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然而他站在門口,一連叫了好幾聲公主也沒人應。 他估摸著興許是沈若憐泡得太舒服睡著了,而秋容又去了別處,便不打算再叫她,想著自己快去快回,路上也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打定了主意,才轉了身,身后房間中忽然傳來一聲什么東西落地的悶響,聲音不大,在這安靜的院中卻異常突兀。 裴詞安腳步一頓,心里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急忙又倒了回去,一邊敲門,一邊大喊公主。 可門里面除了方才那一聲之外,又恢復了安靜,根本沒人應聲。 裴詞安心里著急,又不能貿然踹門闖進去,在門口喊了片刻,他想了想,立刻掉頭往院外疾走出去。 - 裴詞安方才喊那幾聲,晏溫在隔壁院子也隱隱聽到了,他正和秋容一起打算出去看看的時候,裴詞安已經闖了進來。 晏溫心里猛地一沉,“何事?” 裴詞安神色焦急,來不及走到跟前,匆匆對著太子行了一禮,急道: “公主、公主似乎不太好!” 晏溫聯想到方才裴詞安的叫門聲,心里瞬間明白過來。 他下頜猛地一繃,眼底驟然浮起一絲沉色,看了秋容一眼,冷靜道: “你先回去,給公主裹好衣裳,孤隨后就到?!?/br> 秋容早已慌得六神無主,聽了晏溫的話,立刻應下,急匆匆跑了出去,連出門時帶倒了門邊立著的掃帚都沒察覺。 見裴詞安也想隨秋容一道過去,晏溫沉聲叫住了他,“裴卿,你且等等?!?/br> 裴詞安腳步一頓,隨即明白過來,心底不由覺出一絲唐突。 他無聲地扯了個苦笑,暗道自己失態,撿起那支掃帚,乖乖退了出去,等在門外。 吩咐完一切,晏溫轉身走到里間。 老大夫正從孫婧初手腕的xue位上收著針。 “公主怎么了?” 孫婧初已經醒了過來,只是臉色還十分蒼白,說話聲音也十分虛弱,微微凝起的秀眉竟瞧著有一種雨打海棠的脆弱美。 晏溫站在門邊,壓著眼瞼,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定定看了她一瞬,卻并未對她的話做出回應,轉而看向老大夫: “勞煩老先生隨我去隔壁走一趟,舍妹情況似乎不太好?!?/br> 太子的語氣敦和恭謙,說出的話也平易近人,然而細聽之下,卻能察覺出那平和語氣中流淌的威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 老大夫是寺廟里的道醫,醫術斐然,脾氣卻倔得像頭驢,平日里便是天王老子來請他看診都要看他心情。 可他偏偏打心底里敬重這位品貌高潔的太子殿下,在他面前絲毫沒有拿喬,聽他說完,急忙整了藥箱快步走到門邊,恭敬道: “殿下前頭請。” 晏溫溫和道:“有勞了?!?/br> 說著,不再耽擱,轉身便帶著老大夫離開。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朝里看了一眼,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對孫婧初道: “你且好生休息,不用跟來?!?/br> 說罷,匆匆下了臺階。 裴詞安見他出來,急忙跟在他身后一起朝那邊走。 走到隔壁院子門口的時候,晏溫腳步放慢了一下,對跟在身后的裴詞安道: “孤想起孤的手串落在了碧落閣,可否勞煩裴卿幫孤取來?” 碧落閣便是方才孫婧初的院子。 裴詞安聞言面上浮現一抹詫異,隨即視線看向他的手腕,見他手腕處那串他常戴著的紫檀木手串確實不在。 “好,待臣看過公主——” “現在就去?!标虦卮驍嗨?。 他很少有對臣下表現出這般強勢的時候,基于他的威儀,他只需要溫和儒雅地開口,便已沒人敢忤逆。 可這次他的語氣里難得帶了幾分沉冷和鋒利,好似收不住情緒一般。 裴詞安一哽,定在原地,飛快看了他一眼,默默低頭應“是”。 裴詞安走后,晏溫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已經全然將身為太子該有的儀態拋諸腦后。 他疾步朝房里走去,待到進到盥室的時候,秋容已經給沈若憐密密實實裹好了衣裳,又在衣裳外面多加了一層披風。 沈若憐是在浴桶中暈倒的,秋容一個弱女子自然不可能將她抱得起來,只能盡可能將衣裳給她裹嚴實一些,等著太子或裴公子來將她抱出來。 晏溫進去的時候,眉心重重跳了一下,在潮濕而曖昧的空氣包裹之下,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絲莫名激烈的情緒。 那種情緒絲毫不受他控制,快速竄起又迅速消失,仿若一根兒繡花針射穿了心臟。 他不動聲色地用舌尖舔了舔牙齒,上前兩步,先是探了下沈若憐的額頭,隨后將她連人帶衣裳從水中撈了起來。 將她抱在懷中,他才察覺,原來小姑娘這么輕這么軟。 他匆匆掃過她的臉,緊了緊手臂,腳步沉穩地將人抱回外間。 她的衣裳印在他胸前,將他才剛換好的干衣服又染得濕透,她同他交換著體溫,他發覺她身上燙得嚇人。 