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怕只怕,太子未必會同意讓本王離開。”良久,齊王才一聲長嘆。 這倒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晏離眉頭擰得更緊。 卻說凌玉特意挑了個黃道吉日,一家人便搬到了新家,看著大門橫匾處‘定遠將軍府’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凌玉恍如夢中。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程紹禟會走到這一步,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真會成了將軍夫人。 “在想什么?怎不進去?”程紹禟抱著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小石頭,見她怔怔地站著,止步不解地問。 “沒什么,進去吧!”凌玉沖他抿嘴笑笑,輕握著走到身邊來的楊素問的手,跟在那對父子及凌秀才夫婦身后,邁進了定遠將軍府大門。 小石頭一到了新家便掙扎著要從爹爹懷里下來,程紹禟才將他放到地上,小家伙便‘哧溜’一下跑開了,遠遠地傳來他驚喜的歡笑聲。 “你給他準備了什么?竟讓他這般高興?”凌玉好奇地問。 程紹禟笑笑,解釋道:“我拜托褚大哥尋了匹性子溫順的小馬。” 凌玉恍然,難怪兒子高興成這般模樣。 當日修建此座宅子的工匠確是花了不少心思,亭臺樓閣,假山曲流,奇花異草,每一處都是精心布置,讓凌玉生出一種誤闖了富貴權勢人家府邸之感。 可是,看著小石頭撒歡地四處瘋跑,周氏在他身后不停大聲喊著‘跑慢些,小心摔著’,她終于生出幾分真實感來。 這不是別人的府邸,是她的家。 左手忽地被包入一個溫厚的大掌中,她側頭望去,便對上程紹禟溫和的眼神。 “留芳堂之事你們也不必擔心,明日開始便可以正常營業,再沒有人敢打你們的主意。”隨即,她便聽到他在耳邊低聲道。 “你都處理好了?”她不放心地問。 “放心,我都處理好了,只是早前留芳堂畢竟聲譽受損,生意多少會有些影響,這些卻是要靠你們了。” “這不要緊。只是,早前因為魯王一事,京城大亂,如今可好了?”凌玉還是有幾分不放心。 “太子豈會容許他的地方被人打擾,早就命五城兵馬司全力緝捕盜匪,同時加強了京城的守衛。” 凌玉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太子掌權后以雷霆手段處置了魯王一干亂黨,又連下幾道命令,迅速平復了京城的混亂,處事強勢,手段狠辣,更不容旁人置喙哪怕半分,與天熙帝溫和無為的風格大相徑庭,朝臣們懼于他的手段,縱是有不贊同之處,但誰也不敢多言。 而在三日后,凌玉便迎來了風塵仆仆的王氏與程紹安母子。 第77章 凌玉又驚又喜地把他們迎了進屋,親自接過王氏手上的包袱, 略有幾分不贊同地道:“娘要來怎的也不提前讓人報個信, 也好讓紹禟親自去接,如今世道正亂, 若萬一在路上有個什么不測,豈不是讓人一輩子也難安么!” 王氏略有幾分歉意, 一旁的周氏聽罷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拉著親家母的手道:“老天爺保佑,這會兒平平安安的來了, 偏要說那些有的沒的。” “此番確是我的疏忽,怪不得她。”王氏好脾氣地道。 得到消息的程紹禟也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母子兄弟相見,自然又有好一番別后重逢的喜悅。 小石頭躲在楊素問身后, 好奇地探出半邊身子望著喜悅而泣的大人們。 王氏拭拭淚水, 瞧見許久未見的寶貝大孫子, 高興地直朝著他招手:“小石頭,快來讓阿奶瞧瞧,可長高了這許多。” 小石頭撲閃撲閃著眼睛, 仍是緊緊揪著楊素問的裙擺, 并沒有往她身邊而去。 “小石頭不記得阿奶了么?早前不是說要買許多許多好吃的,給家里的阿奶和小叔叔么?”