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老太太奇怪道:“怎么突然提你祖父?他一天天早出晚歸的,與我十天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 自蘇龔當任首輔,便與老太太分了房。因為蘇龔醉心朝事,時常半夜而歸。老太太覺淺,受不住,便提了分房。蘇龔也沒當回事,分房便分了。直至蘇龔去世,他還住在他的書房里。 “唔。”蘇芩含糊應一聲,想起那封信,實在不知祖父是何意。 “對了,這些日子忙的昏頭,姀姀你領著紅拂和綠蕪將你祖父的書房收拾了吧。上次抄家,也不知被砸了多少東西,里頭能賣的,就賣了吧。”說到這里,老太太突然一頓,壓低聲音道:“書櫥后頭,你打開來瞧瞧。” 蘇芩雙眸一亮,趕緊披衣起身。 蘇龔的書房在抄家時早就被翻的底朝天,里頭許久無人打掃,蜘蛛結網,殘骸遍地。 蘇芩推門而入,入目一片蕭瑟,鼻腔內滿是灰螨霧氣。 用繡帕掩著鼻,蘇芩提裙走至書櫥前,左右四顧片刻,看到書櫥上積的那層厚實灰塵,低頭看了看自己干凈的手掌,輕蹙眉。 “呼……咳咳咳……”朝著滿是灰塵的地方吹了一口氣,蘇芩被嗆了一臉,她趕緊撇開頭,用繡帕揮了揮,然后雙手掰住書櫥,憋足一口氣往外拉。 “嗯哼……” 蘇芩憋紅了臉,書櫥紋絲不動。 “呼呼呼……”大口喘完氣,蘇芩繼續使勁,憋得面色通紅,終于是將書櫥搬開一條縫。 “啪嗒”一聲,書櫥后有什么東西落下來,蘇芩湊過身子一瞧,只見縫內夾著一本書,薄薄一本,已被翻的破爛。 蘇芩伸手將其取出來,然后拍了拍灰,打開。 只是一本很普通的書籍。 “奇怪……”蘇芩喃喃自語片刻,捧著書回到耳房細看。若真只是一本普通的書籍,那祖父為何要將它藏的那么好呢? 蘇芩從香枕下取出那封信,與書放在一處,琢磨了半日,依舊不得其法。 “吱呀”一聲,耳房的門被打開,綠蕪摟著繡簍子,一邊進門,一邊跟紅拂說話。 “你繡工本就不好,還學二姐兒不用繡樣子,當真以為自己有二姐兒那樣的功夫呢?” 紅拂癟著嘴,手里拿著繡壞了的帕子,悶不吭聲。 兩人在外間坐定,繼續繡帕子。蘇芩坐在炕上,突然靈光一閃。她抽出書信,按照上頭出現的數字,一一對照到書籍上。 果然,書籍上立刻被拼湊出了許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蘇芩將這些零碎整理起來,得到一份名單。 攥著這份名單,蘇芩想起郴王和夏達的異常,想起陸霽斐偏要親自來抄蘇府的事,心中惶然又震驚。 這份名單,定牽扯著什么朝政大事。 …… 晌午時分,暖陽融融。 蘇芩將名單藏好,坐在桌前發呆。 紅拂提了食盒來,小心的替蘇芩將午膳歸置好。一碗八寶飯,一碗雞蛋羹,便是今日的午膳了。 “姑娘,您將就吃些吧。”紅拂見蘇芩不動筷,以為是不滿意今兒個的膳食。“今日老太太、大夫人,還有二姐兒的藥都一并花去了大份銀子,這雞蛋還是趙廚娘自己花錢買的……” 蘇芩回神,笑道:“我這就吃。” 耳房門口,綠蕪打了簾子進來,一臉急色,“姑娘,陳太后來了。” 蘇芩執著玉箸的手一頓,暗暗攥緊。 幼帝繼位,郴王生母陳皇后被封太后,入住慈寧宮。陳家與蘇府有些姻親關系,蘇芩先前常入宮,喚陳太后一聲“姑母”。以前的蘇芩不懂事,滿以為每次瞧見自己便親親熱熱的陳太后是真歡喜自己,卻不想,人家只是看中了她身后的氏族。 