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陳太后撫了撫自己戴著甲套的手,白著臉,身子微顫的輕押一口茶,面色有些蒼白道:“說,是誰指使你,來殺郴王的?” 男人露出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他張了張嘴,道:“俺不知道殺的是誰,俺拿錢辦事,誰給俺錢,俺就幫他辦事。” 男人說的不是官話,而是北方方言,陳太后端著小茶盅的動作一頓,眸色銳利的掃向男人。 陳太后聽不懂。 “不要裝神弄鬼的,當心哀家砍了你的腦袋。”青瓷小茶盅的茶蓋子被重重磕到茶盅上,陳太后顯然是氣極了,又不得不壓制住瀕臨崩潰的心緒,收拾面前的爛攤子,為她的由檢報仇。 “俺不會說官話,不過你說的話,俺是能聽懂的。” 男人又嘰里咕嚕說了一堆,陳太后面露不耐,轉頭看向馮寶。 馮寶趕緊道:“太后,這人說的應當是北方話。” “他說的什么?” “呃……這,”馮寶面露猶豫,“奴才也聽不懂。”在陳太后再次發怒前,馮寶趕緊道:“不過奴才聽說項城郡王世子是北方人,應當能聽懂此話。” 陳太后沉吟后道:“去將人請來。” “是。”馮寶親自出廂房,去請人。 他先去了斐濟的廂房,人不在,尋了守衛后方知道,這項城郡王世子竟鉆到了蘇三的南廂房里頭去了。 馮寶嗤笑一聲,想著這蘇三真是來者不拒,偏是個男人就行。 想到這里,馮寶向下看一眼,老臉一瞬搭攏下來。偏他是個太監,可那又如何,像蘇三這樣的女人,還會有誰要她。待他到時候弄進宮去,定要好好磋磨一番才能解這肖想了多年的火。 馮寶雖是個太監,可也是個男人。既然是男人,就必定會對女人有感覺,而像蘇三這樣的美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太監,皆會讓其心血沸騰,心懷暢想。 走至南廂房門口,馮寶斂下臉上不悅,換上一副褶皺笑臉,敲了敲門。 里頭走出個身穿綠衣的丫鬟,鵝蛋臉,挑高身量,長相有幾分秀美。 “您是……”綠蕪不認識馮寶,但看其裝束,也知不能得罪。 馮寶上下掃一眼綠蕪,道:“特來尋世子爺,太后有事傳召。” 馮寶說話時,聲音較細,綠蕪偏頭想了想,然后道:“馮公公稍等。”話罷,她轉身進屋通稟。 屋內繡桌旁,一左一右坐著兩人。 一個用纖纖素手捂著右臉,露出半張纖媚容顏。一個用修長手掌捂著左臉,露出半張俊美面容。兩人正互相掐著人看,各不理睬。活像兩個搶了糖后分贓不均的孩童。 綠蕪忍著笑,蹲身行禮道:“世子爺,馮公公在外頭說太后有事要召見您。” 斐濟側了側身,“不見,不去。” 一旁蘇芩感興趣道:“有問是什么事嗎?” 綠蕪搖頭,“奴婢不知。” 綠蕪雖不知,但蘇芩卻能猜出一二分。定是陳太后審理那黑衣人時出了差錯,所以才會差馮寶來尋斐濟。 “咱們去看看。”蘇芩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從里頭取出一方面巾,覆在臉上,正巧遮住右臉處的那塊紅印。 斐濟側眸瞧人一眼,突然大大方方的拿下了覆在左臉上的手,露出那個牙印,然后起身,攏袖于后道:“蘇三姑娘去做什么?太后請的人可是本世子。”話罷,斐濟一擺寬袖,推開廂房的門走了出去。 蘇芩氣呼呼的跺腳,跟著一道出去。 馮寶正侯在戶牖處,見斐濟來了,笑瞇瞇道:“勞煩世子爺了。” “不知太后召見,所為何事?”斐濟抬眸看了看天色,神色倨傲。 見斐濟這副不將他看在眼里的模樣,馮寶老臉上笑意漸淡,“只是聽聞世子爺是北方人,應當能聽懂北方話吧?” “那要看是什么話了。”斐濟意味不明道。 馮寶面色微變,解釋道:“自然是關于郴王殿下的事了。” “哦。”