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他如此坦蕩,倒教蘇凝珊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她沉默良久,終于緩緩地道:“既是程二爺信得過蘇家繡坊,此樁生意我便接了。” 女子也要學會能屈能伸,更艱難的時候她都熬過去了,如今所有害了自己一家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也因此賠上了一生,可總不能因為那點兒放不下的可笑驕傲,從而推開了一個可以改善自己與幼弟處境的機會。 官府判還給自己的產業縱是更多,若是她不懂得經營,坐吃生空,將來的日子又該如何度過? “既如此,那希望咱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你放心,我蘇凝珊絕不會昧著良心賺錢,交給你的貨品必是上佳質地,絕不會以次充好。” “如此便好,我也相信蘇姑娘是個誠信之人!” 合作之事商定好之后,程紹安看看天色,已是到了往宮門外接小石頭的時候,遂吩咐了店里的掌柜幾句,這才坐上了馬車,到宮門外候著小石頭,叔侄二人如同往常一般歸家去。 從凌碧口中得知程紹安與蘇凝珊接觸過后,凌玉其實也打不定主意要怎樣做才好。 論理她不過程紹安的大嫂,他喜歡誰,想娶誰,這些都輪不到她來作主。只是那蘇凝珊……撇開她的名聲不說,只她與宮里的蓉貴嬪之間的關系,便教她敬而遠之。 程紹安送了小石頭回來后,見她對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解地問:“大嫂可是有話想要與我說?” 凌玉遲疑片刻,還是豁了出去,委婉地問起了他與蘇凝珊之間的事。 程紹安意外她竟得知此事,不過他自覺自己與蘇家姑娘之間并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故而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與蘇凝珊合作的事告訴了她。 凌玉知道他近來在忙著尋合適的繡坊,卻沒有想到他尋的便是蘇家,雖覺得意外,但見他神色坦蕩,可見并無牽涉男女私情,這才松了口氣。 憑心而論,她對蘇凝珊也是相當同情的,后來聽聞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既要養育幼弟,又要打理著父母留下來的產業,多少添了些敬佩。 雖然無意與蘇家再有瓜葛,但凌玉也希望這姑娘日后也能有些舒心日子過。 而近來一直充當好相公角色,不時護送娘子往平南侯府探望meimei的梁淮升,也終于等到了吏部的任職文書。 雖然不是留京的好差事,但分去富庶之縣出任縣官,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肥差,足以讓他欣喜若狂。 凌玉雖是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他任職的縣城是個好地方,盡管心里對他有幾分微辭,不過看在凌碧的份上,多少也是希望他能有個好前程的。 任職文書既下,官印又到了手,梁淮升便不能再在京城久留,擇日便要赴任。 而凌碧自然也要帶著兒女跟著前去,一家人總不能分開才是。 梁淮升本是打算讓她回家鄉侍奉母親,只是想到自己此番赴任,必然也有不少內宅之事離不得她打理,故而便改了主意,帶著她們母子三人,辭別了凌秀才一家,歡天喜地地前去赴任了。 而凌碧一家離開不久,程紹禟率兵成功登上離島的消息便傳了回來,也讓凌玉更為揪心。 所以,又到了直面的時候了么? 看著有如天降神兵般突然出現在島上的朝廷大軍,齊王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他布下的重重防守呢?明明沒有收到半點消息,朝廷的兵馬何時便已經出現在眼前了。 便是晏離也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到躲在朝廷大軍當中的離島萬氏族人,終于恍然大悟。 “我一直以為程將軍乃是磊落君子,不曾想也是會使些陰謀詭計,竟一早便聯合了萬氏,里應外合,難怪如同入無人之境一般。”他長嘆一聲道。 “兵不厭詐,這一招還是先生教會本將的。” 晏離被他給噎住了,良久,才苦笑一聲,無奈地望向陰沉著臉的齊王。 齊王緊緊握著手中長劍,知道今日恐怕是兇多吉少,可若讓他就此束手就擒,到底不甘心。 “程紹禟,你便當真打算一直助紂為虐么?