如今蘇府敗落,一行人便翻臉不認人,如今前來,怕也只是聽說了自己要嫁給陸霽斐做妾一事,順著郴王的心意來安自己的心罷了。 蘇芩起身,領著紅拂和綠蕪往明廳去。 明廳內,老太太攜蘇府一眾人,早就伏跪在地,靜候陳太后。 蘇芩跪在秦氏身旁,剛穩住身子,便聽外頭傳來響動。明廳上掛著的厚氈已被掀起,垂花門處,那身穿宮裝的婦人裊裊而來,精細宮鞋踩在濡濕的青石板磚之上,留下淺淺腳印。 陳太后四十出頭,卻并不顯老態。她穿一件正藍色大袖宮裝常服,衣上加霞帔,外頭一件淡黃色褙子,髻上戴龍鳳飾,金約上綴青金石、綠松石、珍珠、珊珊等垂褂物,雙耳飾金龍銜一等珠,衣繡金織龍鳳紋,看上去華貴無比。 “給太后請安。” “不必多禮。”陳太后笑盈盈的跨門而入,看一眼寒酸的明廳,也不坐,只站在那處,將老太太虛扶起來,略略慰問片刻,就將視線轉向蘇芩。 多日未見,蘇芩比之前更瘦削纖細幾分,穿一件靛青色半舊襖裙,梳垂髻,不飾妝粉,柔柔站在那里,杏眸秀頸,柳腰花媚,真不愧為皇城第一美人。 陳太后面上笑意更甚。這樣的美人,怪不得連陸霽斐那樣眼高于頂的人都傾心。 “近幾日宮內事務繁忙,哀家如今才抽空能瞧上姀姀一眼。”陳太后撫著蘇芩的手,眼眶微紅,“這人都瘦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蘇芩瞬時雙眸一紅,嬌嬌軟軟的看向陳太后,一副依賴模樣。 陳太后見狀,趕緊拉著蘇芩進了一側耳房,說些私密貼己話。 “姀姀呀,你對由檢的心,姑母都知道,只是卻要委屈你了。” 由檢是郴王的字,陳太后只這一個兒子,自然百般寵愛,兩人情分也極好。 “不委屈。”蘇芩軟著聲音,順勢道:“只是待姀姀去了陸府,老祖宗和母親身子又不好,姀姀就怕……” “這事姀姀不必擔憂。”陳太后喜笑顏開道:“哀家定會讓由檢好好照料。” 蘇芩抿著唇點頭,依舊一副愁容。 陳太后見狀,立刻又道:“姀姀,你放心,只待由檢成事,哀家定不會讓他虧待了你的。” 原先陳太后還怕蘇芩被陸霽斐那副皮囊所惑,如今看來,這不知事的小姑娘,竟對由檢如此情根深種。這樣一想,陳太后原本懸在心口的一塊大石徹底落下。 有了蘇芩在陸府,還怕制不住那陸霽斐。 畢竟再硬的鐵漢,都逃不過繞指柔。 “太后。”耳房外,傳來宮娥的聲響。“陸首輔派人替蘇三姑娘送了一份禮。” 蘇芩下意識攥緊繡帕,轉頭看向陳太后。 陳太后臉上笑意未斂,只與外頭的宮娥道:“送進來吧。” 宮娥進門,將手里的盒子遞給陳太后。 陳太后看一眼蘇芩,把盒子推給她。“瞧瞧陸首輔給咱們姀姀送了什么好東西。” 蘇芩慢吞吞的伸手接過,磨蹭半響才開了盒子。 只見里頭是兩張薄薄紙片,蘇芩眼尖的發現其中一張就是她給陸霽斐畫的小人頭。不過另外一張卻像是照著那張小人剪出來的,不同的是,新的小人在雙腿之間多了一樣東西。 蘇芩尚不知人事,但陳太后卻一眼就瞧見了。 她看一眼神色無辜的蘇芩,掩袖輕笑。 先前陳太后還怕陸霽斐是對蘇芩動了真情,如今看來,只是做玩物罷了,畢竟這樣的顏色,做個妾室,確是羨煞旁人。而且聽聞,蘇芩小時性子驕縱,就喜作賤陸霽斐,像陸霽斐那樣的人,瑕疵必報,哪里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姀姀,不知你何時入陸府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姀姀:夫妾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陸瘋狗:呵呵。 