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去了軍營,想是再不能像在太子府中一般,若無差事在身便能回來了吧?”凌玉一邊替他收拾著行李,一邊問。 “嗯,軍中規矩甚嚴,并不能輕易進出。不過你也放心,若有機會,我必會回來一趟。” “我倒沒什么,就是怕小石頭總愛鬧著要爹爹。”凌玉嘴硬地道。 程紹禟微微一笑,如何不知她這口是心非的性子。 “我已經跟岳父岳母說過了,讓他們搬過來和你們母子一起住,否則只有你們與素問姑娘在家,我終究是放心不下。” “這自然是好,就是怕素問那丫頭不自在。”凌玉笑道。 還未過門就要與未來公婆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丫頭會自在才怪呢! “非常時期也顧不了那般多了。”程紹禟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只是放心不過,也只能委屈一下楊素問了。 “待京中留芳堂開張那日,我也會想個法子爭取回來一趟。” “不必了,你且安心在營里便是,留芳堂的事有大春哥呢!再不濟還有我和素問,便是爹娘也可以搭把手。”離留芳堂開張之日不到一個月,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他一個剛進去不久的人便要因私告假,著實有些不大好。 程紹禟笑了笑,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樣含糊了過去。 小石頭‘咚咚咚’地跑了進來,一把抱住他的雙腿,仰著臉問:“爹爹你要去哪里?也帶我去好不好?” “不好,小石頭留在家里幫爹爹照顧娘親,還有阿公和阿婆,不要搗蛋惹娘親生氣,待爹爹回來了,便帶你去騎馬。”程紹禟揉揉他的腦袋,柔聲囑咐道。 小石頭有些不大高興,噘著小嘴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糯糯地答應了:“好……” 程紹禟拍了拍他的臉蛋,接過了凌玉遞過來的包袱與長劍,在母子二人的目送下出了門,牽著馬便往鎮寧侯府方向而去。 “程姐夫此去,將來必也能成為一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jiejie便是將軍夫人了。”楊素問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笑著打趣道。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凌玉才關上門,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滿是唏噓地嘆了口氣:“相比什么將軍夫人,我還是愿意他無論何時都能保住性命平安歸來。” “jiejie若是再唉聲嘆氣,可就要譜寫一曲深閨怨,到時候便是要體會到古人所云的‘悔教夫婿覓封侯’了么?”楊素問笑嘻嘻地又道。 凌玉啞然失笑。 “爹爹這是去找瘋了的猴子么?”小石頭突然插話。 凌玉與楊素問頓時便怔住了,彼此對望一眼,均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素問笑彎了腰,一邊揉著肚子一邊道:“你爹爹是去找猴子了,不過不是去找瘋了的猴子,而是去找一個叫‘鎮寧’的猴子。” 凌玉好片刻才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聞言便啐她:“又胡說,上回你姐夫還說是我說話沒個忌諱教壞了孩子,我瞧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小石頭似懂非懂,不過叫‘鎮寧’的猴子這話他倒是記住了。 萬壽節慶典一過,趙赟也終于抽得出空閑來處理內宅之事了。 此刻他睥睨著跪在地上的金巧蓉,嗓音不疾不徐,讓人聽不出喜怒:“你這樣便相當于背叛了整個寧府,自此以后,寧府怕是再無你的立足之地。可孤從來不相信毫無目的的主動投誠,說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金巧蓉伏在地上,良久,才緩緩抬頭:“臣女只希望能在府上有個容身之處,不至于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趙赟深深地望著她:“僅是如此?” “僅是如此。” “孤明白了,你下去吧!” 金巧蓉有心想問問他這話是不是代表著同意了,可又憱于他的威嚴,到底不敢造次,低著頭退了出去。 一直走出好一段距離,她才又忍不住止了腳步,回過身望望那座縱是遠遠瞧著也讓人心生敬畏的院落,不知不覺地輕咬著唇瓣。 