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紫煙連忙起身告退, 剛邁出門檻,迎面便見趙赟走了過來。 “原來仙姑竟也在, 仙姑得父皇之恩寵, 著實令孤意想不到。孤與諸位皇弟, 還有諸位母妃, 對仙姑無名無份卻又這般盡心盡力地侍候父皇表示十分的感謝!”趙赟扔下這么一番意味深長的話,這才邁著大步進了門。 饒得紫煙自以為修行再高,此刻也被他這番話氣得俏臉發白,再一看到守在門外的宋超那毫不掩飾的輕蔑眼神,心里便又像是被針扎一般。 她死死地攥著雙手,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天底下誰都可以嘲諷她、輕視她,唯獨他宋超不行! 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是多么可笑,當年便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無情,可在三年之后,她居然還妄想著看看他后悔的模樣,甚至為此不惜冒著觸怒魯王的風險,把他調入了宮中。 如今,他既然無情,那便不要怪她無義了! 御書房,趙赟對天熙帝臉上明顯的疏離視若無睹,一如既往恭敬地向他行禮請安,末了才道明來意:“父皇,如今鎮寧侯再度立下大功,不如便趁著此番他回京,在宮中設宴招待有功之臣,如此一來,也是顯得父皇對有功之臣的看重,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不久前,鎮寧侯派兵剿滅南江一帶水匪,徹底還了南江水路的安寧,也是切去了一顆讓朝廷頭疼了數十年的毒瘤。 天熙帝不自禁地想到了方才鎮寧侯那份折子,很快便點頭應下:“如此也好,便依你所言,自安排人去辦便是。” 對他的回答,趙赟絲毫不感到意外。 程紹禟歸來時,凌玉看著突然出現的他,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個又黑又瘦,滿臉胡須,偏一雙眼睛卻格式有神之人是誰? 便連小石頭,也眨巴著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圓圓的臉蛋上盡是好奇。好一會兒,終于認出眼前此人是他的爹爹,立即便撲過去抱著他的腿脆聲喚:“爹爹!” 程紹禟在他的臉蛋上捏了捏,再看看凌玉怔怔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小玉,是我!” 凌玉揉了揉額角,沒好氣地嗔他:“若是不知道的,怕不會以為你去剿匪,而是以為你去當土匪去了!” 一邊說,一邊把他迎了進屋,又準備好了熱水讓他洗去滿身的塵土。 待程紹禟一身干爽地回來時,凌秀才與周氏也已經坐在了屋里。 “爹,娘!”他恭敬地向二老行了禮。 凌秀才一如既往地板著臉,聞言只是‘嗯’了一聲,倒是周氏一臉激動,連聲問著他在外頭剿匪時的情況。 小石頭眼睛忽閃忽閃的,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程紹禟唯有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跟他們講,對當中的兇險卻是只字不提。盡管如此,也聽得凌玉整顆心都快要懸了起來,小石頭則是震驚地張著小嘴,眼里的光芒卻是更加明亮了,充滿了對爹爹的崇拜。 凌秀才到是認認真真地品著茶,看似對他所言分毫不敢興趣,只是耳朵卻不知不覺地豎了起來,聽到驚險處還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待凌玉與周氏前去準備晚膳,小石頭一臉滿足地依偎在爹爹懷里時,凌秀才才終于問道:“此番立下了功勞,固然有你的緣故,只是也離不開侯爺的提拔,你且記得要戒驕戒躁,切莫被眼前的小小成就迷了眼,糊了心。” “爹教訓的極是,小婿都記下了。”程紹禟恭敬地回答。 到了夜里,小石頭耍賴著想要與爹娘一起睡,可周氏哪會讓他打擾久別重逢的小夫妻倆,自然又哄又勸地硬把他抱了出去。 程紹禟不知不感嘆岳母大人的體貼入微。 凌玉看得好笑,轉過身去整理著床鋪,與他閑話著家常。 “……如今留芳堂生意大好,也早就上了軌道,大春哥本是打算回青河縣去,也是想著早些把素問娶進家門,可不只是他,便是素問又哪是能輕易走得開的。” “……爹原也總嚷嚷著住不慣京里,想要回青河縣去,可前些日子卻是教小石頭念書寫字上了癮,每日只盯著小石頭,如今小石頭誰也不怕,最怕的便是他了。” 不知不覺間,她便提到近段時間與楊素問不時進宮,為宮里的貴人娘娘們解決皮膚上的煩惱,卻聽程紹禟忽地問:“太極宮里的那位玄月仙姑,已經確定了是紫煙姑娘了么?” “當然確定了,是宋超……宋大哥親自進宮確認的,如今他還在太極宮當差呢,每日跟在那‘玄月仙姑’與陛下屁股后頭進進出出。”