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綠蕪伸手，拽住蘇芩的裙裾，搖著頭，淚如雨下，“三日前，大爺已經(jīng)在午門，被斬首了。”

    蘇芩霍然瞪大一雙眼，怔怔看向綠蕪，然后突然笑道：“綠蕪，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綠蕪淚流滿面，雙眸通紅，整個人抖的不能自己。

    “姑娘。”紅拂跟著進門，跪在綠蕪身邊，也是哭腫了雙目。“奴婢們并沒有欺瞞姑娘，這事早就已經(jīng)傳遍整個皇城了。除了咱們蘇府閉門謝客不知，其余的府邸，早就，早就……”

    “不可能的。”蘇芩的面色很平靜，她站在那里，垂眸看向綠蕪和紅拂，聲音輕柔道：“陸霽斐不可能會被斬首?！?/br>
    “姑娘?！奔t拂哽咽著聲音道：“五日前，馮公公在大爺?shù)母∷殉鲆环萃〝撑褔淖镒C來，立時就將大爺下了大獄。大爺在獄中服毒未死，被馮公公稟告陳太后，由郴王和夏次輔監(jiān)斬，于三日前，在午門斬首。那日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不會有錯的。”

    “不可能?！?/br>
    不管紅拂和綠蕪怎么說，蘇芩便只一味的重復(fù)這三個字。

    “姑娘。”紅拂死死抱住蘇芩的腿，“姑娘，如今陸府樹倒猢猻散，大爺犯的是通敵叛國的謀逆大罪，您不能去呀?！?/br>
    “放開?！碧K芩紅著眼，冷聲道：“他便是真的死了，我也要去替他收尸?！?/br>
    “姑娘。”綠蕪也上前來，一把抱住蘇芩的腿，死死將人拽住，“您就算不念著奴婢們，也要念著整個蘇府呀。陳太后格外開恩，赦免陸府其余人等死罪，只拿了大爺開刀，可若是如今您自個兒沖上去，難免會惹得陳太后不滿?！?/br>
    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如今的陸府，誰還敢去幫襯。

    陸霽斐一倒，馮寶勢大，陳太后并郴王等人趁機攬勢，形成馮寶、李太妃與其的對立格局。

    但馮寶慣是根墻頭草，因此失了陸霽斐的李太妃與小皇帝，地位岌岌可危。而直到如今，李太妃才知道陸霽斐所言：唇亡齒寒之理。只可惜，為時已晚。

    “姑娘，夏次輔來了。”戶牖處，傳來如安的通報聲。

    蘇芩霍然抬眸，雙眸浸著淚珠，卻銳利如刀。

    作者有話要說：　　瘋狗：我還會回來的！

    第69章

    房廊下, 風雪漫天。蘇芩披一件狐白大氅，立在戶牖處, 身姿窈窕纖細，盈盈如嬌花。身旁站著身穿飛魚服的夏達。

    四爪蟒袍飛魚服,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面料，蘇芩甚至能在心中勾勒出上頭的繡紋圖樣。但那個穿的人, 卻已經(jīng)不是她熟悉的人。

    物是人非, 不過如此。

    “姀姀，我是為了你?！毕倪_伸手, 欲觸蘇芩藕臂, 卻被蘇芩霍然揮開。

    蘇芩轉(zhuǎn)身，眸色泛紅，眼尾上挑，臉上露出厭惡，“為了我？夏次輔,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你是為了我, 還是為了你自己?！?/br>
    話罷, 蘇芩嗤笑出聲，盯著夏達身上的飛魚服冷嘲道：“我倒是忘了, 如今應(yīng)當是要稱呼你為夏首輔了。踩踏著旁人的尸首殘肢往上爬，夏首輔真是好手段。”

    夏達身體一顫，雙眸定定的看向面前的蘇芩, 雙手掩在寬袖內(nèi)，暗暗攥緊。

    “我當首輔，便是踩踏著旁人的尸首殘肢往上爬，那陸霽斐當首輔，就仁義了嗎？”

    這是頭一次，夏達如此聲嘶力竭的在蘇芩面前說話，他瞪紅了一雙眼，神色有些可怖。

    蘇芩并不懼，她的眸色冷若冰霜，猶如寒冬最陰暗的深潭?！跋倪_，你已經(jīng)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夏達了。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是啊，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不就是因為……眼前的人嗎？

    夏達的眸色陡然一癡，他慢吞吞的伸手，欲觸蘇芩那張艷媚面容，卻不防垂花門處傳來一陣急喊聲，“惟仲！”