她沒有做錯,他們不仁在先,那便不能怪她不義,她也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則,下一個無聲無息地死去的人便是她! 趙赟皺眉沉思良久,遂喚來汪崇嘯只吩咐了幾句。 汪崇嘯有幾分意外,但到底也沒有多問,只應了聲‘屬下遵命’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這頭剛離開,褚良從另一邊也急急地趕了過來:“殿下,天牢里的刺客咬舌自盡了!” “咬舌自盡了?刑部尚書是如何辦的案?竟然讓犯人還有咬舌自盡的力氣?”趙赟一張俊臉頓時便黑如鍋底,磨著牙道。 “刺客這一死,這線索便是徹底斷了,怕是想追查也無從下手。”褚良嘆息著道。 “這倒未必!”趙赟冷笑。 “能在天牢里把人殺掉,可見這幕后之人頗有幾分勢力。他以為殺人便可以滅口,將一切掩得干干凈凈,可孤卻偏偏要引到他身上去。” “殿下的意思是……”褚良怔了怔。 “父皇如今一直關注著刺客一事,如今刺客這一死,必然龍顏大怒,到時候,只要孤稍稍進言,自然可以將這火燒到該燒的人身上。” 褚良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 “還有一事,你明日親自護送寧氏回寧府一趟,告訴姓寧的那匹夫,孤府上不留如此歹毒的女子,若他還想保住寧府的顏面,便自行清理門戶,否則,孤若動手,只怕他承受不住。” “屬于遵命!”褚良隱隱猜到是怎么回事,知道寧側妃此番已是徹底遭了殿下厭棄。 清理門戶,只怕是有命回去,沒命回來了! 翌日,被軟禁的寧側妃是被看守的仆婦強行拉了起來的,也不替她梳洗更衣,一人一邊架著她便往外走。 寧側妃極力掙扎,大聲叫著:“我要去見殿下!我要去見殿下!” “殿下是不會見你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金巧蓉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她的眼前,冷冷地道。 “是你,是你!是你在殿下跟前詆毀我,你以為除掉我,自己便能取我而代之么?父親不會放過你的,寧家不會放過你的!!”一看到她,寧側妃雙目噴火,更加用力掙扎著想要向她撲過去。 金巧蓉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可待發現那兩名仆婦把她抓得牢牢的,頓時便又放下心來,冷笑道:“你所做的一切,殿下已經查得一清二楚,沒有人詆毀你,一切不過是你自作自受!” “賤人,賤人!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寧側妃陰毒的詛咒漸漸遠去,她白著臉,被那聲聲詛咒嚇得不停地顫抖。 “我沒錯,我沒錯……”她不停地喃喃著,直到太子妃派來侍候她的侍女不知時候走了過來,“姑娘怎的在這?回去吧!該是時候向太子妃請安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揚起一絲得體的笑容:“好,我這便去!” 對了,她很快便不再是這府里的“客人”,只待向太子妃請完安,便正正式式成了府里的寧侍妾! 所以,她做的沒有錯!只有這樣,她的性命才得以保障,不必擔心得不到太子的寵幸而被送回寧府后,會被送去侍候一個年紀足以當她祖父的男人。也不必擔心萬一得了太子寵幸懷了身孕,而被去母留子。 是他們讓自己退無可退,進無可進,那她便只能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所以,她沒錯!都是他們逼的! 唯一生擒的刺客死在天牢,天熙帝自是龍顏大怒,偏此時太子又進言,只道天牢守衛森嚴,刑部尚書又是個經驗老到的,如何會讓刺客竟還有咬舌自盡的力氣?必然是當中出了內鬼,這內鬼來頭必然不小,理應徹查! 天熙帝正是盛怒當中,一聽他此番話便立即應了下來,下旨讓太子親自徹查,務必把那膽大包天的亂臣賊子揪出來! 見一切如自己所愿,趙赟心中得意,瞥了一眼意欲上前勸說的魯王,不緊不慢地道:“孤瞧二皇弟這神色,難不成對父皇的旨意有異議?還是你覺得刺客死了便死了,一切就到此為止,終究父皇也不曾受傷?” “兒臣絕無此意!”見天熙帝聽了太子此話后怒目瞪向自己,魯王嚇得連連撇清。 “沒有自是最好。孤也知道二皇弟這段日子煩心事著實多了些,忙得更是昏頭轉向,故而徹查刺客來源之事,便只能孤多費點心,不敢勞煩二皇弟了。”趙赟含笑又道。 “多謝皇兄體恤!”魯王怒火中燒,表面不但不能顯現半分,還要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別提有多憋屈了。 待回到府后,他再忍不住大怒,厲聲喝問:“那人呢?