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就這樣還敢收咱們租金?還說是一家人,我瞧她分明是掉到了錢眼子里去!”說到這里,她更生氣了。 程紹安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連忙道:“你誤會了,大嫂并沒有收什么租金,只是娘說留芳堂到底不是她一個人的,不好讓她難做人,這才意思著給幾個錢當作租金,也是表明咱們并非那種不知好歹之人。” 殊不知他這番話剛說完,金巧蓉臉色更是大變,連聲音也跟著尖銳了:“不知好歹?我憑自己本事掙錢,倒全成了她的恩典不成?!” “娘何嘗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程紹安一時倒不知該如何解釋,急得臉都漲紅了。 可金巧蓉正是氣頭上,哪里能聽得進他的話,一邊哭一邊罵:“我就知道你們母子是覺得我事事不如她,可都是一個家里的人,誰又比誰高貴,憑什么我就得事事低她一頭。” 見她掉淚,程紹安更急了,左哄右哄,好話說了一籮筐,可金巧蓉的眼淚卻越掉越兇,還根本不愿聽他說。 程紹安也是個被寵慣了的主,低聲下氣地哄了這般久,不但分毫不見效,到后來反倒連自己也被牽連進去,被她指著鼻子罵‘沒出息,不是男人’,登時便怒了,一轉身,連外衣也沒有披便走了出去。 金巧蓉見他甩門而去,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西屋里的二房夫妻吵架,東屋的程紹禟與凌玉自然也聽到動靜,只是聽不清他們在吵什么,直到最后程紹安氣沖沖地甩門而出,凌玉才碰碰程紹禟的手:“還不去瞧瞧,這大夜里的,紹安這樣跑出去,若讓娘知道了還不擔心死。” 程紹禟搖搖頭,一邊穿衣一邊嘆道:“我還道他成家后便長進了呢!如今看來還是老樣子,這才成婚幾個月便與娘子吵架,還敢甩門跑出去,這日子長了,新鮮勁過去了,那還不得鬧翻天?” 凌玉幫他整理著衣裳,聽到他這話沒好氣地嗔他:“原來我對你的新鮮勁已經過去了,怪道上回你要與我吵呢!” 程紹禟啞然失笑,搖搖頭出了門,以為凌玉沒聽見,嘀咕著:“婦道人家就是愛記仇,這都過去多久了,還記著呢!” 凌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錯,她就是愛記仇,還一筆一筆地在心里的小本本記著呢!待將來尋個機會統統再與他算一遍。 只隔得小半個時辰,對面西屋便傳來了開門聲,隨即程紹禟便也回屋了。 凌玉知道他這必是把程紹安勸回去了,也沒有多問。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以程紹安如今對娘子的稀罕勁,必然惱不了多久。 果然,次日一早便見那對夫妻如同往常一般,不見半分異樣。 金巧蓉雖然臉上帶著笑,可看著對面正與兒子說著話的凌玉,見她發髻上插著一根款式獨特的梅花簪,那簪子她曾經在縣城里的珍寶閣見過,要二兩銀子。 她的眼神幽深。二兩銀子……明明一樣都是程家的媳婦,可長房這位卻明晃晃地插著一根價值二兩銀子的簪子,每日便是什么也不用做,都有一大筆進項。 而她,更要靠著她施舍的地方才能把她的成衣鋪子開起來。 不知不覺間,她緊緊地絞著袖口。 德容言功,她樣樣不遜于她,可為什么…… “嬸嬸,看!”孩童清脆軟糯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低下頭一看,一條軟軟肥肥的青蟲便出現在眼前。 “啊!”她尖叫一聲,用力拍開身前的小手。 小石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也驚動了屋里的凌玉等人。 “這是怎么了,這手怎的紅了一片?阿奶揉揉,乖,莫哭莫哭。”王氏首先沖過來,抱起跌坐在地上的小石頭直哄。 凌玉看了一眼地上那條糯動著的菜蟲子,又看看臉色發白的金巧蓉,心中了然,歉意地道:“抱歉,這孩子并非存心嚇唬你,只是看到新奇之物便會與人‘分享’,便是我也冷不丁地被他嚇了不知多少回。” “你也真是的,不過是一條蟲子,怎會怕成這般模樣,連個孩子都不如。”程紹安見小侄兒被娘子打了,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故意板著臉道。 金巧蓉見他不但不安慰自己,反倒還責怪,心里更委屈了,只是婆母與大伯一家都在,不好說什么。 小石頭是個很容易哄的性子,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止了哭聲,乖巧地依偎著阿奶。 金巧蓉到底也有幾分歉疚,拿著桂花糖哄他,小石頭卻還記得她方才打得自己很疼疼,一頭扎進王氏懷中不看她。 金巧蓉拿著糖尷尬地站在一旁。 