不知怎的,晏溫覺得自己也跟著燙了起來。 他顧不得多想,急忙將沈若憐放在外間榻上,吩咐秋容替她收拾一番,自己則出去,和老大夫一起等在外間。 沒出片刻,秋容開門,說給公主收拾好了,晏溫急忙帶著老大夫一同進去。 裴詞安將手串取回來的時候,老大夫正在給沈若憐施針,他放輕步子走到床邊,見她面色潮紅,嘴唇卻毫無血色,心里不由一陣擔憂。 他走上前,將手串恭敬遞到晏溫跟前,悄聲道: “殿下,手串取來了?!?/br> 然而他說完,等了好半晌,遲遲不見人回應,裴詞安有些疑惑,忍不住抬頭看向太子。 只見太子眉頭緊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床上的沈若憐,濃墨重潮的目光按捺在眉弓的晦暗之下。 看到他的樣子,裴詞安心里猛地一跳,一股涼意竄至頭頂,他又試著喚了一聲“殿下?” 這回晏溫聽到了。 他回過頭來看向他,眉眼溫和,面容雖隱有擔憂卻仍保持著一貫的平穩和沉靜。 他接過手串,同他道謝,并主動起身,將最靠近沈若憐的位置讓出來,緩聲同他說: “你看看她,孤去換身衣裳?!?/br> 裴詞安這才注意到,太子胸前的衣裳濕了一大片,顯然是方才他抱她出來時候弄的。 一想到他抱她出來,裴詞安方才心里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掃過晏溫腕間的手串,甚至不由開始多想,若是方才在湖邊的時候,不是他離公主最近,若是他和他離公主一樣近,那太子還會允許他去救公主么? 畢竟那是濕著衣裳肌膚相貼。 裴詞安心里狂跳不止,忍不住又覷了眼太子,見太子面色坦然,眼神平和,眼角眉梢都寫著光風霽月四個大字,他又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興許太子方才那神色只是太過擔憂meimei,亦或是他自己一時掛心沈若憐所以看錯了。 況且一見他過來,太子還主動將位置讓給他。 太子自來克己復禮,不欺暗室,又怎會是那等人。 思及此,裴詞安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實在太過荒唐,心里不由又為自己那陰暗的想法而對太子心生愧疚。 到底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老大夫替沈若憐施完針后,起了身,對裴詞安道: “公主是著了涼發了熱,嗆到肺里的污水又未及時咳出來,這才導致暈厥,不過如今已無大礙,老夫先去開服方子。” 裴詞安聽說沈若憐肺里嗆了水沒咳出來,心里暗暗自責自己的粗心,聽老大夫她如今沒事,又不由松了口氣。 他對老大夫行了一禮,“有勞了?!?/br> 秋容送老大夫出去,裴詞安重新坐回床邊,盯著沈若憐看。 她的眉頭緊緊鎖著,好似十分痛苦,除了臉頰上的兩坨潮紅,其余地方都是滲白一片。 裴詞安心里不舒服,很想上去摸摸她的小臉,將她的眉頭撫平。 可他到底忍住了,如今他只是得了太子的口風,真正定親的六禮還要等回去才能走,他斷不能在此刻趁她昏迷唐突了她。 靜坐了沒一會兒,身后傳來一陣沉穩而有節律的腳步聲,裴詞安忙站起身。 - 沈若憐迷迷糊糊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六歲那年,自己剛到東宮那陣子。 四周暗沉沉黑壓壓,寂靜無聲,朦朧中仿佛陷入了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黑灰色的霧靄徐徐散去,眼睛里有橘黃色的光透進來,感知也慢慢回籠。 她漸漸的感覺到自己肺里和喉嚨口火辣辣的疼,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 她吃力地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一絲音節。 又過了許久,耳畔有了些聲響,意識又清晰了一些,她感覺到有人在她的眉上輕撫。 冰涼的指腹一下下似羽毛般,落在她眉心,她覺得舒服,肺里和喉嚨里的火辣好似也得到了緩解,不由舒展了眉心。 慢慢的,那撫在她眉心的手指緩緩繞著她的眉眼勾勒了一圈,之后又沿著眼尾一路向下,最后那冰涼的、似有若無的觸碰來到她脖頸上,流連片刻后在她頸側消失。 沈若憐的意識尚且還處于混沌,但面頰和頸側的觸感卻分外清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指腹所到之處,自己突突狂跳的脈搏。 仿佛置身在下了一個月細雨的江南,整個世界都霧蒙蒙的。 而在這片混沌氤氳的潮氣中,她狂跳的脈搏就像檐下的水滴,“滴答”“滴答”清晰尖銳地落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擲地有聲。 漸漸地,水霧散去,陽光從云后露了出來,沈若憐動了動,緩緩掀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