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張思芮當警察聽多了各式各樣的難聽話,甚至還曾被人直接推出門過,所以并沒有感覺很難堪。 但霍蔚卻聽不了。他笑了笑,道:“畢竟是你的家,你做主,以后她就不來了……但‘怎么毀掉別人心意’這件事兒,不是你以身作則教的么?你問誰呢?” 霍嘉若面色一沉,冷冷看著他。 霍蔚直視著他的目光,沒有一絲轉圜余地地道:“你影響不了我的人生和選擇,我沒成年時你都影響不了,如今更不可能。她是我的人,跟你沒有關系,以后除了逢年過節,你也不太能見到她,所以你接不接受,意義不大?!?/br> 張思芮默默想,霍蔚大概是氣糊涂了,如果真的是“以后她就不來了”,那霍嘉若恐怕即便逢年過節也見不到她了。 霍嘉若露出譏諷的表情,正要駁斥霍蔚,就聽到羅汝明在樓上輕輕叫了一聲,像是撞到什么東西了,他起身往樓梯口走,走到一半折返回來,盯著霍蔚,道:“霍蔚,我沒有想到你有一天會跟我說這樣的話。我自問作為你的父親,我沒有什么對不住你的?!?/br> 霍蔚抬頭看著他,道:“嗯,你沒有對不住我,是我沒有順著你給指的方向走,沒有選擇你給挑的的愛好和職業,沒有帶回家你能接受的姑娘,是我對不住你?!?/br> 羅汝明故意弄出動靜卻還是等不來霍嘉若,她忍不住出來,望著樓下向來不對盤的兩人,輕聲道:“你們不要再吵架了。” 張思芮以為她這樣輕的一聲,霍嘉若和霍蔚聽不聽得到都兩說,戰意正濃,怎么會鳴金收兵。卻沒想到兩人真的就此打住了。霍嘉若轉頭問著羅汝明剛剛撞到什么了、疼不疼,蹬蹬蹬上樓,霍蔚若無其事地給她盛了一碗湯,不輕不重地擱在她面前。 她在感覺尷尬之余莫名其外有點游離有點想笑是怎么回事…… 但霍家確實是住不下去了。 霍蔚飯后帶張思芮去自己房間暫留,任由她隨意翻看自己年少時期的藏品,自己轉頭去了隔壁的書房——顧聞得知他有一本絕版漫畫,線上線下央求了兩個月,霍蔚雖然自己也喜歡這本漫畫,但依舊決定贈予他,圖個清靜。 霍家有兩個書房,霍嘉若一個,霍蔚一個。原本是個南北通透的大房間,一側放辦公桌,一側放課桌,中間豎以兩人各自的書架,十分妥當。但兩父子只要待在一處就會吵架——霍嘉若曾經氣急試過動手,但剛在屁股上給一巴掌,霍蔚就哭得喘不上氣了——羅汝明在征得兩人同意后,在中間砌起一堵墻了事兒。 霍蔚沒有在原來的位置看到漫畫,他正要出去問問保姆,羅汝明推門進來了。在霍蔚印象里,羅汝明不矮,但眼下她乍然推門進來,他有點吃驚,她真實的身高甚至都不到他下巴。他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 羅汝明跟霍蔚兩兩相望,半響,輕聲問:“霍蔚,我聽說你在大都買了房子?” 霍蔚點頭:“嗯?!?/br> 羅汝明問:“那以后要跟思芮在大都長???” 霍蔚道:“應該是吧?!?/br> 羅汝明沒說話,轉身去開門,霍蔚回頭繼續在書架上翻找。一本書突然“噗”砸到他胳膊上,再“啪”掉到地上,他一頓,不可思議地轉頭,就看到羅汝明兩只眼睛里蓄滿了淚,正破天荒地瞪著他。 她問:“霍蔚,我真的就是那種特別差勁的、特別令你失望的、有還不如沒有的mama?” 霍蔚一頭霧水:“你在說什么?” 羅汝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哭腔一下子就掩不住了,她緩緩道:“霍蔚,你剛出生,你爺爺要帶你去蓬萊島住,我不愿意,但是我不敢說,是我不對;你四歲被接回來,剛好趕上霍越生病,我沒顧上你,是我不對;霍越沒了,我經受不住打擊,患上抑郁癥,最后長時間留在美國治療,是我不對。霍蔚,我全部承認,全是我不對” 霍蔚有點慌亂地道:“我沒有說你……” 羅汝明胡亂擦著眼淚,沒聽到霍蔚微弱的爭辯,她繼續道:“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給你當mama,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家當了mama,好像都自動變成了能面面俱到的超人,就我沒有變成超人,我一再在你需要的時候缺席……霍蔚,我知道我以前總讓你傷心失望,但我一直在努力補救,你就一定不能原諒我?” 