斐濟點頭,“既然是關于郴王殿下的事,那本世子自然是義不容辭的。” “請。”馮寶揚單臂,請斐濟先行。然后攔住跟在斐濟身后的蘇芩道:“蘇三姑娘還是呆在屋子里頭吧,這審訊的事,可不是姑娘家能看的。” 馮寶說話時,目光毫不隱晦的落在蘇芩身上。 先前未嫁給陸霽斐做妾時,蘇芩的美如芙蕖,妖冶而純稚。嫁給陸霽斐后,成了女人,那股子只浮于表面的媚便猶如深入骨髓了般從內而外浸透出來,纖細媚態,風姿妙曼,這獨一份的風情,天下古今,也不知可有相媲美者。 馮寶盯得有些癡。 對于這個和他那個親侄兒馮志一般陰險惡心的老太監,蘇芩從來都看不慣。她微微側身,纖纖素手捏住斐濟的寬袖,小小幅度晃動了一下,小嗓子軟綿綿的吐出三個字,“世子爺~”直酥軟了筋骨。 斐濟偏頭,看向身后的小姑娘。 覆著面紗,只露出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小奶狗似得可憐。 馮寶站在一旁,因著斐濟偏身的動作,突然看到他左臉面頰上的小巧咬痕,喉嚨一梗,道:“世子爺,您這是……” 斐濟冷哼一聲,雙眸往蘇芩身上一落,繼而漫不經心的飄過,“養了只爪子尖利的貓兒,總也養不熟,老對著本世子亮爪子。這不,剛剛被叼了一口。”說完,男人將臉湊到馮寶面前。 馮寶下意識往后退一步,面色有些難看,“那是該好好管教了。”當他老眼昏花看不出來這是人咬的嗎? “世子爺,時辰不早了,太后還在等著您呢。”馮寶提醒道。 斐濟點點頭,寬袖被人拽著,又緊了幾分。 男人輕咳一聲,道:“本世子多帶只貓兒。”說完,斐濟不等馮寶反應,徑直拎著蘇芩的后衣領子把人往前一拽,然后修長手掌下滑,摸到那只軟綿小手,牽著就往陳太后的正屋廂房里去。 馮寶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兩人拐過房廊拐角,進了正屋。 正屋內,陳太后已等的有些不耐煩。她抬眸,看到正巧跨進正屋來的斐濟,身子一挺,立時坐直了。 斐濟長的跟陸霽斐太像,陳太后自見了斐濟一面后,整日里噩夢連連,直至前些日子才稍稍好轉。如今猛地瞧見人,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蘇三,這種違和的感覺更加強烈。 “世子來了。”陳太后勉強扯了扯嘴角。看到斐濟左臉上的牙印,想著這項城郡王世子真是葷素不忌,連在皇廟里頭都能尋到溫香軟玉,比起那個不近女色,柴鹽不進的陸霽斐,可好控制多了。 斐濟瀟灑一拱手,然后也不等陳太后說話,徑直便尋了個位置坐下。甚至還想將蘇三抱到自己腿上,被蘇芩碾著男人的腳背硬生生跺開了。 穿著長靴的腳尚被踩得有些鈍痛。斐濟開口道:“不知太后尋本世子來所為何事?” 項城郡王兵力強壯,可敵國,至此,這項城郡王世子的囂張態度,是有資本的,即便是陳太后,也不敢多置喙。 陳太后看一眼靜站在那里的蘇芩,沒說話,只伸出戴著甲套的手,指向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此黑衣人說的是北方話,哀家不懂這些話,想勞煩世子聽聽,這黑衣人說的都是些什么話。” 斐濟一挑眉,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嘰里咕嚕一堆,斐濟點頭,轉向陳太后,“這人說,他不知道他殺的是郴王殿下,只是有人雇他,給錢買兇罷了。” 陳太后面色瞬變,她瞪向那黑衣人,雙眸赤紅。“說,是誰派你來殺哀家的由檢的!” 黑衣人又嘰里咕嚕一大堆。 斐濟道:“他說他也不知道。用信鴿聯絡后,去錢莊取錢,然后拿了畫像殺人,就是這么簡單。” 陳太后的面色極其難看,她正欲說話,卻不防那頭夏達急匆匆趕來。