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那廂,萬平毫不手軟地刺死了想要抵抗的年輕男子,再重重地一拳擊向橫空殺出的中年男人,在對方被打得暈頭轉向時順勢往他胸口處就是一劍。 “有人要逃走!”同伴的喝叫聲驚醒了正打得興起的他們,萬平當即帶著人追去,在前院將驚恐逃竄的幾名男子圍在中間廝打起來。 程紹禟則帶著余下的兩名同伴在屋里,與另外幾名男子血戰在一起。 待他們將最后一個人都刺死后,程紹禟木然地抹去劍上的鮮血,他身邊的同伴則快步沖了出去,加入了院里的打斗當中。 他面無表情地環顧了一周,屋里盡是一片凌亂,鮮血濺得四處都是,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具又一具的尸體。 這便是他的刺殺任務么? 良久,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未來,這些是不是就是他的常態了?殺戮,不知緣由的殺戮,不分對錯的殺戮。 只因了四個字——各為其主! 突然,一陣微不可聞的碰撞聲在安靜的屋里響了起來,他警覺地循聲望去,手上的劍更快,已經準確無誤地對準了藏在柜子里之人。 “別別別、別殺我,別殺我……”女子驚恐萬分的聲音響著,也讓他手上動作一僵。 他微瞇著雙眸,舉著劍看著一人高的柜里走出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白著一張俏臉,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得老大,正顫著聲音向他求饒。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我只是、只是他們家的一個下人,求求你別殺我……” 程紹禟臉上閃過掙扎,手上的劍卻是怎么也刺不下去。 那女子一直緊緊盯著他,見狀心中微微一定,說出的話卻更加無辜可憐:“求求你,放過我吧……” 一邊說的同時,一邊偷偷地把手探入懷中的包袱。 程紹禟臉上的猶豫之色更深。 這樣的弱質女流,年紀與他的小玉相當,若沒有經歷今夜之事,日后也能嫁人生子,過她想要過的生活。 這樣一想,他的劍動了動,一點一點地收回。 那女子見狀大喜,手指終于也摸到了包袱里的某物,正想要取出,突然后背一陣劇痛,低下頭一望,胸前便顯出鋒利的劍尖。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不知何時偷襲的萬平,眸中盡是不甘之色。 萬平冷漠地抽回了長劍,再度用力往她身上刺了一記,女子終于倒地,再也動彈不得。 “你……”程紹禟眼睜睜地看著女子被殺,眸中終于浮起了憤怒。 “她不過一個弱質女流,你又何必……” “你且瞧瞧她手上的暗器。”萬平安靜地回答。 程紹禟低頭望向地上的女子尸體,果然見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時候抓著一個盒子狀的暗器。 “若是方才她按下機關,你便會瞬間被射成刺猬。”萬平那不辯喜怒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了起來。 “我殺了你們!!”而屋內,方才那名被他重拳擊暈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撿起地上的長劍怒吼著朝他劈來。 萬平寒著臉手起劍落,在程紹禟制止聲發出之前,毫不留情地將那少年斬殺當場。 程紹禟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更像是有一股寒氣從他腳底板升起,很快便滲透他四肢八骸。 殺戮、仇恨…… “程統領,你可知似咱們這樣的人,最不能有的便是婦人之仁。”萬平又與眾人合力把尸體搬到一間屋子里,點起了火,看著被烈火瞬間吞噬的宅院,平靜地道。 程紹禟一聲不吭,率先帶著人幾個箭步,瞬間融入夜色當中。 “他們到底犯了何罪?太子殿下為何要追殺他們?”待眾人到了安全之地后,程紹禟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萬平扯下臉上的黑布,聽罷皺起了眉:“程統領,你該知道這不是我們應該問的問題。” “我如今只想知道這個!!”程紹禟壓抑著怒氣吼道。 “我不知道,但我能告訴你,他們死有余辜。” “所以,你也無需有什么負罪感。雖然我個人認為這些負罪感實在是可笑。”