霍蔚輕輕扯住了羅汝明的胳膊肘,半響,俯身抱了抱她。他好像明白她爆發的點在哪里了。他輕聲道:“大都離晉市不遠,你打電話給我,我隨時回來的?!?/br> 羅汝明顧忌霍蔚有焦慮癥,所以但凡兩父子起爭執,她總是不著痕跡地幫著霍蔚,悄悄拖霍嘉若后腿,即便她知道霍嘉若并不總是錯的。而霍蔚顧忌羅汝明本性敏感,所以即便依舊懷有芥蒂——他總是記得自己哭著叫她mama卻被她哭得更慘地一回回拂開推到門外的場景——卻愿意第一時間安撫她遷就她。 羅汝明第一次感受到霍蔚不加掩飾的親近,她有點難為情地推了推他,但他卻并沒有順勢離開,她的眼淚因此掉得更兇了,半響,她略顯生疏伸出胳膊抱緊了跟她總是沒有話聊的兒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霍蔚假期剩余的兩天,兩人就窩在華府公寓里打游戲。張思芮以為自己必然能輕松贏過霍蔚,畢竟她工作之余唯一的愛好就是打游戲,而在她印象里,霍蔚的愛好就多了去了,彈琴、寫字、下棋、看各種晦澀難懂的書、甚至專研西語……絕不包括打游戲。 結果卻輸得奇慘。 張思芮兩天里第二十二次被放倒,終于氣餒,她扔掉手機,正要抱怨霍蔚怎么一點也不知道手下留情,霍蔚就轉過腦袋迅速在她嘴巴上親了下——估計本來只是想親臉,她剛好轉開臉,就親到了嘴上。 張思芮見霍蔚只是敷衍她,轉頭繼續跟隊友游戲,不樂意了,兩手用力掰過他的腦袋閉眼就生吻上去了。 霍蔚掙不脫,只好丟開手機。 兩人正經八百一親,就有點收不住勢了。張思芮感覺霍蔚的手就停在自己的內衣扣上,要解不解的,霍蔚感覺張思芮的手就貼在自己的腰窩里,不上不下的。張思芮的臉燙得能煮雞蛋,霍蔚的也是。他們望著對方的眼睛,同時在想,其實說起來同居也兩個月了,雖然聚少離多,但總歸……是兩個月了。 “叮咚~” 霍蔚和張思芮瞬間分開同時重重地咳嗽起來。 結果不速之客是徐回——徐回自顧聞那里得知霍蔚回了晉市,特地帶著自己家的雙胞胎徐初十和徐十六前來拜訪,順便催請霍蔚履行自己以前醉酒后神志不清的承諾,去徐回的演唱會當嘉賓。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這件事?!被粑瞪袂閺碗s地道。 “我怎么會忘?”徐回微笑,“在大疆音樂室看到你信手彈琴那刻,我就想到以后你來我的演唱會,要彈奏哪些曲子了,《日落大道》、《春日私語》,再加一首《巴比倫!巴比倫!》,你看行不行?” “……” 徐回把曲子都給他選定了,霍蔚也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張思芮壓抑著失望過后沸反盈天的興奮跟徐回合了影,然后留兩人談工作,自己帶著初十和十六看動畫片。兩個小朋友四五歲的模樣,長著出奇一致的葡萄似的大圓眼,忽閃忽閃的,仿佛綴著日月星辰。兩人乖乖坐著,偶爾細聲爭執動畫片里的個別情節——哥哥邏輯思維能力比較強,meimei不行,基本是不照路子來的。大約是剛剛在家里玩兒得出了點汗,meimei的幾縷頭發半濕貼著臉頰,哥哥留意到了,嘴里依舊壓倒性地數落meimei“瞎分析”,卻細心地給她拂開塞到耳后。 張思芮看著相依偎的兄妹,有一瞬間突然想,跟霍蔚商量下,也生兩個孩子吧。 徐回在離開后,霍蔚在餐桌旁續上了之前的吻,但也只是個吻。張思芮抓耳撓腮,最后在各自回臥室前,實在憋不住,略有些橫沖直撞地問他到底是嫌棄她胸不夠大,還是嫌棄她身上那幾個丑疤,怎么就對她沒有一點性.欲——張思芮在跟霍蔚交往之前,幾乎忘了自己是女性,如今倒是突然生出了微末的女性角色特有的自尊。 霍蔚默了默,實在不想過多解釋,直接抓住張思芮的手往下一按,他望著她驚愕的表情,平聲道:“沒有套子,你是危險期?!?/br> 張思芮:“……” 張思芮背著手步履沉重地回自己房間了。跟女朋友在一起,各個牛仔褲口袋里、各個抽屜里、沙發夾縫里、床頭柜里都要備好套子,便于隨時取用,在當下9102年,應該是高中生都知道的常識……大家都說娛樂圈是個大染缸,怎么就沒有好好染一染霍蔚。 霍蔚假期結束立刻回劇組工作。