趙赟那野種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竟教你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王爺慎言!陛下乃神宗皇帝唯一嫡子,神宗皇帝親立的太子,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如何能讓你如此詆毀!”程紹禟厲聲道。 “程大哥,你到底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龍椅上的那一位到底什么來頭,又是怎樣的一個人,難道你竟還是不肯相信么?!”唐晉源終于忍不住大聲道。 程紹禟平靜地望向他,片刻之后,將視線緩緩地落在齊王身上,對上他眼中的不甘不忿,冷笑一聲道:“王爺當日曾言,你從不打誑語。如今本將亦想告訴王爺,本將亦不屑以謊言瞞騙人,陛下,確確實實乃先帝與先皇后之子!本將若有半句謊言,愿馬革裹尸,死后入阿鼻地獄受拔舌、焚身之苦。” 齊王愣住了,望著他臉上的堅定,不知為何,心里竟是對長久以來一直認定之事有了動搖。 難道是母妃想錯了? 不、不會的,當日自己分明查實了相府死嬰之事,而那證人卻又死在了趙赟派去的殺手手中,他若不是心虛,為何又要殺人滅口? 可是程紹禟卻又是言之鑿鑿……他雖與程紹禟接觸不多,可從他的行事來看,確是位正人君子,這一點,他無可辯駁。 故而他所說之話,必也是他切實的心里話,并非謊言。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也被趙赟蒙騙了。 “本王相信將軍為人,但是卻不信金殿寶座上的那一位,將軍乃是有道君子,豈知世上有些人卻是滿嘴謊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本王的母妃,便是教他活活害死!” 一想到當日無力救下麗妃,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趙赟處死,齊王便恨得渾身顫抖。 “王爺錯了,先帝駕崩當日,本將便是不在場,也相信那道遺旨確是出自先帝之意,絕非陛下有心借刀殺人。” “王爺一步錯,步步皆錯。麗儀皇貴妃自作聰明,害了自己,害了陛下,更害了王爺。” “住口!不準你詆毀我母妃!”齊王勃然大怒,‘噌’的一下拔出腰間長劍,指著他厲聲道,“程紹禟,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本王寧愿死,也絕不會臣服于趙赟腳下!” 說完,一夾馬肚子揮著長劍,率先便朝程紹禟沖了過來。 唐晉源策馬緊隨其后,牢牢護在他左右。 程紹禟揚手制止意欲迎戰的將士,同樣拔出長劍,驅馬迎了上去,以一敵二,三人瞬間便纏斗一起。 和泰與李、崔二副將緊緊握著兵器,目光牢牢地追隨著程紹禟,打算一瞧見不對勁便要沖上去參戰,卻見程紹禟雖是以一敵二,卻絲毫不落下風,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程紹禟擋開唐晉源刺來的一劍,一俯身避開齊王的偷襲,同時‘嗖嗖嗖’連刺三劍逼退唐晉源,再賣了個破綻引得齊王策馬來追。 見齊王果然上當,他忽地殺了個回馬槍,重重的一劍陡然刺向齊王,齊王臉色大變,欲避而不得,竟是生生被他挑落下馬。 唐晉源策馬飛身來救,程紹禟回身迎戰,早有齊王麾下將士沖殺上來,與亦策馬而上的朝廷將士對戰起來。 混亂間,齊王在護衛的拼死掩護下搶回一命,立即重又拿起兵器限入混戰當中。 一時間,喊殺聲、戰馬的嘶叫聲、兵器交接聲、慘叫聲響徹半空,打破了沉寂多年的島嶼。 兩方人馬正殺得天昏地暗,突然地面一晃,初時只有部分將士感覺到異樣,待那晃動越來越強烈時,終于感到不對勁,雙方對戰也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 這一停下來,便愈發感覺地面晃動得厲害。 “山神震怒,降下天災,地動山搖;山神震怒,降下天災,地動山搖!!”人群中突然爆發驚恐的叫聲,和泰聞聲望去,認出叫喊之人乃是離島原本的掌權人萬氏家主。 緊接著,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哭叫聲與呼救聲,程紹禟臉色劇變,看著遠處大片大片塵土飛揚,陡然一聲厲喝:“眾將士隨我前去救人!!” 齊王也被此等變故驚住了,還是晏離大聲提醒著:“王爺,是地動,趕緊救人!!” 