第71節
“把你身上這股味兒給我去了。” 江諺本以為,轉到十四班以后的生活會是他人生的谷底,后來才發現并不如此。 待在十四班的日子比他待在二班舒服得多。 十四班的班主任是個胖胖的中年人,聽說班里來了個年級第六,感激涕零,專門把他請到辦公室里坐了坐。 桌上擺著兩杯果汁,紅鯉魚的紙杯背后是他笑容可掬的臉,“江諺同學,橙汁,葡萄汁,想喝哪個自己拿,不客氣。” 江諺掃著紙杯,憋出一句話:“您先選。” 王老師面上的笑自打見了他,就沒消下去過:“江諺同學,你有沒有意向做我們班的班長和學習委員?” 江諺果斷地搖頭,覺察到王老師有些失落,他抬睫敷衍了一句,“……我還需要再歷練。” 王老師點了點頭,又笑說:“聽說你和蘇傾的關系比較好……” 話音未落,少年的眼睛猛地看過來,含著銳利冰冷的防備。 王老師的表情很無辜:“……你想不想和她同桌?” 江諺默了一下:“我們班不是單人單桌?” “規矩是可以改的嘛,我也有意向讓大家增強交流,共同進步。” 江諺在腦海里想了一下蘇傾,想到的是她打扮得花蝴蝶一樣的俊俏模樣,“不想。” 他語調平平:“她影響我學習。” “噢……”王老師有點失落,學習好的同學,原則性和自律性都比較強,不想讓這群紈绔干擾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江諺覺得十四班的日子舒坦,除了單人單桌、互不干擾以外,還有一點,就是講題變得更加方便了。 蘇傾坐在第三排,打眼一望就能看到,跑不了。每天中午放學,他就慢慢踱到她后面的空座坐下來,一伸頸就能越過她肩頭,看到她慢吞吞地寫字。 小太妹字寫得倒很秀氣,一筆一劃的,小學生一樣。 有時講得寡淡了,他也會踢踢她椅子角,蘇傾黑寶石一樣的眸子看過來,他的煙已經叼進了嘴里,懶散道:“上天臺講。” 水管外面的防護套都被他的褲子磨得勾了線,他伸手勾了兩下,手一撐反坐了上去。 秋天的風漸大,吹亂了他的頭發,他拿手擋著風,細弱的火苗剛在他掌心里卷起來,覺察到旁邊人的眼睛“噌”地亮了。 他掀起眼皮,蘇傾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掌心,風把她的頭發卷起來,拐著彎擋在臉前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掂了掂手上的火機:“喜歡這個?” 打火機挺舊,金屬輪廓有些生銹了,機械齒輪有一部分外露著,倒有種粗獷的別致。 他好半天才想起來,這還是當年江慎再婚搬走時落在家里的,他從角落撿出來,加了油接著用。得有五六年了。 蘇傾沒吱聲,可她眼睛里那股勁兒騙不了人,江諺說:“你打火機呢?” 蘇傾把那個翻蓋的打火機掏出來,江諺把他的放在她手心里,把她的拿走了:“總得讓我有個點煙的吧。” 蘇傾一下子合攏了掌心,仔仔細細地看她的戰利品,好像連金屬上面的銹痕都讓她迷戀。 江諺把她的火機在手上拋著,上面鑲嵌的寶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表明它的價格不菲。他捏住它端詳了一下,“嗯”了一下:“我賺了。” 蘇傾搖了搖頭,江諺扭頭看她,她把火機在耳邊晃了晃,瞳子里閃爍著細碎的光,竟然沖他彎唇笑了:“你這個油是滿的。”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過渡章~ 第68章 玉京秋(八) 江諺覺得, 蘇傾跟他熟了的表現, 就是問題的時候越來越不怕他。 他煩得摔筆她也不怕,就那么抿著唇盯著他, 好像算定了他最后都會撿起來接著講。 有一回,他挑菜似的把攤在天臺管道上的幾本各式各樣的輔導書拎開, 竟然還在底下發現了一張地理試卷。 他回頭涼涼地看著蘇傾:“我學理科的。” 十四班是個理科班, 但里面有七八個理化基礎實在薄弱的小孩, 只能在家靠家教補習考文科, 還有人走藝術生。各有各的門路。 蘇傾的情況特殊, 短短幾個月內, 要把原身落下的進度趕上來,只能也靠著原來的底子考文科。 蘇傾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歉疚地把地理試題拿回去:“對不起……” 江諺沉默地抽了根煙,又說:“拿過來我看。” 他皺眉盯著滿卷子洋流箭頭看了半天,看不懂。 卷子用力折了兩折,順手揣進褲子口袋里:“等我回去研究一下。” 蘇傾看著他笑了一下:“謝謝。” 江諺不咸不淡地應:“不謝。” 應付完作業是十一點半, 江諺合上筆蓋,滾動鼠標看卷宗。桌上一盞臺燈亮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漫反射在白色紗簾上, 沙沙的一片。 