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其實她早就猜到了,他mama當年在那場大火中被嚴重燒傷,在搶救的過程中就有嚴重的腎功能不全這樣的并發癥。 外傷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只怕身體機能的損傷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是不可逆的。 唐勁風缺錢,其實主要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而是因為他mama長期醫療的巨大開銷。 高月也沒想到他mama就住在這家醫院里,既然碰上了,不如聽聽他們到底面臨著什么樣的困境。 病房早晨有病人和醫生進出,門都敞開著,高月就站在門外,唐勁風從里面也看不到她。 唐mama的呼吸道和聲帶想必也曾被高溫灼傷,帶著厚重的沙啞,音調卻很溫柔:“今天怎么這么早過來,沒有考試?” “基本考完了,馬上就放寒假了。” “嗯,你是不是又找了兼職打工去了?好歹休息兩天啊,放假跟同學們出去玩玩,別太累了。” “我知道,我不累的。”他似乎捧起了母親的手,“媽,你指甲長了,我幫你剪剪。” 門外的高月被他這種溫柔給打動了,眼眶竟然微微發熱。 唐mama顯然也很欣賞自己的兒子:“……你這么乖,將來誰嫁給你做太太,一定也很幸福的。” 點頭,點頭,高月表示完全同意。 “媽,你想得太遠了。” “哪里遠,你都二十歲了,終身大事總要放在心上的。都說學校里的感情最單純,不像進入社會以后那么現實,你現在要有喜歡的姑娘就談一談朋友,也許人家不介意我們家里的事……” “媽。” “你不讓我說,我也要說的。你爸爸這個情況,一輩子都有案底在那兒,抹是抹不掉的,難道因為這樣,你就不成家了嗎?我現在身體又這樣時好時壞,可能撐不了幾年了,我一走你就是孤零零一個人,我不放心啊!” 感覺唐mama是那種特別溫柔又特別堅定的人,雖然說到后面哽咽了,但心氣始終在那兒撐著,抬手摸了摸兒子的臉:“你聽我的話,別太委屈自己了,別太累,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唐mama話鋒一轉,又變得調皮起來,“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好?” 短暫的沉默,居然讓門外的高月隔著厚厚一堵墻都感覺到了唐勁風的羞澀。 “有,我有喜歡的人。” 嗡的一下,高月突然感覺他的聲音拉得好遠,遠的都不真實了。 他說什么?他有了喜歡的人? 其實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可她一直都心氣甚高,又有謎之自信,覺得就算他有喜歡的人或者還有其他人喜歡他,她大不了跟對方公平競爭。 可是親口聽他說出有喜歡的人,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么大方啊! 那人是誰?多大年紀?長得好看嗎?是不是他們學校的學生? 她也心懷僥幸希望那個人是她,可偏又覺得一定不可能是她。 因為她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而唐勁風從沒用剛才那種溫柔羞澀的語氣跟她說過話。 后來他們又說了些什么,她心不在焉的,沒怎么聽進去。直到最后臨走的時候,唐mama問:“醫生說那個藥要換的,一個月便宜很多,你就聽醫生的,別再多花錢了,啊?” “我心里有數,媽,你別管了,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了,下個月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馬上就要過年了啊,日子過得真快。 等唐勁風走了,高月還是去醫生辦公室,問了問唐mama的病情,以及她口中說的“那個藥”。 原來是她需要長期服用的一種進口藥,因為醫保出了新的限制,全部自費將會是筆不小的開銷,醫生建議他們換成國產藥替代。 當然相應的,效果也會打些折扣。她這個情況最終可能需要換腎,用藥不知道可以堅持多久,何況還不是最好的藥。 高月了解唐勁風,有最優可選,他是不會愿意遷就次優的。 就算進口藥貴,不到萬不得已,他仍然會繼續給mama用進口藥,因為那是最好的。 所以他才拼命做兼職掙錢,還讓mama不要擔心。 哎,剛剛才down到谷底的心情,這時又仿佛習慣性地轉做了對他的心疼。 高月啊高月,你也真是沒救了。 … 終于考完了本專、雙專的各個科目,學校正式開始放寒假。 高月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上學校網站查了成績,老天保佑,沒有掛科。 連最闊怕的雙專法理學和法制史都低空……不,貼地飛過。 聽說法理學果然是有人掛的,還不少,而雙專業不能補考,掛科就只能徹底放棄雙專了。 唐勁風那是什么神仙筆記啊,居然能幫她這種文科學渣把這么難的科目都考過了。 說起來,他的教科書還在她這里,當時說讓她第二天就還的,她沒來得及給,他也沒急著要。 想起他當初說今后考研還要依靠這筆記的,她感覺還是應該給他送回去,萬一弄丟了多不好。 還有給他買的那些衣服圍巾……自從在醫院聽到他說有了喜歡的人,她還是有些消沉的,都沒好意思把東西送出去。 