凌玉彎下身子捏捏他又長了些rou的臉蛋, 笑著提醒。 小石頭苦惱地皺起了小眉頭, 眾人都忍不住期待地望著他, 等待著他記起來。 終于, 小家伙忽地眼睛一亮,脆聲喚:“阿奶,小叔叔!” “可總算是想起來了。”周氏笑著道。 那廂小石頭已經親親熱熱地窩在王氏懷里,和她說著悄悄話,一會兒又奶聲奶氣地拉著程紹安的手,得意地告訴他自己也有了一匹很漂亮很漂亮的馬。 凌玉也終于將視線投向了程紹安,見他比記憶中瘦削了許多,也壯實了許多,膚色黝黑,面容隱隱似有了幾分堅毅之色,乍一望去,倒真的有幾分程紹禟的模樣。 此刻,他正彎著腰,笑瞇瞇地聽著小石頭的童言童語,不時伸手去捏捏小家伙rou嘟嘟的臉蛋,如此幾回,終于引得小石頭不高興揮著小手拍開他的手。 “壞蛋!” 哪知程紹安卻哈哈一笑,語氣竟是頗為懷念:“當真是許久沒聽到這聲壞蛋了!” 王氏又好氣又好笑:“敢情這是存心想找罵的呢!”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程紹禟含笑在一旁,生母與親弟的到來,可算是解了他的后顧之憂,雖說如今青河縣仍是一派平靜,可誰也不能保證,日后烽煙燃起時,會否波及那里。 他原本也是打算在出征前派人前去將他們接到京城,倒沒有想到他們竟自己找了來。 再看看明顯已經成長了不少的程紹安,他又不禁有幾分欣慰。 終于,那個只會躲在兄長身后,凡事得過且過的少年,已經成長到可以支撐起一個家了。 當晚,程凌兩家吃了一個難得的團圓飯,也算是提前為兩日后便要領兵出征的程紹禟送行。 酒過三巡,程紹安已是有幾分醉意,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別后的種種,有關于經營成衣鋪子的種種不易,有關于村里那些他克死娘子的流言的,也有關于王氏整日念叨小石頭的。 末了,他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起身去翻他的包袱,一邊翻一邊含含糊糊地道:“大、大哥,你、你瞧,我、我也有、也有很、很多錢了……都是、都是我自己、自己攢下的,夠咱們、咱們一家子衣、衣食無憂好長、好長一段日子了……” 凌玉夾著菜的動作微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給王氏布了菜,便見程紹禟快步上前扶著站立不穩的弟弟,難得地哄道:“好好好,大哥知道這段日子你過得不容易,也攢下了不少銀子,東西改日咱們再瞧。” 程紹安聽話地任由他扶著自己坐了下來,再度打了個酒嗝道:“如今、如今可好了,大、大哥當了將軍,日后、日后再沒人敢、敢小瞧咱們家。” “爹爹是大將軍!”小石頭忽地抬頭,清脆響亮地叫道。 程紹安又是哈哈一笑,朝他張開雙臂:“來,小、小叔叔抱抱。” 小石頭歡快地從他的專屬椅子爬了下來,一溜煙朝他跑了過去,正想要撲進他的懷里,卻嗅到一陣濃烈的酒味,當即皺著小鼻子嫌棄地道:“臭,不要抱抱!” 說完,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被小侄兒嫌棄,程紹安愣了愣,好一會兒才略帶委屈地望向強忍著笑意的兄長。 周氏忙起身道:“這酒可不能再喝了,飲酒過量容易傷身,我到后頭煮些解酒湯給紹安解解酒。” “哪能勞煩你呢,我去便是。”王氏連忙拉著她道。 凌玉替兒子擦了擦嘴,這才道:“解酒湯都準備好了,我這便端去。” 待夜里夫妻二人回到正屋,凌玉對鏡梳著滿頭如瀑青絲,看著銅鏡里的程紹禟正翻著兵書,不禁放下了梳子,回身朝著他皺眉道:“我觀紹安醉后所言,似乎仍舊放不下那一位?” 程紹禟放下書卷,少頃,揉了揉額角嘆息道:“恐怕確是如此,不但沒有放下,反而對她當日的絕情耿耿于懷,以致連性子都改變了不少。我聽娘說,這些日子咱們不在家中,他拼了命般掙錢,掙了也不亂花,只好好地攢起來。” “如今他到了京城,而那一位……萬一他們遇上,豈不是橫生枝節么?要是太子殿下知道紹安與那位曾經有過夫妻關系,會不會怪咱們對他隱瞞?”凌玉最擔心的便是這一層。 