黑筆在本子上寫著,貼著江論照片的那個厚皮質本,用掉了四分之三。 閉目轉轉眼珠,站起來活動兩下, 背貼門框邊緣,捂住左右眼,認了一遍貼在對面舊墻上的一張視力表。 倒數第二行螞蟻一樣的小e,看清依然毫不費力。 他坐下來,掏出月考的成績條,展開來,抬起塑料桌布,壓在下面,總成績那一欄寫著:644。 旁邊一張紙條:“公安大學:599” 只是月考而已,這個成績以后還可能變動,但是不論再怎么變動,也要高出分數線50分。 江諺的目光變得很深,起碼,至少高50分。 做完這一切,他有些憊懶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從褲兜里摸出那張地理試卷,好半天才懶洋洋地瞇縫著眼睛看。 女孩的一排小字工整清晰,壓在大紅叉下,顯得分外委屈。 同一個類型的,全錯了。能錯成這樣的,是壓根沒學懂。 他嘆了口氣,睜開眼,鼠標滾輪滾動著,鍵盤噠噠響起來。任務欄右下角白色的時間顯示著:“01:11”,搜索框里一個個字快速閃現: “季風……環流……” 這天晚上,江諺連做夢都是洋流。 第二天一早,江諺頂著黑眼圈一進班,驀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坐在他的座位上,正沖他用力揮手。 他怔了一下,倒退一步,抬眼看了看班牌。 “別看了諺哥,你沒走錯。”陳景言興奮地把一張桌子挪了過來,跟他拼成個長桌,“是我轉過來了諺哥。” 江諺把書包扔在座位上,荒誕地往前面看去,整個十四班只有他一個人有了同桌。 “你瀟灑投奔女神而去,留人家一人在秦主任的yin威之下,天天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陳景言揮袖假哭,“同桌你好狠的心……” 江諺哐當一踢桌角,瞪他一眼:“你有病。” 江諺抽了三張a4白紙鋪在蘇傾面前,那張地理卷子擺在最頂上,折痕壓得太重,四個角都不安分地翹起來,像只四腳朝天的龜。 蘇傾以為他要變魔術:“這是什么?” 江諺的筆在白紙上沙沙寫起來,不耐煩道:“給你重講一遍。” “你請的那什么家教?可以辭了。” 尸位素餐,不如他一個才研究三天的外行。 蘇傾把頭發絲別了別,安靜地笑笑,沒搭話。 那個人不容許她同別人走得太近,尤其是異性長輩。所以她在學校很少問老師題目,天天坐在她書桌旁輔導的家教,更沒有可能。 江諺皺一下眉,聽見手機的震動聲,抿住唇不講了。 半晌,蘇傾才遲鈍地動了,低頭看著屏幕上的“吳阿姨”發怔。 這張電話卡是動過手腳的,只能接,不能撥,除了他與吳阿姨之外的人打不進來。 而吳阿姨幾乎沒有打過這個電話。 ——他們被發現了?她不禁慌忙地四下看去,沒有攝像頭的白墻上仿佛都讓她盯出了黑漆漆的鏡頭。手心里滲出了汗水。 她把手機貼在耳邊,無聲地做了個“噓”的手勢,臉色發白。江諺對微表情很敏銳,目光沉了一下,盯緊了她的臉。 “吳阿姨。”女孩乖巧而機械的聲音響起來。 “傾傾啊,吃飯了嗎?” “吃過了。” “嗯……是這樣的。”吳阿姨頓了一下,罕見地有點舉棋不定,“明天不是要送你回二中嗎?但是你吳叔突然想起來明天限號的,我想問問你,晚兩天行不行?” 蘇傾的睫毛動了動,松了口氣。恍然意識到,明天竟然就已經是30號了。 江諺面無表情地聽著聽筒里漏出的只言片語,手指摩挲著筆桿。黑色卡宴的牌照尾號是3,明天限號純屬瞎話。 蘇傾卻知道為什么。 這兩日,晚鄉打黑力度前所未有地大,那輛卡宴,還有她住的那棟奢華的別墅,都是灰色資產,避避風頭為佳。 但事情再拖下去,她怕生出變數。捏緊手機,聲音柔柔怯怯:“可是,我和老師同學已經約定好了……” 江諺忽然指指自己,蘇傾眨眨眼睛看了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分神的時候,眸光里含著迷茫的水色。 “沒關系。”吳阿姨耐心很好地應,“明天我打車送你去吧。” 江諺又沉著臉指指自己,無聲地做口型:我送你。 “吳阿姨,”蘇傾提了口氣,為難地說,“我的高中同學也要回校,想跟我一起去,可以嗎?他還不認得您……” 吳阿姨揉著太陽xue想了一下。 她近來參與轉移財產,焦頭爛額,見識到了情況的嚴重和瘋狂,好幾宿沒睡著覺。身家性命的大事面前,什么事都變成了小事。 蘇傾一向很乖,她太聽話了,就像是自己主動把腳拴在籠柱子上一樣,從來不讓她多cao一份心。——也是,風一吹就亂跑的浮萍,離了他們又能靠誰呢? “那么,你就跟你的同學們一起去吧。五點之前一定要回家哦。” 電話掛了,蘇傾仿佛松了口氣,皺皺眉,怪他橫插一腳:“明天要上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