凌玉不在意地回答。 初時聽聞宋超進宮當差時,她還有些意外,以為那紫煙會不會趁機想要對付宋超,以報當年被他拋棄之仇。沒想到宋超進宮已經一個多月了,卻一直平安無事,倒也讓她更加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宋大哥在太極宮當差?他怎會進去的?”程紹禟吃了一驚。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今陛下對那玄月仙姑言聽計從,連太子殿下都甚少見了,京里已經隱隱約約有陛下想要廢太子之意的話傳了出來,只是無人敢當面議論罷了。 程紹禟心中如同驚濤駭浪一般,他不過離京數月,便已經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變,連素來深得帝寵的太子殿下也面臨失寵了么? 他皺著濃眉:“宮里乃是事非之地,宋大哥著實不應該進去才是。若這一切都是紫煙搗的鬼,宋大哥豈不相當于送羊入虎口?” 凌玉好笑:“誰是羊?誰又是虎口?瞧你說的這般,玄月仙姑有陛下當靠山,太極宮里又全是她的人,難不成宋超還敢對她不利?” 程紹禟啞然失笑,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眉間顯現憂色。 凌玉想了想,壓低聲音又道:“其實我也覺得宋超……宋大哥進宮此事確是不妥當,那玄月仙姑對他就算沒有怨恨,必然也不會再樂意見到他的,更不必說還讓他每日在跟前晃。可偏偏宋大哥就是進宮當了侍衛,你說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不等程紹禟回答,她又加了句:“還有,她與宋大哥的關系,魯王、齊王他們可否知道?” “想來不知,否則,宋大哥又怎會能進得宮去。”程紹禟眉間憂色又深了幾分。 待正式升任六品昭武校尉后,程紹禟也接到了需進宮參加慶功宴的通知。 慶功宴開始前一日,宮中的淑妃也召了凌玉與楊素問進宮。 “每回宮里有什么宴席,這些娘娘必要把咱們叫進去,仿佛咱們可以一夜之間讓她們變得比仙女還要仙女似的。”楊素問抱怨地道。 便是凌玉也是覺得有些煩,只是偏又拒絕不得,唯有耐著性子安慰了她幾句。 太子府內,趙赟陰沉著臉,背著手在書房內來回踱著步,片刻,止步再問褚良:“那綠兒果真是這般說,你不曾聽錯?” “是,屬下確信自己不曾聽錯。”褚良的語氣相當肯定。 “那道姑在打什么主意?她想要對付的又是什么人?”趙赟百思不得其解,思忖片刻,干脆道,“那便把東西給她,咱們的計劃暫且中止,孤倒要看看此女想要算計何人!” 褚良領命,自去安排不說。 且說程紹禟親自駕著車把凌玉與楊素問送到了宮門前,再三叮囑她們莫要久留,而他則留在宮外等她們。 凌玉雖然覺得久不久留此事實非她所能作主的,但還是順從地應了下來。 程紹禟目送著她們跟在前來引路的宮中太監身后進了宮門,而后又趕著馬車到另一旁,耐心地等候著她們。 確如凌玉所想的那般,對天熙帝突然降旨擺設慶功宴,宮中的嬪妃可謂歡喜至極,畢竟這段日子以來,除了太極宮那位玄月仙姑外,其他嬪妃想要見見天熙帝都不容易,自然也沒有什么法子親近他。 如今這慶功宴可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自是想方設法把自己收拾出最完美的模樣,力求可以從中脫穎而出,引來陛下注目。 淑妃身為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子,率先便讓人把近來風頭正盛的留芳堂請了進來,讓動作比她慢了幾步的嬪妃暗恨不已。 太極宮中,紫煙緊緊盯著手中那包藥,眼中盡是掙扎,抬眸透過窗欞望出去,卻見數名嬪妃衣袂翩翩,說說笑笑地陸續從太極門前經過。 “留芳堂的程娘子可是已經進宮了?”她握緊了手中的藥包,忽地低聲問身邊的宮女綠兒。 “是,現今她們便在淑妃娘娘處。” “你去喚宋超進來,我有事要吩咐他。”紫煙輕咬著唇瓣,吩咐道。 綠兒回了聲‘是’,便低著頭出去喚宋超。 宋超擰著眉,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跟著綠兒走了進來。 “不知仙姑有何要事吩咐?”他沉著臉問。 紫煙死死地盯著他,待綠兒退了出去后,輕咬了咬唇瓣,一字一頓地問:“這些年來,你可曾后悔過當年之事?” “當年之事?”宋超濃眉皺得更緊,冷笑一聲道,“老子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也從來不會讓自己后悔!” “好、好、好,好一句從來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如今瞧來,后悔的應該是我,是我當年有眼無珠,看錯了人!”紫煙大笑幾聲,眼中恨意更深。 