凌玉沒好氣地拉過兒子,在那rou屁股上拍了一記,教訓道:“你拿蟲子嚇唬嬸嬸在前,這不好,嬸嬸都不惱你,你怎好反惱她?” 小家伙最怕娘親生氣,一見她板下了臉,委屈地撇撇嘴。 “大嫂,不要緊的,我不怪他。”金巧蓉輕聲說著,又拉著小石頭,把那桂花糖放在他手里。 小石頭這回倒沒有推開她。 第33章 因程紹禟次日還要回去當差, 故而一家三口也沒有久留,王氏與程紹安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們, 金巧蓉沉默地站在一旁,遙遙地望了一眼那漸漸遠去的一家三口。 “回去了!”程紹安扶著王氏回了屋,回過身來才發現還站在門口處的娘子,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 金巧蓉用力抽回衣袖, 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走過。 “好好的又惱了,女子就是麻煩。”程紹安嘀咕著,搖頭晃腦地踱著步進了家門。 在程家村的這個小插曲,凌玉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回到縣城的家時還是把小石頭拉到跟前好生教育了一通, 倒是程紹禟不以為然:“他也只是覺得那蟲子看著有趣, 這才拿給弟妹瞧瞧, 哪會想到她竟會這般大的反應。說起來她也是農家女子, 緣何竟連菜蟲都會害怕?可見在娘家時便是個嬌生慣養的。” 凌玉沒好氣地道:“世上之人千千萬萬, 誰沒有些害怕之物?像有人怕蚯蚓,有人怕蟲子, 也有人怕蟑螂,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紹禟笑了笑, 并沒有再接她這話。 倒是小石頭懵懵懂懂地望望爹爹, 又看看娘親, 黑白分明的眼睛撲閃撲閃幾下, 歪著腦袋瓜子想了想, 果斷地撲向爹爹。 程紹禟接住他,揉揉他的腦袋,在娘子嗔怪的視線中抱著兒子大步到了院里。 留芳堂的生意越來越好,很快便按照約定把店鋪的產權正式買了下來,凌玉與凌大春幾經思量,決定把店鋪的契紙交給楊素問,畢竟沒有楊素問,不管他們兄妹怎么能干,也不可能把留芳堂發展到如今這地步。 楊素問自然不肯,只嚷嚷著道:“我不要,你們把我當什么了?沒有你們,玉容膏一盒也賣不出去。再說,我只要攢夠錢把回春堂贖回來就好,留芳堂我不要!” 可不管是凌大春還是凌玉,哪個又是能輕易讓人撼動自己決定之事的,兩人一個好言相勸,一個惡語威脅,你扮紅臉來我唱黑臉,把個楊素問唬得一愣一愣,最后還是乖乖地把契紙收了下來。 “你總嚷嚷著要把回春堂贖回來,到底當初又是為何要把它賣掉。”親自盯著她把契紙收好后,凌玉問起了這個一直困繞著她的問題。 楊素問噘著嘴:“那時我爹得了重病,回春堂的生意一落千丈,家里入不敷出,不得已才賣掉的。” 最主要的還是她爹覺得她醫術平平,根本撐不起回春堂,與其留著白白浪費精力,倒不如干脆賣了換一筆錢過日子。 她一直認為,只要她憑著自己的努力把回春堂贖回來,那便是告訴她爹,縱然她醫術平平,也是有本事把他耗費心血建起來的回春堂打理好的。 凌玉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那以你如今手上的錢,可夠把回春堂贖回來了?” “本來是夠的了,可那姓李的居然坐地起價,比前些日子說的價格又漲了一百兩!”說到此處,楊素問便氣不打一處來。 “那可需要我借……” “不用!我要用自己的錢!”凌大春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她打斷了。 他倒也不在意:“那你什么時候需要了,再向我開口。” 三人閑聊了一陣,終于說起了正事。 “如今有兩家商家打算與咱們合作,把玉容膏銷往外地。其中一家來頭頗大,是如今的皇商龔家,以售賣珠寶首飾為主,此回找上咱們,大概是打算在胭脂水粉這一行上分一杯羹;另一家是長洛城葉家,倒是以賣胭脂水粉為主,雖然名氣比不上龔家,但我也仔細地打探過,葉家商鋪聲譽、貨品的口碑都頗為不錯。”凌大春細細道來。 “我和大春哥都想過了,如今玉容膏名氣越來越大,打它主意之人自然也會越來越多,若無背景依靠,這獨門生意并不容易做。倒不如尋一家可靠的合作,彼此在各自的地頭售賣,互惠互利又互不干涉。”凌玉也有她的意見。 “這些你們抓主意便好了,我不大懂。”楊素問擺擺手,無甚興趣地道。 “若想尋個依靠,這皇商龔家豈不是最好的選擇?”蕭杏屏端著茶走了進來,剛好聽到他們的話,隨口回答。 凌玉搖搖頭:“恰好相反,這龔家是皇商,咱們不過是小生意,憑什么與他們平等地談合作?僅憑一個玉容膏?只怕到頭來連留芳堂的招牌也保不住,全成他們龔家的了。”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龔家這個皇商快要保不住了。