萬平的音調毫無起伏。 見程紹禟的臉色著實難看,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勸道:“程統領,這樣的事你應該盡快習慣才是。你可要知道,若是日后魯王登基,咱們這些追隨太子殿下的人會有什么下場,想必你也能猜得到。” “你以為,到時候,他們會放過你的家人么?” “你也別覺得太子殿下殘忍,從來權勢之爭便是如此。前朝圣祖皇帝算得上一代明君,在史書上素有贊譽,可他不一樣是弒兄殺弟方登上皇位的么?” “表面瞧來光風霽月,那內里便真的純凈無瑕么?” “身陷權勢斗爭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旦倒下,別說自己,妻兒必也是逃不了被殺的命運。” 程紹禟緊緊抿著雙唇。 萬平皺著眉,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為何褚統領這回會派自己前來了,這位程統領雖有能力,但到底還是有些婦人之仁。 焉知這回他若是留下一個活口,到時候引來的麻煩,別說賠上他的性命,只怕便是賠上家人,也抵不過殿下的怒火。 他想,這一回或許是殿下給他的一個考驗。 若過了,日后前程似錦;若捱不過去,只怕也就到此為止了。 第50章 “屬下越距了, 只言盡于此, 還請統領仔細思量思量。”萬平恭敬地朝他躬了躬身,再不多話。 程紹禟腦子里一片混亂, 總是想著那倒在血泊中的一具具尸體, 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啞聲問:“當日通州城任忠大人府上失火,一家人葬身火海, 此事與你們可有關系?” 他雖問的是“你們”,可萬平如何不知道其實他問的是此事可與太子殿下有關, 搖頭道:“任忠之死,乃是魯王所為, 著實與太子殿下無關。當日魯王本以為買通了何總鏢頭便可以萬無一失, 故而毫不猶豫地派人殺了任忠一家滅口,哪想到事情最后還是出了變數。” 程紹禟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仿佛像是松了口氣。 所以,當年鏢局遭遇的連番禍事, 都是魯王所為,而與太子殿下無關。 既然已經完成了任務, 一行人自是不會久留, 立即啟程回京。 太子府書房內, 趙赟猛地合上手中密函,冷笑道:“趙甫那廝竟在打兵權的主意, 想要將他的人安插入兵部, 也要看孤答不答應!” 他手下的幕僚紛紛建言, 應該如何堵死魯王欲插手兵部的路,你一言我一語,各有各的看法,討論得好不熱鬧。 趙赟始終一言不發地任由他們各抒己見,眸色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到有下屬前來通稟,說是侍衛副統領程紹禟與侍衛萬平求見,他才喚了聲“傳”。 幕僚們見狀,遂紛紛起身告退離開。 程紹禟與萬平進來的時候,屋里便只得趙赟一人。 二人朝著上首的他行禮問安,程紹禟單膝跪在地上,沉聲道:“屬下前來復命。” “差事可辦好了?”趙赟輕撫著手上的指環,嗓音淡淡的,卻是讓人聽不出半分起伏。 程紹禟張了張嘴,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尸體,卻是老半晌說不出來話。 他身旁的萬平見狀便急了,生怕他觸怒趙赟,連忙大聲回答:“幸不辱命!” 趙赟的視線卻是緊緊鎖著程紹禟,眸光銳利,似是不打算放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程統領的說法呢?任務可完成了?可有留下哪怕一個活口?” 程紹禟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重復道:“幸不辱命!” 趙赟定定地望著他良久,終于,嘴角彎了彎,滿意地道:“很好,孤總算是沒有看錯人!好了,你們也奔波了這些日子,回去歇息幾日再回來當差吧!” “多謝殿下!”程、萬二人異口同聲地謝過了他的恩典,這才告退離府。 而萬平,自然便將此回出任務的祥情原原本本地向褚良回稟了。 褚良聽罷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也是在預料當中,此番辛苦你了,你辦得很漂亮,回去好生歇息幾日再回來吧!” 萬平應了聲是,想了想,終是不放心地道:“程統領那日雖然沒有再說什么,只我卻覺得他未必會將我說的那番話聽入心里。若是如此,他總有一日會自己把自己拖累死。” 