反正要過年了,要不給他一起送去吧? 當作新年禮物,大概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第21章 高月帶上書和買的東西到唐勁風住的地方去, 地址是戴鷹之前查到給她的。 自從唐家當年出事, 唐勁風和母親就賣掉了原本的大房子, 搬到了祖父母留下的老公房去住, 再沒有搬過家。 他mama正在住院, 唐勁風現在其實相當于一個人住在這里。 老式小區斑駁的鐵門連可視門鈴都是壞的,高月只得跟在樓里的居民后面進入。 樓道即使在白天也是又黑又窄, 樓梯和墻壁上都刷滿了一層又一層各種各樣的小廣告,被糊得面目不清。 高月墊著腳尖走到唐勁風家的門口,感覺用力一點都會把這樓給震踏似的。 敲門好一會兒,都沒有人來開。 樓道里黑暗陰冷, 她跺了跺腳,糾結是回去還是留下繼續等。 這個時間唐勁風有可能在外面打工, 但具體在哪里, 什么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道, 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去。 對門的鄰居大概聽到了敲門的聲音,開門出來看了看,問她:“小姑娘, 你找誰啊?” “噢, 我找唐勁風,他是住這兒嗎?” “是這兒, 你再用力點敲。我看他昨天很晚才回來,平時我早上出去買菜回來他都要幫我把東西拎上來才出去的, 今天也沒見人, 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阿婆平時大概也受他很多照顧, 很關愛地說,“你是小風的同學吧?他mama身體不好,他一個人撐著這個家很辛苦的,不要生病了才好。” 這么一說高月也有點擔心了,又連連抬手用力敲門,邊敲邊叫:“唐勁風,你在家嗎?” 果然沒一會兒,里面的那道門開了,唐勁風從門后露出半張臉,掩飾不住的憔悴和蒼白,看到高月有些吃驚:“你怎么來了?” 兩人中間還隔著一道被銹蝕得看不出顏色的防盜門,高月舉了舉手中的書:“我來把書還給你。” “給我就行。”他示意她把書從防盜門的欄桿縫隙間遞進來,“你可以走了。” 高月的手碰到他的指尖,是冰涼的,跟她上回在實驗室摸到的溫暖觸感完全不同。再看他的臉色…… “你生病了嗎?”她緊追著問,“感冒還是怎么了,發燒嗎?有沒有量體溫?” 唐勁風忍不住側身捂嘴咳嗽,瞥了她一眼,就砰地一聲關上門。 高月急了,又抬手使勁拍門,怕他不開,故意拔高了聲音喊:“老鄉,開門啊老鄉!” 忍無可忍,唐勁風終于還是又把門打開了:“你到底想干嘛?” “送溫暖啊老鄉。”她嘻嘻笑著,“你能不能讓我先進去,等會兒又要驚動鄰居了。” 對面的阿婆果然又探頭出來,看到唐勁風,松了口氣似的:“小風啊,你還好吧?” “我沒事阿婆,剛才睡著了沒聽見敲門聲。” “嗯嗯,同學來了,快請人家進去坐坐。” 高月樂呵呵朝他笑。 啊,終于進來了! 沒有想象中的臟亂,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凈整齊,只是家具裝潢什么的都非常老舊了。 今天因為要來他家里,她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雙半高的新高跟鞋,這會兒踩在因為太老舊而有些懸空感的木地板上,她每走一步都歪歪扭扭的。 唐勁風轉身進了趟房間,出來時臉上戴著口罩,又扔給她一個:“把這個戴上。” 所以他果然是感冒了吧? 高月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他躲開了,她卻還是摸到燙手的高溫。 “你在發高燒,吃藥了嗎?” 唐勁風搖頭:“我剛起來。” 昨天回來得太晚,躺下去只覺得渾身酸痛,以為只是做兼職太累。沒想到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快中午,無數次掙扎著想要起來,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雖然挺意外她會找到這里來,但他還是要感謝她敲門硬把他拉起來,不然就要錯過大事了。 高月看他套上衣服要出門,連忙攔住他:“你發著燒呢,要上哪兒去?”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咳咳……” 他咳嗽得厲害,眼睛里也拉滿血絲,全身燙得像一塊火炭,而手掌微涼證明體溫可能還會上升。 高月怎么能放心讓他這樣出去? “你要去打工是嗎?哪一家,我給你請假!不行就不做了,他們給你多少錢,我給雙倍!” 她也知道這時候提這種事兒不合適,可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方法能阻止他啊! 唐勁風呼吸粗濁,靠在墻邊幾乎用盡力氣才說出口:“我不是去打工,我去山城監獄。” 高月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要去探視他父親? 也是啊,快過年了,不管怎么說,那也是他的至親,再怎么恨、再怎么怨,他也不可能完全不聞不問。 “我送你去。”她也堅決起來,“我的車就停在樓下,開車過去很方便的。不然你這個樣子,轉幾趟車過去,到那兒天都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