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蘇芩勾唇輕笑了笑,想起在陸府吃的梅花酒,不禁有些嘴饞。 咦?不對。提到梅花酒,蘇芩突覺奇怪。她酒量算中等,怎么一杯梅花酒就將她給灌醉了? 想起那日里的情狀,蘇芩蹙眉。她吃醉了酒后也不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竟惹得那陸霽斐剪了那么一個紙人給她! 蘇芩大膽猜想,那酒水里頭,不會是被人放了藥吧? “姑娘,到了。” 馬車外,傳來馬車夫的聲音,蘇芩思緒一斷,抬手撥開馬車簾子看一眼,只見眼前是自個兒從前常常來的一家成衣鋪。 蘇芩戴上帷帽,披上大氅,慢條斯理的踩著馬凳下馬車。 秦氏給的銀子不多,大致只能在這家店里頭買一根絡子。不過好在,這家店能記賬。 蘇芩領著紅拂和綠蕪進店,熟門熟路的尋到掛著成衣的地方。這些成衣只是擺樣,若是瞧上了,便可讓繡娘量身,重制一套。大家貴女,像沈宓之流,家中皆養著繡娘,但偶時出來散心,也會來瞧瞧這種小家流的成衣鋪子。 這些成衣鋪子雖比不上府內繡娘,但卻意外有些新巧。 蘇芩站在店中央,看到正對面那套大紅色喜服,神思恍然。她慢條斯理的取下帷帽,露出一張柳嬌花媚的臉來,聲音吶吶道:“那套喜服,拿下來與我瞧瞧。” “那喜服倒是不錯。”與蘇芩同時出聲的,還有另一道聲音,嬌嬌軟軟的掐著氣。 蘇芩轉頭看過去,只見成衣鋪子門口站著兩人,分別是沈宓和趙嫣然。 兩人身后的那輛香車寶馬,跟蘇芩那輛青綢老馬比起來,將其襯得愈發寒酸。 “蘇三姑娘也來看衣服呀。”沈宓笑盈盈的進門,纖纖玉手指向蘇芩看中的那套喜服,道:“取下來,與我看看。” 掌柜的看一眼蘇芩,再看一眼沈宓,面露猶豫。 沈宓嬌笑道:“掌柜的,你這喜服,蘇三姑娘可用不上。畢竟是做妾,怎么能穿大紅色的喜服呢。” 成衣鋪的喜服,沈宓是看不上眼的,但只要能踩低蘇芩,她便是買了,那又何妨。 蘇芩勾唇,輕笑一聲,“你若真稀罕這喜服,我便讓給你。誰讓你長的這么丑呢。”除了陸霽斐那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瘋狗,蘇芩還真沒在哪個人身上吃過虧。 “你,蘇三!”沈宓被蘇芩一句話氣的跳腳,畫著精致妝容的臉幾乎扭曲。 紅拂和綠蕪站在蘇芩身后,掩嘴偷笑。這沈宓每來挑釁,皆被自家姑娘踩的不知東南西北,怎么總是學不乖。 若說蘇芩是皇城頭籌,那沈宓便是千年老二了。如今蘇府敗落,沈宓竟還摘不了這千年老二的帽子。 掌柜的偷覷沈宓和蘇芩一眼,原本不覺,如今一看,才知這世上,原也是有仙女的。不過說是仙女,那份顏色,倒更像是美艷不可方物的狐貍精。直將這沈姑娘襯得連些脂粉色都沒了。 “哦,沈姑娘不說,我都忘了。”蘇芩伸出素手,遙遙指向那面墻上掛著的所有衣裙,道:“這些衣物我都要了,派人送到蘇府去。對了,賬去城西陸府,尋陸霽斐要,那是我家爺。” 著重襯托出“我家爺”三個字,蘇芩斜睨一眼沈宓,慢吞吞戴上帷帽,聲音嬌柔道:“對了,沈姑娘方才說,妾穿不得大紅色的喜服?那沈姑娘這話倒是說錯了,我做妾,還偏要穿那大紅喜服。” 話罷,蘇芩略過沈宓,高仰著脖子上了青綢馬車。 馬車夫趕著那匹老馬,溜溜的繞過沈宓的那輛香車寶馬,往前去。 蘇芩坐在馬車內,沉靜片刻,然后道:“去城西陸府。” …… 已到掌燈時分,當蘇芩坐著那匹老馬趕到的時候,陸霽斐已經收到了成衣鋪的賬單。 “爺。”陸府管家站在陸霽斐身旁,看到男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神色怵怵。 陸霽斐單手將賬單收入寬袖暗袋內,然后道:“吩咐小廚房,燉碗生姜紅棗水,加勺玫瑰鹵子。” 管家一愣,然后趕緊應聲,退了出去。片刻后,他急匆匆趕來稟告,“爺,蘇府的蘇三姑娘來了。” 陸霽斐勾唇輕笑,慢條斯理的攏了攏自己被溯風吹亂的黑發,然后轉身,入了耳房。 管家站在原處愣了愣,回過神后趕緊恭恭敬敬的將蘇芩給請了進來。 外頭的風很大,蘇芩披著上次陸霽斐給的大氅,站在耳房門口跺了跺腳,然后伸手,使勁把自己的眼睛搓紅了,這才探著小腦袋往里瞧上一眼。 