褚良揉了揉額角:“一個人的性子豈是會說變就變,他這么多年來的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又怎會被你三言兩語便改變。此刻他只是受些打擊,心里怕是亂得很,只能待他慢慢想明白了。” 婦人之仁用在當差上自然不好,但是在兄弟相交上卻是再讓人放心不過的,或許這也是他為什么如此不遺余力地幫他之故吧! 程紹禟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中,推門而入卻覺屋里靜悄悄的,不知為何心口一緊,連忙加快腳步四處尋找。院子、堂屋、灶房、東廂等處均被他尋過,可卻始終不見妻兒的身影。 他的臉色開始發白,緊握成拳頭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著。 曾經死在他手上之人的面容一個又一個地在他腦海中閃現,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小、小玉!”他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與害怕。 “叫這般大聲做什么呢?”女子含著嬌嗔的話響起來時,他呼吸一窒,猛地回過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終于忍不住大步上前,用力把她擁入懷中。 “你……”凌玉被他這罕見的熱情嚇了一跳,腰間被那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著,勒得她險些透不出氣來,再一看到楊素問掩著嘴偷笑的模樣,又低頭一瞧,便對上了小石頭咬著手指頭好奇地眨巴著眼睛的神情。 “你做什么呢?快放開我!”看著楊素問體貼地抱起小石頭快步進了屋,她紅著臉在把自己越抱越緊的男人后背在拍了一記,有幾分羞惱地道。 感受著懷里熟悉的軟玉溫香,程紹禟一時緊懸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心跳漸漸平復,察覺她的掙扎,終于緩緩地松開了她。 “你做什么呢?讓素問瞧見了多不好,她必定會籍此機會取笑我了。”凌玉俏臉泛著紅,不自在地嗔道。 這人就是塊木頭,從來在人前都是再端方正經不過的,似今日這般真真切切是頭一回,讓她意外極了,卻又掩飾不住心里那點歡喜。 程紹禟定定地盯著她,看著眼前的這張泛著桃花的熟悉俏臉,似嗔似喜似惱,一時有幾分茫然,卻又隱隱松了口氣。 太好了太好了,她還在,她還在…… “你去哪里了?”半晌,他才啞著嗓子輕聲問。 “與素問到隔離王大嬸家里去了,還能去哪?”凌玉沒好氣地道,頓了頓,又奇怪地問,“你這是怎么了?怎的臉色這般難看?可是這回差事辦得不順利?” “我沒事,日頭大,咱們回屋吧!”程紹禟搖搖頭,牽著她的手便往屋里走。 凌玉本是打算繼續追問的,可左手被包入那溫厚帶著繭子的大掌時,不知為何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象征性的掙扎了一下,不料對方卻把她抓得更緊。 有古怪……實在是太古怪了。 這晚,她對著銅鏡抹著玉容膏,想到今日程紹禟一連串不同尋常的舉動,心里納悶得很。 除了剛回來的時候把她摟在懷里不撒手,到后面又一直抱著兒子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她去灶房準備晚膳,他也抱著兒子跟著去,眼睛緊緊地盯著她,鬧得楊素問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正洗著的菜,光明正大地偷懶不干了。 最后,那對父子便接替了楊素問的活,‘齊心協力’地把菜給洗干凈了。 此時的程紹禟舉著木桶,把自己從頭淋到腳,而后死命搓著身體,一下又一下,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層皮都搓下來,仿佛這樣就可以把他沾上的血腥全部給洗了去。 可無論怎樣洗,他的鼻端總像是縈繞著那股血腥味道,那一具具尸體不甘心的眼睛似是在盯著他,控訴著他的殘暴與血腥。 凌玉在屋里等了老半天不見他回來,卻發現他忘了帶換洗的干凈衣裳,只得拿起去尋他,哪想到剛推開凈室的門,卻見背對著她的程紹禟死命的搓著身體,那股狠勁,讓她瞧見了便也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