    夏達一怔，惶然收手。

    朱麗月提裙，自垂花門處疾奔而來，一路頂著風雪，面頰被吹得通紅。她站定在夏達和蘇芩之間，眼睛微紅，喘著氣，聲音放軟道：“惟仲，天色不早了，我來接你回去。”

    夏達厭惡的一擺頭，“不必你接?！?/br>
    朱麗月眸色一黯，她轉(zhuǎn)身，看向蘇芩，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她，笑道：“這是請柬。請?zhí)K三姑娘前來參加我與惟仲的婚事。”

    蘇芩還未說話，一旁的夏達卻突然爆呵出聲，“朱麗月！”

    朱麗月白著一張臉，看向面色猙獰的夏達，軟聲軟語道：“惟仲，你難道不想請?zhí)K三姑娘前來參加我們的婚事嗎？”

    夏達怒瞪著朱麗月，額角處青筋繃起。

    此次能將陸霽斐扳倒，鎮(zhèn)國將軍府確是出了不少的力。但夏達沒想到，朱麗月會如此得寸進尺，她明明與他說過，并不會妨礙他，亦不會干涉他，他才會答應(yīng)與她成親。

    “我就不去了。”蘇芩斜睨兩人一眼，緩慢開口，語調(diào)軟綿綿的透著冰寒，“在這里提前恭賀夏首輔和朱姑娘白頭偕老?！闭f完，蘇芩轉(zhuǎn)身，徑直入了主屋。

    衣袂翩飛，甜香盈盈，但背影卻透著蝕骨的寒。

    夏達站在那里，直至看不到那個倩影，還在抻著脖子往里探。

    朱麗月咬唇，伸手去牽夏達的手。

    夏達將其猛地一甩開，咬牙道：“朱麗月，我為何答應(yīng)娶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別指望我會如何待你?！?/br>
    朱麗月抬眸，雙眸盈盈泛著淚光，“惟仲，我不指望你如何待我，只要你呆在我的身邊，我就知足了?！?/br>
    “呵。”夏達冷笑出聲，甩袖就走。

    朱麗月急急追上去，她低頭攥著自己手里的那張鎏金艷紅的雙喜請柬，眸色黯淡。

    一開始，她覺得只要能遠遠看上一眼，她就能知足。后來，她又覺得只要能站在他身邊，她就能知足。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人的野心真的不能用知足來形容。她期盼著，能得到那個人的心。

    ……

    陽春三月，大地回春。萬物復(fù)蘇，春暖花開。

    陸霽斐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月了，整個皇城尚沉靜在過年的熱鬧余韻中，只有蘇府門前掛著兩盞白燈籠，飄飄悠悠的隨峭風搖曳，透出一股凄涼孤寂。

    “姑娘，今日天色這般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綠蕪掀開簾子進來，看到面無表情懶在榻上的蘇芩，臉上一陣心疼。

    自大爺走了后，自家姑娘便就是這副模樣，仿似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身形也瘦了不少，看的直教人心疼。

    “青山呢？將他喚過來?！碧K芩撐著下顎，目光順著槅扇往外看去。

    中庭內(nèi)已不顯大雪壓松之態(tài)。冷陽初霽，早春已到，新一茬的嫩芽從濕泥里鉆出來，舒展著身姿，鮮嫩到嬌翠欲滴。明明是一派生機勃勃之相，但蘇芩的眼中，卻如一灘死水般靜寂。

    蘇芩換了個姿勢，覺得手有些麻。她起身，只著一件外袍，青絲未束，抬手將掛在槅扇上的蘆簾更往上卷了卷。

    呼嘯峭風順著槅扇往屋內(nèi)吹，夾帶著陣陣生澀寒意，驅(qū)散了蘇芩心頭的陰霾。

    綠蕪引著青山進來，看到立在槅扇前半閉著眼眸的蘇芩，趕忙道：“姑娘，外頭的天還冷著呢，您當心凍壞了身子?！?/br>
    “無礙?！碧K芩冷淡的吐出二字，轉(zhuǎn)身看向青山。

    青山立在那處，看著面前的蘇芩，深深的作揖。

    “綠蕪，你先出去吧?！?/br>
    “是。”

    屋內(nèi)只剩兩人，蘇芩提裙坐回榻上，端起茶案上的涼茶輕抿一口，眉心微蹙道：“辦好了嗎？”

    “是。禮部尚書已辭官歸鄉(xiāng)?！?/br>
    蘇芩單手托著茶盤，右手撫著茶面，纖細指尖帶著一抹粉嫩，撥開茶面上的茶漬。清冽茶水順著那指尖卷出漣漪。細嫩的幼芽貼在美人指腹處，輕輕磨蹭。