陸霽斐的大氅很大,蘇芩讓綠蕪改小了之后披在身上,但依舊像是小孩在偷穿大人的衣物。 燒著炭盆的耳房內,陸霽斐手持書卷,靠在炕上休憩。他掀了掀眼皮,就看到那從厚氈下露出的一雙小腳。穿著薄緞面的繡花鞋,哆哆嗦嗦的往裙底鉆,顯然這雙小腳被凍的厲害了,即便是在溫暖的耳房內,還沒褪去寒意。 陸霽斐雙眸暗瞇。 真是不聽話的小姑娘,明明都將那雙靴子給她穿到腳上了。 蘇芩偷覷夠了陸霽斐,身子一欠,扯開嗓子就開始嚎。 陸霽斐雖然已料到了這事,但聽到那軟綿綿的哭嚎聲,還是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攥著書卷的手,然后暗暗挺直了身板。 “嗚嗚嗚……”蘇芩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的走到陸霽斐身邊,雙眸紅通通的蓄著眼淚珠子,似乎下一刻就會變成瓢潑大雨砸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姀姀:一哭二鬧三上吊,人家要穿紅嫁衣 第20章 陸霽斐尚記得,蘇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什么時候。那個時候自己因為“臥冰求鯉”一事燒的迷迷糊糊,半夜時分就聽到耳朵邊上嗡嗡嗡的吵的厲害,他迷糊一睜眼,看到一團白霧霧的東西披著油黑長發,坐在炕邊上,當時就唬了一跳,硬生生醒了過來。 小時的蘇芩長的粉雕玉啄的可愛,哭起來軟貓似的,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小公子都喜圍著她轉,但陸霽斐卻只覺被哭的腦袋疼。 不過他不善言辭,只能盯著人瞧。看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子,從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流出來,滾過軟綿綿的香腮,就像被雨打濕了的粉桃子。 “你是不是要死了?”粉桃子抽噎著聲音,雙眸紅彤彤的盯住他。 陸霽斐抿了抿干裂的唇,沒有說話。 粉桃子哭的更厲害,肥嫩嫩的小手嵌著rou旋,小臉都被擦的變了形。“他們說,你要死了,會尋我報仇。只有把你燒干凈了,你才不會尋我報仇。” 說完,小蘇芩開始扯躺在榻上一臉病容的陸霽斐。 陸霽斐身形纖瘦,病了好幾日,身子輕飄飄的被她拽下來,摔倒在地上,懷里壓著這個軟綿綿的粉團子,暖烘烘的就跟抱著個大暖爐似得。只是這個面団子哪里都是軟的,陸霽斐摟著,只覺有些面紅心熱。 “你壓疼我了……”粉團子哭哭唧唧的哼開了。 陸霽斐手忙腳亂的退開,聽到外頭傳來李嬤嬤咋呼的嚎叫聲,“三姐兒,三姐兒……” 蘇芩是蘇府的掌上明珠,若是出了什么事,李嬤嬤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小蘇芩抽噎著,含含糊糊的跟陸霽斐講道理,“你能不能自己把自己燒干凈了?” 陸霽斐覺得這事有點難,所以沒有同意,因此,當李嬤嬤尋到蘇芩的時候,就看到那個琉璃瓷一樣的粉娃娃,哭的跟被雨珠子澆過的嬌花似得可憐。 李嬤嬤一邊哄著蘇芩,一邊將悶不吭聲的陸霽斐訓斥一頓,然后趕緊將懷里哭的睡著了的小祖宗抱回主屋。 記憶一瞬回籠,陸霽斐觸目所及,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哼哼唧唧的模樣跟小時如出一轍。 耳房內,熏香氤氳。厚實的大氅帶著濡濕細雪,包裹住玲瓏有致的身段。小姑娘垂著脖頸,露出一截粉頸,細嫩嫩的綴著粉白。清楚到甚至能看到凝脂膚色下的青澀血管。再往上是一雙瑩白玉耳,并無耳飾,軟綿綿的可愛。 陸霽斐捻了捻指尖,突兀想起后頭在碧紗櫥內跟那只粉團子的對話。 “他是誰?”大病了一場后的陸霽斐因著是少年身段,更顯纖瘦。說話時那雙眼又黑又沉,看的小蘇芩怵怵發愣。 “嗯?”小蘇芩眨著一雙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小胖手拘在一起,直盯著陸霽斐的影子瞧。時不時伸出一只小嫩腳,往前踩踩。 