“太后。” 陳太后皺眉,“夏首輔怎么來了?” “臣聽聞馮公公已捉拿到殺害郴王殿下的真兇,特來為太后告喜。”夏達站在門外,與門內的陳太后拱手作揖。 陳太后看一眼夏達,再看一眼斐濟,突然道:“夏首輔可懂北方話?” 夏達道:“略知一二。” 陳太后垂眸,看向那黑衣人,“將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陳太后話罷,屋內有一瞬沉靜。蘇芩看一眼斐濟,暗暗蜷緊手。斐濟依舊一副閑適模樣癱在靠背椅上,渾身軟綿綿的也沒個正行,活像一灘爛泥。 黑衣人嘰里咕嚕說完,夏達翻譯給陳太后聽,與方才斐濟說的并無多大出入。 陳太后放下心來,喚來馮寶,“此事一定要再追查下去,勢必要將這殺害我兒的兇手捉拿歸案,碎尸萬段!” 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震,深深埋首。夏達突然邁步進來,一把攥住那黑衣人的寬袖,從里頭抽出一副畫像來。 陳太后道:“這是什么?” 夏達道:“像是郴王殿下的畫像,只是畫的實在不像。” 畫像上的人只與郴王有一分相似,也難為這黑衣人能在茫茫皇廟里找到自己要殺的人。 斐濟偏著頭看一眼,翹起一雙大長腿道:“這不是夏首輔嗎?” 這副所謂的郴王畫像,與郴王有一分相似,跟夏達卻有五分相似。 陳太后立即覺出不對勁,厲聲叱問那黑衣人,“到底是誰指使你的?”黑衣人抿唇不言,憋得跟個葫蘆似得,可見剛才是在說假話。 畫像這么不像,這黑衣人定是與人接頭,才能確定郴王這個目標的。 陳太后氣得渾身發顫,馮寶上前寬慰道:“太后莫動氣,當心傷了身子,待奴才嚴刑拷打一番,必能將此事查問清楚。” 夏達道:“難道馮公公抓人后,沒先搜身嗎?若是這黑衣人身懷的不是這份畫像,而是尖銳兇器,意圖行刺太后,那馮公公怕是有好幾個腦袋,都不夠砍了。” 馮寶面色一變,正欲反駁,卻聽陳太后道:“好了。夏首輔,此人交由你和馮公公一道處置,務必要將其拷問清楚,不然哀家拿你們兩個是問!” “是。”夏達拱手。 馮寶看一眼夏達,不情不愿的應下來。 …… 黑衣人抓到了,皇廟內外的守衛也撤干凈了。 蘇芩擺好蘇龔的長明燈,便準備下山回蘇府去了。臨走前,她去西廂房尋沈宓,卻被告知沈宓已先行隨陳太后離開。 蘇芩奇怪的蹙眉,沒有多想,只轉身回了屋子,行到房廊拐角處時,正巧碰到夏達,手里提了個小掐絲食盒,能聞到里頭散發出來的濃郁藥味。 蘇芩蹙了蹙眉,見夏達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她卻不欲搭理人,只繞開人回了南廂房。 夏達暗暗攥緊手里的小掐絲食盒,想起這幾日常常看到那項城郡王世子出入蘇芩的屋子,便覺心中如刀割般鈍痛。 他快步離開,進北廂房。 北廂房內,朱麗月正坐在梳妝臺前梳發。她梳了一個婦人髻,身上的裙子寬松異常,腹部還未顯露。看到夏達,朱麗月連忙起身,一臉喜色,“夫君。” 夏達面無表情的點頭,將手里的小掐絲食盒置到桌上。 朱麗月上前,揭開食盒蓋子,露出里頭的保胎藥。 “這是夫君特意為我去廚房熬的嗎?”朱麗月滿臉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夏達微頷首,看著朱麗月一口一口的吃下保胎藥,面色不變。 朱麗月用完保胎藥,喜滋滋的去拉夏達的手,“夫君,我今日還覺得孩兒在踢我呢。待日后出生,必定是個頑皮……”朱麗月話說到一半,突兀覺得腹部一陣絞痛。 她攥著夏達的手,緩慢蹲下身子,大口抽氣。“夫君,我,我的肚子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