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霽斐坐在炕上，身下墊著蘇芩常蓋的秋香色被褥。他懷里抱著一只手爐, 手里舉一本書，側(cè)邊槅扇半開，露出半疊陽光, 氤氳散霧，分割而落，照在男人臉上，如玉如石。

    蘇芩近前，小心翼翼的將手里的鮮紅漆丹盤置在炕桌上。

    陸霽斐掀了掀眼皮，聞到一股子甜膩香濃的桂花香，他視線往下，看到那盅茶。

    雪綻般的茶盞，清透茶面上飄一層干桂花，底下是細(xì)茶的嫩芽，隨著桂花漂浮，顏色越大，絕品清奇，難描難畫。

    “木樨泡茶，馨香可掬。你嘗嘗可合心意。”蘇芩提裙落座，撐著下顎看向陸霽斐。

    男人放下書，慢吞吞的攏袖，端起茶盅吃一口。

    入口噴香，心緒舒暢。

    “不錯(cuò)。”

    見男人吃了茶，蘇芩臉上笑意更甚。她抬手招過站在一旁的蘇浦澤，按著他的腦袋就朝陸霽斐跪了下去。

    “澤哥兒，你師傅吃了你的拜師茶，咱們給你師傅來個(gè)三跪九叩，咱們這行師禮就算完了。”

    蘇浦澤愣愣的跪在地上，被蘇芩按著先磕了一個(gè)頭，然后無師自通的又繼續(xù)磕了兩個(gè)頭。

    陸霽斐端著茶盅，斜睨一眼蘇芩，嗓音清潤道：“姀?qiáng)忂@是在硬來呀。”

    蘇芩回視陸霽斐，點(diǎn)了點(diǎn)那盅茶，“兵不厭詐，你既吃了澤哥兒的拜師茶，那自然就是澤哥兒的師傅了。”

    陸霽斐低笑一聲，伸手一點(diǎn)喉嚨口，反身就將那口茶給吐了出來。

    “這樣便行了吧。”

    蘇芩眼睜睜的看著陸霽斐的動(dòng)作，心中一窒，整個(gè)人都不好了。

    “你，你……”她指著陸霽斐的鼻子，雙眸瞪得圓圓的，就跟只受驚的小奶貓似得。“你作弊！”憋了半日，蘇芩才艱難吐出這三個(gè)字。

    男人慢悠悠道：“兵不厭詐。”

    蘇芩差點(diǎn)被氣得仰過去。

    蘇浦澤跪在地上，小胖手交疊在一處，誠心誠意的給陸霽斐磕頭，奶聲奶氣道：“澤哥兒真心拜姐夫?yàn)閹煟€望姐夫成全。”

    陸霽斐終于正眼看蘇浦澤一眼。

    小小的人，跪在地上，身上穿一件半舊襖袍，看的出來是拿大件衣物新改的，但因著做工細(xì)致，并看不出什么瑕絲來，只裹在蘇浦澤身上，更顯小娃娃身形瘦弱了幾分。

    “外頭都傳，你祖父是被我害的，如果這事當(dāng)真，你還要拜我為師嗎？”陸霽斐說這話時(shí)，正眼看的是蘇浦澤，但其實(shí)真正關(guān)心的卻是坐在他身旁的那個(gè)人。

    蘇芩面色一白，攥著繡帕的手暗暗握緊。

    蘇龔的死，一直是蘇芩心中的痛。祖父的死若不能查明，蘇芩便是死都不會(huì)安心。

    蘇浦澤年紀(jì)尚小，陸霽斐說這話有些過了，但小娃娃卻抬頭，一臉正色道：“恩是恩，仇是仇。”

    陸霽斐盯住蘇浦澤看半響，突兀輕勾唇角，笑道：“蘇龔這樣的人，怎么會(huì)有你這樣的孫子？”

    真是……很像他啊……

    陸霽斐收了蘇浦澤，說上一兩句話，然后便打發(fā)人去書房看書了。

    正是掌燈時(shí)分，綠蕪進(jìn)來添了燈油。耳房不大，油燈被置在炕桌上，照的人臉黃瑩瑩的。

    蘇芩坐在炕桌旁，藕臂撐在炕桌面上，綢面寬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纖細(xì)胳膊，慵懶的半闔著眼，整個(gè)人昏昏欲睡。

    “姑娘，大爺，大夫人說過會(huì)子就要用晚膳了。”紅拂進(jìn)來傳話。

    蘇芩一個(gè)機(jī)靈，頓時(shí)清醒過來，轉(zhuǎn)頭時(shí)就看到那廝靠在炕上，已經(jīng)熟睡。

    男人睡著時(shí)，面色柔和許多，蘇芩一寸寸的看，覺得外頭的傳言果然不虛。這廝顏如宋玉，貌比潘安，才貌雙絕，說是皇城閨中眾貴女的夢中情夫都不為過。想她小時(shí)，不就是被這副皮囊給迷惑了，這才釀成今日的苦果嘛。