張思芮左右沒事兒,跟著去了,就看到了電影故事的大致結局: 霍蔚飾演的角色死了,“小雀斑”一直未露面的生父——原省公安廳廳長,即犯罪集團首腦,殺了他。 霍蔚在揭開重重迷障,得知現實有多令人絕望后,本就是帶著赴死的打算回來的。廳長犯罪的大部分證據霍蔚都已經轉交給值得信任的兩個警察了,但那些并非最關鍵的證據,不足以判他死刑,甚至如果他的律師團隊夠狡詐,他極有可能再一次逃脫法律的制裁?;粑底叩缴礁F水盡,只好以自己為餌,口頭侮辱他的女兒,逼他動手。他果然在激憤下,仗著是在自家的產業里,收尸方便,繳了保鏢的槍,親手扣動了扳機。 “小雀斑”跪在枯枝上,愣愣看著仰躺在深坑里的人,沒有任何表情,大約腦子里還在回憶,他后來待她有多殘忍,他的報復有多不近人情,甚至就在剛才,他不知道她在聽,當著她的父親肆意侮辱她和她的感情“比盛世里出來賣的干凈些,但也就如此,脾氣不好,上了一回就被纏住了,也算了,上誰不是上呢”。 大雨落下來,很快就把“小雀斑”和深坑里的人都澆得不成人樣。“小雀斑”漸漸漏出了哭聲。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忘了后來的種種,腦子里是剛在一起時,他的開朗、熱情、誠懇和孩子氣。她喃喃自語“以前都是我不對”、“我愿意跟你好好過日子”……但人死了是不能復活的。 顧大棲滿意地喊“卡”。 ——《非死即活》在半年后上映,上映當天票房就破了2億,且連續數周牢牢占據微博話題度榜首。所有人都在討論一個問題:霍蔚飾演的角色,臨死前是不是還愛他的“小雀斑”。你說他愛,他最后侮辱她,侮辱得實實在在的,雖說是在故意激怒廳長,但那眼神里確實有遮不住的殘忍快意。你說他不愛,他中槍后原本是側倒在深坑里的,卻在聽到她的聲音時,腦袋抵著樹根重重翻了個身,他彼時已是彌留狀態,卻一直睜著眼睛望著天空——也許他其實并不是想看天空,他想看她自上面垂下來的臉,但可惜,她掙脫父親的人跑過來時,他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張思芮跟著葉惠和白多多一起扒霍蔚濕噠噠地衣服,扒到只剩下一層時,霍蔚直著眼睛看著葉惠遞過來的干凈衣服,居然一時不知道伸手去接。張思芮輕咳了咳,代他接過來,然后直接推著他進了片場簡陋的浴室。 “你看是你脫還是我給你脫?”張思芮開了半天熱水,道。 霍蔚“嗯”了兩聲,一聲平聲,一聲揚聲,終于離開了剛剛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故事。 “你出去?!?/br> “其實有水蒸氣,我什么也看不到?!?/br> “……” “行吧。” 大都西南邊有個隸屬于大都的縣級市,叫東來市。東來市以其發達的色.情行業聞名全國。大年初二,東來市的“瑤池”酒店鬧出三條人命,省公安廳借機跨區向東來緊鄰的西城分局借調人馬,勢要在破了兇殺案的同時連根拔除東來市色.情行業的溫床。 “市局的重點在兇殺案,他們將牽走東來市大部分的注意力,西城分局的重點在調查東來市的涉黃娛樂場所,韓捷、張思芮、俞晏,你們跟掃黃組配合,一切行動聽張隊的指揮?!?/br> ——張思芮是在劇組圍觀霍蔚跟人對詞兒時被趙大千一個電話叫走的,最后,她原則上的七天假果然只得了四天半。 跟著就是不分晝夜的忙碌。張思芮的呵欠一天天打不停,眼窩也越來越深了,且由于經常不卸妝就直接倒頭睡了,額頭上悶出了兩顆痘,看起來甚是慘不忍睹。韓捷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她倒是卸了妝,也涂涂抹抹了,但依舊在短短十數日里生出來好幾條淺淺的眼紋。俞晏是個男人,耐糙,就比她們好些,但也是整天困得迷迷瞪瞪的。他們三個借來幫忙的都如此,掃黃組的人就更加凄慘了。 兩周后,正月十六,省公安廳聯合市局告破了兇殺案出了例行公告,東來市的頭頭腦腦剛舒了一口氣,就贏來了猝不及防的大動蕩,包括副市長和市委書記在內的四位“大佬”紛紛被從辦公室帶走,當晚,省公安廳列出了長長兩串名單,一串是瀆職的國家公職人員名單,一串是東來市涉黃營業場所名單,結結實實打了東來市整個公安系統的臉。 霍蔚在離開劇組的路上收到了張思芮的信息,統一格式的:我七點下班,二十分鐘到家。