到底什么時候才到京城?!” “回殿下,紫煙姑娘已經在來京城的路上了,這會兒快馬加鞭,想必不出半個月便能抵達了。” “半個月半個月,本王如今連半日都要忍耐不下去了!父皇著實偏心太過,但凡那趙赟所言,無有不允!眼里何曾還有我等的存在!!” 那下屬立即噤聲,再不敢言,免得引火燒身。 太子殿下是陛下的長子,又是唯一的嫡子,陛下寵愛有加也不是多奇怪之事。只能說他著實太會投胎,怎的偏偏就投到了先皇后的肚子里,還硬是比魯王早半個月降生呢! 嫡與長占了個全,先天上便比別的皇子要占優勢。再加上陛下的寵愛,這太子之位不說穩如泰山,但絕對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 卻說凌玉送走了程紹禟,凌秀才與周氏也搬了過來與她一起住,她便干脆把小石頭交給周氏照顧,自己則把心思全然投在了留芳堂上。 凌秀才每每看到她與凌大春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議著生意上的事,便是連連搖頭嘆氣,只道他們滿身銅臭,有辱斯文。 再一聽凌玉接連出了好幾個主意,要怎樣才能讓客人流連忘返,也好日進斗金,更是捶胸頓足,念叨著諸如‘商人重利、jian商本色’之類的話。 對他這些話,凌大春倒還好些,表面還是恭恭敬敬地聽著,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轉身后該干嘛仍干嘛。凌玉則干脆裝聾作啞,氣得凌秀才胡子一翹一翹,恨恨地用眼神教訓她。 如此幾回返復,見他們兄妹二人都是屢教不改,他干脆便眼不見心不煩,每日只捉住小石頭教他念書識字,大有一副誓要教出個狀元郎之勢。 可憐小石頭每日都眼淚汪汪地跟著阿公,念些根本聽不懂的‘之乎者也’,因為不好好背書之故,胖乎乎的小手掌還被阿公打了幾回,唯有抽抽答答地繼續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周氏在窗外看得心疼極了,好幾回想要不管不顧地沖進去把小家伙抱出來,可數十年來養成的性子又讓她始終邁不出那一步。 倒是凌玉并不怎么在意:“小石頭性子跳脫,確是應該被爹好生磨磨才是。況且……” 她左右看看沒發現旁人,湊到周氏身邊壓低聲音道:“娘你沒瞧見么?爹每晚都趁著小石頭睡著時溜進屋去,一臉懊惱的又是抹藥又是蓋被子……” 周氏同樣小小聲地回答:“我怎會不知道,只是假裝不知罷了,偏他就是個死要面子的,就愛在人前裝出一副嚴師的模樣,小石頭如今瞧見他便怕了。” 母女二人小聲議論著,身后忽地響起了男子低沉的佯咳聲,兩人立即挺直腰站好,周氏是個老實人,到底心虛,視線四處游移著,就是不敢對上凌秀才。 倒是凌玉大大方方地笑著打招呼:“爹,教完了?小石頭今日學得怎樣?” 凌秀才瞪了她一眼,隨即又板著臉道:“馬馬虎虎吧!” 小石頭早在看到娘親那一刻便撲了過來,抱著她的雙腿撒嬌地直蹭。 凌玉揉揉兒子的腦袋瓜子:“既然教完了,那咱們便去用晚膳吧!” 留芳堂正式開張的前兩日,凌玉還是抽空進了一回太子府求見太子妃,不管太子妃還記不記得,只她當日既答應了開張時會向她稟報一聲,那便總得兌現了才是。 只是她沒有料到竟在太子妃屋里遇到了一身婦人打扮的金巧蓉,聽著彩云等侍女稱呼她‘蓉姑娘’,她心里一個咯噔,終于猜到了她如今的身份。 所以,她如今成了太子侍妾了么? 雖然自在太子府頭一回見到金巧蓉時,凌玉便想到或會有這樣的一日,可這一日真的到來時,她卻發現自己總是有點難以接受。 畢竟,這人曾經是她的妯娌,在上一輩子,她們還曾相互扶持著度過一段艱難的日子。 “這位是程娘子。程娘子,這是蓉姑娘,上回你們應該匆匆見過一面才是。”太子妃含笑著向她們介紹。 雖然心里有點兒亂,可凌玉還是記得起身見禮:“蓉姑娘。” “程娘子!”金巧蓉微微向她福了福,凌玉側身避過,不敢受她的回禮。 畢竟如今身份有別,太子的侍妾,也比她一個尋常婦人要尊貴。 太子妃如何看不清她眼內的疑惑,只是也無心與她解釋。實際上,便是她也不甚了解事情原委。 只知道寧側妃本來是被褚良護送回寧府的,后來褚良先行回府,緊接著寧側妃便在回府的途中出了意外,一命嗚呼。而她帶進府來的這位寧三姑娘,卻突然被太子抬為侍妾,而寧府對此亦沒有過問半分。 她只猜測著寧側妃之死怕是寧家人自己動的手,當然這或許也是太子的意思。只不管如何,府里二側妃,一病重一身故,也確是應該提幾個人上來侍候了。 不會是寧蓉,也會是旁人;如若是旁人,倒不如便是這個沒有半點根基,甚容易拿捏的寧蓉。 凌玉打起精神將來意道明,太子妃聽罷倒是極高興:“倒真是好事多磨,可總算是開起來了,也不枉彩云那丫頭總在我耳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