第19章 陳太后急著要讓蘇芩入陸府,幫助郴王成大業。 秦氏淚眼漣漣的抱著懷里的盒子,將蘇芩喚到房內。 “母親。”陳太后已走,但那副殷切期盼著自己盡快入陸府的模樣,蘇芩現在都還能回想起來。對比往常那副親熱如母女的樣子,只讓人覺得心寒。 “姀姀,你若執意,母親也不攔你。”秦氏是疼愛蘇芩的,但她知道,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就是想攔,也攔不住了。 “這里頭的東西,是我成親時,你外祖母給我的。你好好瞧瞧,千萬要注意身子。”話罷,秦氏便坐在炕上不吭聲了。 蘇芩奇怪的打開盒子,只見里頭是些畫本子和一些奇形怪狀的瓷器。 秦氏看一眼,輕咳一聲。 蘇芩先打開那畫本子,只見里頭滿是花里胡哨、不堪入目的春宮圖。 蘇芩瞪大一雙眼,攥著畫本子的手越捏越緊,下一刻便紅著臉,慌慌張張的塞還給了秦氏。 秦氏囫圇接過,面露羞澀,輕咳一聲道:“這有什么可害羞的,待你被抬進陸府,日后可有的享。”秦氏聽說,這鼻挺腰勁,身形緊實的男人在那方面可是頂厲害的。 頓了頓,秦氏翻開那畫本子,重新塞給蘇芩,“這是嫁妝畫,你收好。我聽說那陸霽斐身旁連個通房丫鬟也沒有,怕也是個不知事的,這不知事的男人最易盲打莽撞,咱們女兒家嬌嫩,可受不住。到時候你們兩個呀,就將嫁妝畫鋪在榻上,照貓畫虎的做。” 蘇芩想象了一下秦氏所描述的畫面,原本便緋紅的白膩面龐立時羞的跟三月里的桃花一般。 秦氏眼見蘇芩垂著粉頸,那緋紅自一雙玉耳往下蔓延,整個人瞬時猶如風流嬌艷的杏花般含苞待放。秦氏不自禁想,若這朵杏花綻放盛開時,該是何等美艷動人。 “這些東西……”秦氏執起那些瓷器,在盒子里頭擺弄。這些瓷器拳頭大小,外形多為水果狀物,有蓋,揭開來后露出里頭一對正交纏在一處的男女。 “這是,‘夫妻之道’,姀姀莫怕羞,遲早是要知道的。”將瓷器塞給蘇芩,秦氏起身,又給蘇芩塞了一袋銀錢,“明日你帶紅拂和綠蕪出去置辦些衣物,咱們去陸府,也不能太寒酸了,免得叫人瞧不起。” 蘇芩攥著那袋銀兩,沒有推辭,只是紅著臉點了點頭。 低頭看一眼懷里的瓷器,蘇芩想著,這東西怎么抄家的時候沒一道搬了去呢? 瓷器和畫本子里頭的東西都很清楚,蘇芩紅著臉瞧一眼,然后再瞧一眼,突然一個機靈,想到今日陸霽斐托人送來的那張薄紙人。 她打發了秦氏,慌張將今日陸霽斐送來的那張薄紙人拿出來,再對比畫本子里頭的圖樣一瞧,立時就明白了這廝的流氓意思。 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瘋狗! 蘇芩氣喘個不停,胡亂將畫本子、瓷器、薄紙人扔到盒子里,然后喚了紅拂和綠蕪進來,讓備車出門。 她若不出去散散,可要叫那只瘋狗給氣死。 …… 坐在青綢馬車內,蘇芩想起今日陳皇后走時臉上顯出的怪異表情,越發面紅耳赤。但轉念一想,突覺出一股子味來。 那只瘋狗不可能不知道今日陳皇后來蘇府了,所以那張薄紙片,不會就是特意給那陳皇后看的吧? 哼,真是處處想著要羞辱自己。 蘇芩噘嘴,端起茶案上的熱茶吃一口。茶葉不是很好,是去年的舊茶了,入口苦澀,蘇芩只吃一口便沒再用,讓紅拂替自己倒了杯白水。 “姑娘。”紅拂在裝著白水的青瓷碗里扔下兩朵紅梅。原本寡淡的白水立時便詩情畫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