宋超又是一聲冷笑:“瞧你如今這般自甘墮落的模樣,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全然成了笑話,想來當初所謂的賣藝不賣身,也不過是因為還未遇到位高權重的大貴人吧!” “你說的不錯。”紫煙輕捊了捊鬢發,笑得嫵媚卻又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只可惜我命不好,若是早些遇到大貴人便好了,也不至于會委屈自己跟了你一年。” 宋超眼中凝聚起了怒火,終于冷冷地拂袖而去:“既然仙姑無事吩咐,恕宋某不奉陪了!” 紫煙寒著臉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手中的藥包卻捏得更緊。 宋超,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珍惜,所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第66章 凌玉和楊素問從淑妃宮中離開時, 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后的事了,兩人跟著宮女才出了淑妃的宮門,那廂便又有麗妃遣了宮女來請,兩人對望一眼, 均從彼此眼里看到了無奈。 只是凌玉再轉念一想, 這麗妃不就是齊王的生母, 上輩子的太后娘娘么?這樣的人物,去見見倒也無妨。 許是多年來一直深居簡出之故, 麗妃整個人瞧來相當平和, 穿著打扮得亦是頗為素淡, 眉目溫柔, 唇畔微微上揚著, 見她們進來,遂免了她們的禮, 并賜了座。 凌玉趁著起身的機會飛快抬眸看了她一眼, 隨即又規規矩矩地謝恩落了座。 “原來她二人竟是在母妃宮中。”麗妃還沒有說話, 凌玉便又聽到從門口處傳來年輕女子的笑聲, 回頭一望,便見一名頭戴嵌紅寶石金鳳冠, 芙面柳眉,膚若凝脂, 神采飛揚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這是齊王妃。”身邊有宮女輕聲提醒她們, 凌玉一聽, 連忙起身行禮。 原來她便是上輩子那個深為齊王所不喜, 至死連個皇后之名都沒有的齊王妃。 她有些納悶,單從容貌上看來,這齊王妃比那映柳倒還要更出色些,出身又是那樣高貴,為何竟會那般不得夫君心意? “當真好模樣,你倆這般走出去,便是留芳堂的活招牌,怪道連母妃也忍不住把你們給召了來。”齊王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們一番,這才笑道。 “你怎的這時候過來?”見兒媳婦到來,麗妃原本想要問的話倒不便出口了。 “聽聞留芳堂的楊姑娘在宮里頭,我便急急忙忙地過來了,想著向楊姑娘與程夫人求幾盒回春膏,回頭賞給咱們府里的映柳姑娘,好歹讓映柳姑娘縱是懷著身孕,也能維持著花容月貌,這樣殿下瞧著喜歡,我這心里頭也高興不是?”齊王妃笑得一臉真誠。 縱是在京城貴婦圈中也算是轉過一圈了,可凌玉至今仍對這些貴人說一句話卻繞數圈意思的本領深感佩服。 瞧瞧,原本還是眉眼含笑的麗妃,一聽齊王妃這話,臉色便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此番奉召進宮,身上卻是不曾帶有回春膏,王妃娘娘若是要,待妾身回去之后再親自送到府上。”既然人家話里提到了留芳堂,凌玉自然不好不說話,連忙表態。 “如何敢麻煩程夫人,回頭我讓府里丫頭去便是了。”齊王妃不以為然地道。 麗妃勉強壓強心中的不悅,蛾眉輕蹙:“這畢竟是奕兒頭一個孩子,將來也是要叫你一聲母親的,你也要多費些心思。” “瞧母妃說的,我這還不夠盡心么?什么吃的用的不先顧著她?只是……”齊王妃輕拂了拂裙面,漫不經心地又道,“雖說是殿下的親骨rou,可這么一個婢生子,將來那聲‘母親’還是免了吧!” “你!”麗妃氣結,隨即冷冷地道,“本宮倒是想抱嫡嫡出的親孫,你倒是給本宮生一個出來啊!” 早在齊王妃說出那句‘婢生子’時,凌玉與楊素問便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真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凌玉也沒有想到,這齊王妃不但與齊王關系緊張,瞧著婆媳之間的相處亦不算好,怪道上輩子齊王登基后,她始終還在宮外的別苑頂著個王妃的名頭,而時為太后的麗妃也沒有替她求一句情。 麗妃到底是個愛面子的,不愿在外人跟前泄露太多,只是也沒有心情再與凌玉她們說什么,揮揮手便讓她們退下了。 凌玉暗暗松了口氣,忙不迭地告退。 “你說這麗妃娘娘到底叫咱們去做什么的?”走出一段距離,楊素問終于沒忍住壓低聲音問。 凌玉也是一頭霧水,只是貴人的心思卻不是她能猜得到的,唯有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