當下是下午五點半,雖然堵車,卻也趕得及去接她?;粑禌]有猶豫直接掉頭直往分局而去。 張思芮踩著同事友情出借的酒店拖鞋走出分局大門,就看到自己的車正停在路對面,她裹緊了羽絨服大步過去,刷地拉開了車門,正迎上霍蔚吃驚的目光——她總是挽成簡單發髻的長發放下來了,做了玉米燙,垂在胸前,雖然裹著羽絨服,但還是能從領口看到她里面的衣服差不多開到了胸口的位置。 霍蔚皺眉,“你這是什么情況?” “?。俊?/br> 他索性直接動手扯開了張思芮的羽絨服。 ——雖然領口開得稍微低了些,但確實是一套正經的普通上班族套裝。 張思芮屁股一挨著座椅,人就有點迷糊了,她摸索著系上安全帶,轉頭看著霍蔚,催促道:“回家回家回家,我困死了,一會兒到家你要是叫不醒我,勞駕直接把我抱回房間……你抱得動吧?” 霍蔚“嗯”一聲,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耳朵。 張思芮向著他湊了湊,彎起唇角,模模糊糊地跟他聊:“你知道現在的公主,就是援.交小姐,硬件要求有多嚴格,168cm以上,50kg以下,本科學歷,最好是985,211……我差點就被刷下來了,餓了兩天……” 霍蔚:“……” 張思芮果然睡死過去了,霍蔚叫不醒,干脆真的就把她抱回了房間。她羽絨服里面穿得是剛剛遮住大腿的短裙,繃得特別緊,他猶豫了下,單膝跪在床上,輕輕揉搓她的面頰,直搓到她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勉強有了些意識。 霍蔚:“我給你把裙子脫了?!?/br> 張思芮大腦早就已經不轉了,只氣若游絲道:“好,我里面有個很安全的安全褲……但你不要給我一起拽下來,那樣就不安全了。” 霍蔚默了默:“我盡量?!?/br>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張思芮一覺睡醒差不多是十九個小時以后了,剛剛過了第二天的午飯時間,她揉著肚子懶洋洋翻了個身,大半個身子就露出了棉被……雖說春寒料峭,但這也太冷了。她嘴里嘀咕著,伸手取過床頭柜上的手機,點開墨跡天氣app,看看是不是降溫了。也就那么一瞬,墨跡天氣甚至都還未打開,一個小雷劈進腦海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略有些遲鈍地轉了轉眼珠,慢吞吞向下望去,嗯,一個小背心,一條安全褲。 臥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一條縫,她循聲望去,跟霍蔚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她在裹緊自己和破罐破摔兩個選項中徘徊了下,最后出于畏寒的生理本能,在霍蔚平靜的目光里,一點點將棉被重新壓回身下。 “起來吃飯?!?/br> “你都看到了吧。” 兩人同時出聲,再同時住口。 霍蔚輕咳了咳,道:“嗯,看到了?!?/br> ——很漂亮的一個女生,夜里睡覺一脫衣服,胸前一塊硬幣大小的圓疤,背上一條嬰兒手臂大小的斜長疤。 張思芮默了默:“75b我覺得還行,你覺得呢?” 霍蔚愣了愣,半響,望著她有點可笑的玉米燙卷發,情緒不明地道:“……挺好?!?/br> 他這樣說著,一步跨了進來,再反手輕輕關上門。 張思芮有點跟不上節奏地望著霍蔚:哎?他不是來叫她吃早飯的么?她正要開口問,突然頓悟,跟著就是短暫的嫌棄、糾結和猶豫:她昨天沒卸妝呢,她早起沒刷牙呢,她的一次性玉米燙沒洗直呢……霍蔚單膝跪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棉被時,她突然想起來更嚴重的問題,她匆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和安全褲,太丑了,實在太丑了,簡直激不起人一絲遐思,她果斷向后蹭了蹭,躲開他的碰觸,裹著被子一躍而起,道:“你等等,給我五分鐘時間,我那些衣服不能白買?!?/br> 霍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