如今她們一家人的性命與榮辱全然系在太子身上,若是因此事惹惱了太子,只怕日后這日子可不好過了。 程紹禟皺著眉想了想,搖頭道:“你放心,若是殿下對她有意,咱們卻隱瞞她那段過往不說,殿下想必會怪罪。可是如今她雖為府中侍妾,卻不是因為入了太子之眼,而是以背棄家族為代價得到的一個容身之處,這只是一場交易,不牽涉其他,太子殿下縱然知道她的過往,也不會太過于放在心上。” “只是你所顧慮的卻也有道理,此事著實不能再瞞著太子。改日你便進府探探她的口風,若是她有意向太子坦白,此事咱們便只當不知;若是她僅是打算一輩子安安分分,不肖想其他,便是想要瞞著倒也隨她。" “只是,若是她想要更進一步,此事必不能再瞞著太子,她便是不說,我也會尋個機會向殿下言明個中內情。” “你且將我此番話告訴她,且看她如何選擇。” 凌玉想了想,覺得他這決定倒也頗為適合,遂應了下來。 “對了,還有一事,今日仿佛聽娘說,郭大人要回京了?”她忽地又想起此事,忙問。 郭騏之妹乃是魯王側妃,而魯王在天牢自絕后,他的妻妾兒女一率被囚于昌順宮,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郭側妃。 聽她提及前上峰,程紹禟沉默了下來。 凌玉并沒有留意,自顧自地繼續道:“你說郭大人在這個節骨眼的時候回京,卻是為了什么?升職?罷官?還是要受郭側妃所累?郭大人為官多年,青河縣一直太平無事,何嘗沒有他的功勞,只盼著此番他回京不會有什么事才好。” 這個時候,人人對‘魯王’二字均退避三舍,但凡與這二字沾邊,十之七八沒有好下場。 凌玉不懂這些黨派之爭,也不清楚魯王逼宮此事當中有沒有郭騏的身影,只是覺得在如今這官員貪墨**,不理百姓死活的世道,似郭騏這種還會為百姓辦些實事的官員著實不多了。 程紹禟仍是沉默不語。 待到次日一早,凌玉便帶著小石頭進了太子府。 一來是因為她打算或買或雇些傭人回來幫忙;二來也是想要尋個機會見一見金巧蓉,將昨日程紹禟的意思轉告于她。 侍女引著她母子二人往正院而去,哪想到剛經過荷塘,便見太子妃與金巧蓉坐在涼亭里說著話。 “我遠遠瞧著便像是你,果真沒有看錯,好些日子不見,小石頭又長高了許多,瞧著倒是更壯實了。”待她牽著小石頭上前行禮,太子妃便笑著道。 “娘娘的氣色倒是愈發好了,瞧著像是又年輕了好幾歲。”凌玉亦笑著道。 小石頭乖巧地依偎著娘親,偶爾好奇地望向金巧蓉,直看得她提心吊膽,就怕小家伙又會沖她喊‘嬸嬸’。 所幸小石頭只是偶爾瞅她幾眼,倒不曾有別的什么話,也讓她勉強松了口氣。 凌玉正要道明來意,忽聽小石頭脆聲叫:“殿下!” 她怔了怔,便見小家伙撒開腳丫子往不遠處出現的那挺拔身影追去,太子妃與金巧蓉也被他這響亮的一聲唬了一跳,待回過神時,已經瞧見小石頭屁顛顛地繞著趙赟跑前跑后,撒落了滿地得意的清脆響聲。 “我跟你說,我娘烤的地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我一下子吃了好大的兩個呢!” “我爹爹給我買了一匹馬,很快我便可以騎著馬跟爹爹一起去打壞蛋啦!” …… 聽著小家伙如數家珍地說著他最近得意之事,趙赟終于停下了腳步,嗤笑一聲道:“黃毛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區區幾個地瓜,一匹沒用的馬,也好意思在孤跟前賣弄?” 小石頭咬著手指頭眨巴眨巴烏溜溜的大眼睛,忽地指著他咯咯地笑:“你沒有,你肯定沒有,你沒有吃過地瓜,也沒有和我那匹一樣漂亮的小馬!” 趙赟被他笑得有幾分羞惱,兇巴巴地瞪他:“孤才不吃那等賤民才吃的東西!孤也不需要那等跑不了幾里路的廢馬!” 言畢,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小石頭不知死活地跟了上去,繼續繞著他跑前跑后,咯咯的笑聲響亮又得意。 “你就是沒有,就是沒有……” “……” “你就是沒有,啊!紅臉蛋,羞羞羞;紅臉蛋,羞羞羞……” “……來人,把這以下犯上的混帳扔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