李嬤嬤說,鬼是沒有影子的。 少年陸霽斐并未理小蘇芩的小動作,只道:“說要把我燒死的人。” “哦。”小蘇芩歪著小腦袋想了想。 少年陸霽斐的目光一頓,落到小蘇芩因為歪脖而層疊出的一圈白rou上,只覺這娃娃怎么長的跟蘿卜似得。 “武陟帛。”奶聲奶氣的聲音喚出這個名,陸霽斐記了許多年。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陸霽斐報仇,一輩子不晚。武陟帛是武國侯之子,大皇子的陪讀,這時候的陸霽斐自然斗不過人家,但在他任次輔期間,借著武陟帛出言不遜的毛病,給他扣了個謀逆的帽子,殺雞儆猴用了。 不怕有仇,多晚都能報。 時過境遷,小時的事與現今相比,可謂白云蒼狗,變化之大,讓人猝不及防。誰能想到,那個小小少年,會變成如今權傾朝野的大首輔。 “別哭了。”陸霽斐面無表情的甩著一張臉,“啪”的一下扔掉手里的書籍,卻不想,這小姑娘哭的愈發急切起來,甚至還打起了哭嗝。 “嗝,嗚嗚……嗝……嗝嗝……”蘇芩站在那里,一抽一抽的挺著小胸脯。 陸霽斐的目光往小姑娘胸前一湊,幽深晦暗。他皺眉,起身,走至蘇芩面前。 蘇芩哭的起勁,根本就沒將人放在眼里。 “想要什么。” 聽到男人開口,蘇芩終于止住了哭聲,她仰頭,露出一張白嫩小臉,香腮旁掛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子,眼眶里還抿著一顆。 “我要穿嫁衣。”說完,蘇芩強調一遍道:“大紅色的。” 陸霽斐攏袖,重新坐回炕上,然后慢條斯理的拿起那本被扔在炕上的書籍,聲音清冷道:“你是妾,不能穿大紅色的。” 蘇芩噘嘴,湊上去看陸霽斐的面色。 男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修長白皙的食指點著書籍,眉心輕蹙,似在想什么事。 蘇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伸出一根小手指,點了點上頭不知道何時蹭開的一點小傷口,“你看我,我受傷了。” 陸霽斐下意識往那處瞧了一眼。白嫩嫩的小手指,綴著一點粉嫩色澤,壓在書籍上,點著一個“嬌”字,真是嬌嫩到了骨子里。 “哪里?”陸霽斐面不改色道。 蘇芩舉起小手指,委委屈屈的湊到陸霽斐面前,“喏,好大一個口子呢。” “嗯。”男人點了點頭,慢條斯理的伸手,將那根小手指給撥開了。“真是很大。”再過一個時辰怕就要愈合了。 似乎是沒聽出男人話里的嘲諷意味,蘇芩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濕漉漉,黑黝黝的印著陸霽斐那張俊美面容,聲音嬌滴滴的道:“是被那沈宓傷的。” 耳房內點一盞琉璃燈,蘇芩湊的有些近,她能清楚的看到陸霽斐纖細卷翹的睫毛,在氤氳流色的燈光照耀下,眼瞳是淺色的。 蘇芩曾聽李嬤嬤胡話說,眼瞳顏色越淺的人,越聰明。蘇芩本來不信這句話,但此刻卻覺得,這話,興許還是有點靠譜的。 畢竟這廝確實聰明的人神共憤,就連祖父都奈何不了他。 蘇芩實在是想不透,小時那么一個任她欺負的悶葫蘆,怎么就能變成如今這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模樣呢? “還有你那好表妹,也變著法的欺負我。”蘇芩一扭身,本想擺個西子捧心狀的表情來博取同情,卻不想身子一扭,撞到炕上擺置著的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幾,磕的生疼。 這回,蘇芩確是立即就被疼出了眼淚珠子。她捂著那被撞疼的地方,整個人面色一白,原本就雪圓的面容頓時白的跟外頭的堆雪似得,蹙著細細眉尖的模樣,直惹得人心都疼了。 陸霽斐按著梅花式洋漆小幾的手一頓,他起身,單手掐住蘇芩的下顎。 小姑娘瘦的厲害,下顎尖尖細細的透著一股子白膩手感,凝脂軟玉似得掐在指尖,滑溜溜,白膩膩的,讓人愛不釋手。 “好疼……”小姑娘蹙著眉尖,熱燙的眼淚珠子撒歡般的砸在陸霽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