一旦脫了皇商這頂帽子,龔家便也快要到頭了。倒不如選擇葉家的好,雖然如今不顯山露水,但厚積薄發,若干年后也在商界打出了一方天地。 況且,葉家所在的長洛城,可沒有經受半點戰亂。 “小玉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若是你無異議,改日我便約葉公子洽談合作之事。” “既然你們都覺得葉家好,那便葉家吧!”楊素問也應了下來。 合作之事有了著落,凌玉便有了閑心打量跟前的這一對男女,沒有錯過凌大春總是不時落到楊素問身上的視線,偏楊素問卻無知無覺,拉著蕭杏屏問她怎么能將這茶泡得這般好喝。 凌大春回過頭來便對上她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略怔了怔,隨即無奈地笑了笑。 “哎,對了,前些日有人到店里打探紹安兄弟賣的成衣是何人所制,古古怪怪的,我隨便尋了個理由打發了。”蕭杏屏想到這事,忙道。 凌玉也沒有放在心上:“打發了便好。” 凌大春是個利索人,既然有意與葉家合作,那便不會推三阻四,次日一大早便約了那葉家大公子洽談。雙方都有誠意合作,沒幾日便把合同之事敲定了下來。 自此,葉氏商鋪里也出現了留芳堂的玉容膏,而葉氏的胭脂水粉,同樣可以在留芳堂內買得到。 與葉氏的合作,無形中也使得留芳堂的生意又上了一個臺階,期間龔家因合作不成曾尋過留芳堂的麻煩,可強龍難壓地頭蛇,留芳堂雖小,可因了程紹禟的關系,不但有官府相護,便是流氓地痞惡霸都不敢將主意打到留芳堂頭上,故而龔家人唯有忿忿不平離去。 程紹安喜滋滋地回到家中,對著王氏和金巧蓉道:“娘,留芳堂要開分店了,大春哥還在分店旁邊也替我尋了個鋪位,以后咱們還能與留芳堂一處。” “當真?如此可真是太好了!”王氏歡喜地道。 金巧蓉卻沉下了臉。 偏程紹安正沉浸在既有了自己的店鋪,又可以繼續借留芳堂這股東風的喜悅當中,并沒有留意她的神情。 金巧蓉心里不好受,本還打算尋了鋪子后便徹底擺脫留芳堂和大房那位,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沫。 看著婆母與相公不停地道著那人的好,她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過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日子,每日起早貪黑地縫制成衣掙幾個錢,可到頭來還是要仰人鼻息。 她想,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比凌玉差,也不比里正家那個女兒差,憑什么她們便可以過著輕松自在不愁生計的生活! 其實凌玉是一直不愿意開分店的,她總是想著多開一間,將來戰亂起時便會多損失一間的錢,可凌大春卻有他的看法,這一回連楊素問也支持他,二對一,她只有答應了下來。 對凌大春順便還幫程紹安解決了鋪位的問題,她事先也是毫不知情。 “咱們與他們的生意湊在一處已多時,何止是沖著留芳堂來的客人會順道挑幾件衣裳,便是專門來買衣裳的,也有順便到留芳堂選兩樣的,客人們估計也習慣了。” “再說,一家子寫不出兩個程字,紹安也算是上進,又不用咱們花錢,能幫的便幫上一把,不但是紹禟,便連你婆母也只會記你的好,這夫妻間、婆媳間豈不是更和睦了么?” “還有,分店我想讓jiejie也加入一份,便從我原來的六成里抽一成,不過得瞞著姐夫,將來若有個萬一,jiejie也不至于沒有半點倚仗……”凌大春將他的看法道來時,凌玉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這才是真正為她們姐妹打算的娘家人,只是他一個未成家的大男人,竟將夫妻、婆媳間的事看得這般透徹,這也著實難為他了。 這日,程紹禟一早便出去了,家中只得凌玉和小石頭母子二人。 凌玉坐在廊下納著鞋底,偶爾抬頭望望院子里騎著一根竹竿四處跑的兒子,聽著那稚嫩的‘駕駕’叫聲,便忍不住好笑。 自上回偶爾看到騎馬歸來的程紹禟后,小家伙便對馬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也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這根竹竿,得了空便‘騎’著它到處跑,還似模似樣地喚著‘駕駕駕’。 敲門聲忽響,她放下納了一半的鞋底前去開門,意外地看到程紹安一臉焦急地出現在眼前。 “大嫂,巧蓉可來尋過你?”程紹安一見她便迫不及待地問。 “并沒有,出什么事了?”凌玉吃了一驚。 “沒來?!她又不認得什么人,還能去哪里?!”程紹安的臉色一下子便白了,神情間竟也似是添了幾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