    但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任憑誰都逃不脫這廝的好皮囊吧？

    陸霽斐睜眼，揉著額角起身。

    蘇芩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將人往旁邊帶了帶。“綠蕪點(diǎn)了盞油燈，你當(dāng)心些。”

    陸霽斐的寬袖搭在炕桌角，再過一些就要把那盞油燈給掃下去了。

    暖炕上，陸霽斐還未完全起身，蘇芩半撐著身子，倒在他懷里，壓在他身上。

    蘇芩方才睡的無知無覺，耳房內(nèi)炕燒的暖和，她就將身上的薄襖給解了。衣襟一松，露出一截纖細(xì)粉頸，香肩處一段正紅色絹面綢衫兒，青絲微亂，貼在桃花面上，容華若桃李。

    陸霽斐單手一扯，就將蘇芩給扯到了懷里。

    纖細(xì)嬌軟的身子坐在男人身上，能清楚的感覺到身下那清晰的炙熱溫度。蘇芩面色更紅，她攀著陸霽斐的脖頸，溫軟呼吸打在男人臉上，仰頭時(shí)看到男人眼中露出的深邃含義。

    油燈微亮，燈色氤氳，細(xì)細(xì)的籠罩下來。

    陸霽斐伸手，掐住蘇芩后頸，將人往前帶。

    細(xì)薄唇瓣帶著微涼濕度，貼在蘇芩唇上。男人的唇跟他的人很像，微硬，略涼，就像冬日里漫天的飛絮，白雪凝結(jié)，落在唇上，絲絲涼涼的甜。

    “姑娘，大夫人說您是要吃哪種味兒的果餡……餅……”紅拂一句話沒說完，打開簾子看到那壓在暖炕上的兩人，趕緊一把捂住嘴，偏身躲了出去。

    蘇芩面色漲紅的起身，只覺自己剛剛睡醒，腦子混沌的厲害，不然怎么就任憑這廝胡作非為了呢？

    陸霽斐單手?jǐn)堉K芩，側(cè)臉蹭在她的粉頸處，闔著眼，細(xì)細(xì)啃噬著上頭的白膩肌膚。瑩玉肌膚如絲般順滑，透著香氣，咬在嘴里，軟綿綿的恨不能刺破。

    蘇芩下意識(shí)縮著躲了躲，男人壓在蘇芩腰肢上的手暗使勁，覆在她腹部，更將人往前帶了帶。

    修長手指搭在蘇芩腹部，暗摩挲。小姑娘的腹部平坦綿軟，小巧肚臍圓圓的貼在綢衣內(nèi)。

    蘇芩正面紅耳臊間，突然聽到男人貼在她耳畔處道：“真想在姀?qiáng)彽亩亲永镱^，呆一輩子。”

    蘇芩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反應(yīng)過來，“啪”的一下就打在陸霽斐下顎處。

    男人被打的偏過了頭，眸色定定的看向蘇芩。

    夜燈如豆，男人坐在炕上，半張臉隱在暗色里，大刺刺的岔腿坐著，露出一段松花色的緞面綾褲腳。

    蘇芩虛晃著眼神，偷覷一眼陸霽斐那印著幾個(gè)手指印的俊挺下顎，裝模作樣道：“哎呦，這地兒怎么那么多蚊子呢……”說完，蘇芩趕緊推開陸霽斐起身，一本正經(jīng)道：“你方才那處躲了只蚊子，若不是被我瞧見，可要吸你好大一包血。”

    陸霽斐撫了撫被打疼的下顎，低笑道：“這最會(huì)吸血的大蚊子，可不就站在我眼皮子底下嘛。”

    蘇芩左右看了看，纖纖素手指向自己的鼻子，一臉驚愕。

    陸霽斐慢條斯理的頷首，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微顯出些褶皺的寬袍。

    蘇芩氣急，提起裙裾就氣沖沖的奔了出去。不就是在他府里偷拿了些古董器物嘛，她還沒嫌棄他將人頭做成漆器擺在男廳里頭嚇唬人呢！

    “姑娘……”紅拂還候在戶牖處，見蘇芩出來，著急忙慌的跟上去。“大夫人問姑娘想吃什么餡的……”

    “辣的，要頂頂辣的。”蘇芩尖著嗓子道。

    紅拂聽罷，面露躊躇，“姑娘，這，果餡哪里有辣的呀，要不奴婢替您去摘幾根紅辣椒兌在里頭？”