這一年,偏安一隅的離島爆發了強烈的地動,山崩地搖,倒塌的房屋無數,數不清多少島上百姓傾刻之間家破人亡。 正在交戰中的朝廷大軍與齊王軍立即放下兵器,共同參與到救治災民當中。 看著災民臉上的絕望與悲慟,堂堂八尺男兒,本應是見怪生死的將士們都不知不覺地紅了雙眼。 程紹禟只覺得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就在方才,他親手挖出了一名八九歲的孩子。 那冰冷的小小身軀躺在他的懷里,如同一座山壓在他的心上。 離他不遠的齊王,身上沾滿了血污,也分不清是他的血跡,還是別人的。 三日后,地動方才徹底平息,可島上卻是滿目瘡痍,處處彌漫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 “齊王不臣,避難離島,引來山神震怒,降下天災,毀我家園,奪我至親!”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悲憤的吼叫。 “齊王不臣,避難離島,引來山神震怒,降下天災,毀我家園,奪我至親!”隨即又有人跟著叫了起來。 一時間,悲憤的指控聲四起,也讓不眠不休了整整三日的齊王將士氣紅了眼。 “簡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素來自問好性子的晏離也氣得渾身發抖。 反倒是齊王一臉的平靜,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徑自行至同樣滿身狼狽的程紹禟跟前:“程將軍,本王有幾句話要問你。” 程紹禟多少猜得出他要問的是什么,點了點頭,便隨他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趙赟果真是父皇的骨rou?” “是!” “你如何敢如此肯定?” 程紹禟略思忖片刻,斟酌著將當年神宗皇帝做下的那樁丑事一一向他道來。 齊王聽罷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所以,母妃挑起了對趙赟身世的懷疑,在父皇看來,便是要揭出他逼.jian臣妻之行,父皇,又如何會再讓母妃活在世上。” “所以,父皇臨終前那句畜生,罵的不是趙赟,而是本王。” “所以,本王這些年對趙赟的指控,完全是無中生有;本王這些年的堅持,完全是一場笑話;本王這些年的所為,切切實實便是不忠不臣!” 程紹禟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望著他。 “本王明白了,程將軍,你放心,本王必會給你、給趙赟,給離島的百姓一個交待。”半晌,齊王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道。 第116章 程紹禟沒有問他打算如何交待, 只是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見不遠處唐晉源等人迎了上來,簇擁著他漸漸遠去。 唐晉源察覺他的視線,回望了過來。 隔著老長一段距離,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結義兄弟,眼中均是一片復雜。 片刻之后,還是程紹禟先移開了視線, 領著前來尋他的和泰前往災民聚集之處。 “王爺可是要回府?”唐晉源垂下眼簾,恭敬地問。 早前那些控訴的叫喊聲雖是已經平息了下來, 可是齊王麾下的將士臉色卻仍是有些不好看,畢竟他們不眠不休地參與救災, 到頭來竟是被人如此污蔑, 憑誰也是氣得不行。 “回府吧!”齊王沉聲道。 “是!”很快地, 齊王便帶著他的親衛回了府, 余下的將士仍舊留下來,與朝廷大軍一起繼續參與救災之事。 “王爺!”數日來一直擔心著齊王的映柳一看到他歸來的身影,急急便迎了上來。 齊王腳步微頓, 聽著她擔憂地又道:“王爺辛苦勞累了這些日,妾已經命人準備……” “不必了,你先回去,本王還有事情要辦。”齊王打斷她的話, 見她臉上瞬間浮現一片失望之色, 想到自己的決定, 語氣便又柔和了幾分, “如今正是非常之期,你,你好生照顧兩個孩子,凡事都要遵從王妃的吩咐。” 映柳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敢違逆他,只應了聲‘是’,便怔怔地看著他快步進了書房,臉上有些黯然,也有些說不出的苦澀。 書房門在身后重又合上,齊王緩步行至書案前,久久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