    美人戲茶，說不出的好看撩人。

    青山將頭垂的更低。

    “文淵閣內(nèi)，你們有人吧？”蘇芩輕啟粉唇。

    青山一愣，而后道：“是?！?/br>
    “聽說文淵閣內(nèi)新來了個大學士，叫高俊。貌不副其名，容狀短小，其貌不揚，但曾一座皆驚，才華絕倫?！?/br>
    “是有這么一個人，但脾氣古怪的很?！鼻嗌姜q豫道：“小主子是想將其收歸名下？”

    如今的蘇芩，也在蘇府內(nèi)養(yǎng)了些食客，只是這些食客千奇百怪的，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姑娘家在胡鬧。

    “送個帖子過去，就說今日午時，邀高大學士，在紫藤閣內(nèi)一聚?！?/br>
    “是?！鼻嗌焦砣チ?。

    蘇芩靜坐在那里良久，然后才起身，換衣準備出門。

    ……

    紫藤閣是皇城內(nèi)有名的酒樓。常能在里頭看到達官顯貴，皇親國戚的身影。

    蘇芩頭戴帷帽，趴在窗戶邊，透過面前的紗幔，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才不過一月，那個江陵城內(nèi)的少年英才，那個被稱為傳奇的陸霽斐，已經(jīng)從人們的視線中淡去，甚至沒有人會刻意提起他。偶想起，也只會覺得可惜，那么一個如匪君子，竟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來。

    “哎，聽說了嗎？今日項城郡王府的世子進城，特來為陳太后獻壽?！鄙砼月愤^一群公子哥，搖著竹骨扇，仰著脖子高談闊論，只為引得那窗邊佳人回眸一個眼神。

    今日蘇芩穿一件白綾襖兒，下頭一條玉色裙，腳上一雙云頭白綾高底兒鞋兒。身姿盈盈的趴在窗邊，楚腰窄肩，青絲逶迤，有涼風襲過，裙裾漾漾，漣漪似得劃出圓弧，飄來陣陣甜香。

    雖只是一個背影，但已讓人心猿意馬，連頭發(fā)絲都帶著惑人的盈媚。

    酒樓下的皇城大道上，人們擠擠挨挨的往旁邊躲，抻著脖子朝江陵城門口看去。

    只見城門大開，有人身騎高頭大馬，引著身后浩浩蕩蕩的隊伍，慢悠悠的晃進來。

    “哎，哎，項城郡王府的世子到了?！狈讲拍桥痈绯脵C站到蘇芩身邊的槅扇旁，覷著眼偷看人。

    蘇芩戴著帷帽，公子哥們看不到臉，心中一陣遺憾。

    “不對呀，聽說這項城郡王府不是只有一個鳳陽縣主嗎？”身穿綠衣的公子哥神色疑惑的開口。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為首的公子哥一揚折扇，抖著腿道：“這項城郡王府的世子自小隨母住在古蒙，算半個古蒙人，二十多年未曾回項城。外頭自然只知一個鳳陽縣主，不知還有一個世子。”

    “自小在古蒙長大？我聽說這古蒙人可都是生啖人rou，喝人血的呀！”綠衣公子驚呼。

    為首的公子哥一挺胸，意在美人面前表現(xiàn)出男子氣概，“就算是這世子生啖人rou，喝人血，那在本公子面前，也得跪下喊大爺。”

    樓下又是一陣sao動，人人擠挨著探頭去看那所謂的項城郡王府世子。

    蘇芩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卻突然頓住視線。

    男人身穿緞面錦袍，外罩一件月白披風，頭束玉冠，面如冠玉，臉上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表情，身形靠在馬上，歪歪斜斜的也沒個正行。但即便如此，因著那副清貴皮囊，也還是得到了眾人的驚嘆聲。

    “哎，這，這世子……”綠衣公子指著項城郡王世子，神色困惑，“怎么有些眼熟？”

    為首的公子哥瞪圓了一雙眼，半個身子都探到了槅扇外。

    “陸，陸霽斐！”

    綠衣公子趕緊捂住為首公子哥的嘴，一陣左顧右盼道：“你，你瞎喊什么呢？”陸霽斐這個名字，如今在皇城已變成一個禁忌。

    綠衣公子話剛說完，突然看到身旁的美人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張如花般的嬌媚面容。妍姿妖艷，艷如桃李，但卻偏偏還透著一股清冷勁，又清又媚的，勾人人心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