    ……

    蘇芩一慣是不吃辣的，但因著這辣味的果餡餅是她自個(gè)兒點(diǎn)的，所以怎么也得硬著頭皮吃下去。

    廚房里頭的人太實(shí)誠，蘇芩說要頂頂辣的，就給她做了頂頂辣的，辣的她雙眸泛紅，硬憋著一股子眼淚包，可憐兮兮的攥著陸霽斐的寬袖不放。

    陸霽斐慢條斯理的咬一口豆沙餡果餅，對蘇芩的求救一點(diǎn)都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蘇芩吸了吸小鼻子，呼氣時(shí)滿嘴都是刺辣辣的疼。

    “姀?qiáng)徰剑氵@帶過來的酸棗糕真是太酸了，下次不要再去那家買了。”蘇老太太捏一塊酸棗糕，吃了幾口不喜，便賞給了冬梅。

    蘇芩正被辣的頭暈?zāi)X花，囫圇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旁坐著的秦氏卻是吃那酸棗糕吃的很對胃口。“我倒覺得這酸棗糕的滋味不錯(cuò)。”

    蘇博坐在秦氏身邊，看著秦氏一口酸棗糕，一口腌黃瓜的吃的興起，忍不住道：“問白，你少吃些，這腌黃瓜吃多了傷胃。”

    “吃你的飯，少理我。”秦氏斜睨蘇博一眼，吃完一碟腌黃瓜，又讓如安去取了一碟來。

    蘇芩吃了半塊辣果餡餅，實(shí)在是吃不下了，索性便硬生生塞給了陸霽斐。

    陸霽斐看著手里被啃得亂七八糟的辣味果餡餅，神色不明。

    “可，可好次了……”可憐蘇芩已經(jīng)被辣的大舌頭了。

    陸霽斐偏頭看一眼，小姑娘辣的整張小臉燙紅，就跟那混在果餡里的紅辣椒似得。他不著痕跡的勾唇笑了笑，然后低頭咬一口這辣味果餡餅。

    蘇芩眼睜睜的看著陸霽斐將那塊辣味果餡餅吃完，卻面無表情的模樣，禁不住道：“你，你不辣嗎？”

    “嗯。”陸霽斐點(diǎn)頭，吃一口茶。

    怪不得蒹葭說這廝喜歡吃咸重口的東西，這辣椒對他根本就一點(diǎn)都沒有影響。

    “嘔……”突然，坐在旁邊的秦氏捂嘴干嘔幾聲。

    蘇博立時(shí)道：“問白，你怎么了？我剛才就讓你少吃些，你看看你，你吃這么多，弄傷脾胃了吧？”

    蘇老太太卻道：“秦氏呀，你這，不會(huì)是有了吧？”

    “有了？有了什么？”蘇博一臉奇怪。

    蘇芩也睜著一雙無辜大眼看向蘇老太太。

    蘇老太太一陣擠眉弄眼。

    剛剛吃完飯的蘇浦澤奶聲奶氣道：“大嬸子是有孕了。”

    “什么？”蘇博一下躥起來。

    蘇芩也驚愕的張大嘴。秦氏已三十好幾，雖不顯老態(tài)，但年紀(jì)擺在這里，難道真是有孕了？

    “澤哥兒，你怎么知道的？”蘇芩用手掌圈著嘴，悄悄跟蘇浦澤說話。

    蘇浦澤道：“我聽大夫說的。”

    所以這事難不成是真的？而且秦氏已經(jīng)偷偷瞧過大夫了？蘇芩一臉震驚的看向秦氏，秦氏面露羞赧，狠狠剜了蘇博一眼，然后趕緊捂著嘴出了屋子。

    蘇博急匆匆跟上去，大冷的天，額上卻一頭熱汗。

    蘇芩眼不錯(cuò)的盯著秦氏看半響，突然想起那趙家大奶奶吃酸棗糕的模樣，心里一“咯噔”，然后趕緊使勁搖了搖頭。

    一個(gè)寡婦，她這是在想什么呢，興許人家只是歡喜吃罷了。

    奶娃娃小蘇蒲還在扒飯，聽到動(dòng)靜，抱著碗，仰起一張滿是飯粒的小臉，四顧盼著。陸霽斐垂眸，看到蘇蒲那雙黑烏烏的大眼睛，連著卷翹睫毛，俏生生的可愛。

    實(shí)在是太像了。

    蘇蒲正發(fā)愣間，對上陸霽斐的目光，趕緊把小腦袋埋進(jìn)了飯碗里。

    這個(gè)姐夫雖然長得好看，但眼神太兇了，噗噗不喜歡。

    蘇蒲滾圓的小臉埋在飯碗里，一雙小胖手扒在桌上，被蘇芩一把抱起來，放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