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那槍身通體黑色,泛著烏金光澤,最后一個收勢,槍尖將那一點月色挑下,融在罡強的氣勁中,倏然間,萬般凌厲皆化為一縷晚風,朝著少微拂面而來。 “你的槍?”少微問。 昭肅點頭。 “你以前用長劍。”少微執起他的手,翻看他掌中的繭子。昭肅的手干燥而溫暖,比三年前粗糙了不少,但仍能令他安心。他忍不住五指扣入指縫,輕輕摩挲。 昭肅握緊了他的手。 少微笑起來:“上次還看你用過單刃劍,渠涼的兵器倒是精良。” 昭肅在他手心寫字。 ——單刃劍輕巧利于近戰刺殺,槍是戰場征伐之器。 “嗯。”少微贊同,去拿槍身,“這槍什么鐵做的,怎么烏沉沉的,重嗎?” 昭肅驀地一松。 “哎哎哎好壓手!” ——九原照青。 告訴少微自己愛槍之名,眼見他半邊身子都被帶了下去,昭肅這才將槍提起,輕飄飄看了少微一眼,像是在說“太弱”。 少微不忿地朝院里走去:“你厲害你厲害行了吧!咦?南池也通到你這里嗎?” 再回首,昭肅已放下照青槍,利索脫去汗濕的衣裳,直接渾身赤裸地越過少微,跨進南池的溫水之中。 少微:“……”媽呀好大。 昭肅攀在池邊看他。 ——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不為二心臣。 第52章 三誓言 少微站在距離池子幾步遠的地方, 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 那頭水霧氤氳, 把周圍的燈火都揉了進去, 映得昭肅那小麥色的胸膛濕膩泛光, 手臂線條起伏伸展, 猶帶著方才耍槍時的力道, 還有這人背對他走過時寬闊的肩背、勁瘦的蜂腰與……交替著在他腦海中閃現, 好想摸一摸戳一戳啊。 少微手心出汗,不由得攥緊衣袖,支吾著說:“嗯……你、你先洗好了……” 昭肅本來就是逗逗他而已, 以為他是拒絕了,便點頭徑自擦洗。 孰料少微接著說:“我、我讓人去拿我的衣裳來……”說著他快步出去,吩咐候在容儀宮門口的卷耳,“去那幾件干凈衣裳, 我要沐浴更衣。” 卷耳一時沒反應過來:“殿下?” 少微道:“嗯,在這里沐浴更衣,快去罷。” 卷耳不敢多言, 趕緊去照辦。 少微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隨即回轉到池邊。他不敢再去看昭肅,背對著他就開始抖抖索索地自己寬衣,一邊故作鎮定地說:“這容、容儀宮地勢絕佳, 舒適幽靜,還連著南池的溫泉水,給你這渠涼世子住也是算不得怠慢的。我在東祺宮或是在這里沐浴都、都沒什么差別, 反正我們也是很熟的了對吧。” 昭肅沒想到事態會這樣發展,這會兒亦是僵在了池水里。 他忽然想起從前。 從前少微與他在南池玩鬧,光著身子朝他潑水,沒羞沒臊地像個小瘋子一般。他還記得那零散垂在他耳畔的濕發,記得他狡黠明潤的目光,記得那少年人的率真可愛,記得當時自己的怦然意動,與心內一晃而過的掙扎。 而如今,眼前這副身軀褪去了那股稚嫩與纖細,卻是更添誘惑了。修長柔韌,骨rou云亭,那挺直的脊梁透著凜然不可侵的貴氣,這般毫無防備地展露于人前,似是在撩撥著人去染指,教唆著人去摧折。 昭肅艱難移開目光,覺得池水著實太熱了。 少微自己束了發,轉過身來,光著腳悶頭悶腦地就要下水。 然而池邊濕滑,昭肅怕他滑倒,當下顧不得許多,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將他接抱下來。 (丟失的段落請看作者有話說里的閑言碎語) 少微甩了甩酸麻的手,舔了舔唇,自覺十分滿意。 其實卷耳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了,但他很識相地沒有進來。直到里頭傳出太子殿下正常說話的聲音,他才捧著衣裳等物什過去。 “殿下,要放點鵲橋仙嗎?”太子殿下平日里沐浴都要放這配好的藥囊,卷耳想得周全,給他一并送來了。 “嗯,放吧。”兩人仍是靠在一起,少微也不避諱,直接讓卷耳往池里浸泡藥囊。 卷耳只管低頭伺候,不看不聽。 泡好藥囊,卷耳默默退下,池子里漸漸散發出悠悠茶韻,又融著一股冷冽清甜的松香,說不出的好聞。 少微窩在昭肅身邊,饜足地與他聊天:“你知道嗎,三年前我又多了個弟弟,名字是我起的,叫李延憫。當時……當時我以為你死了,算算日子,你剛剛戰死沙場,憫兒就出生了,我想得多,還以為是你投胎來尋我了。噗,現在想想,真是傻氣得很。” 昭肅哭笑不得,又不免心疼,偏頭吻了下他的額角。 少微說:“你回來了就好,真的,我不在乎你姓什么,不在乎你是哪國人,更不在乎其他人的閑言碎語,你活著我就安心了。” 昭肅想了想,以指蘸水,在池邊寫了幾行字,告知少微自己在那一戰后的經歷。 彼時他被滔滔而來的洪水沖走,在下游遇上了渠涼二王子淳于烈假扮的商隊。淳于烈帶的那隊人馬越境前來刺探長豐與革朗的戰局,本意是想幫長豐一把,但來的遲了,只趕上從沙河中救起一些長豐兵士。 華蒼身受重傷,力竭昏迷,自知一只腳已踏上了黃泉路,未曾想再醒來時,卻是被淳于烈的“商隊”帶著走了…… 淳于烈把華蒼撈上岸,見他穿著一身將領鎧甲,遍體鱗傷,顯是忘死戰至最后一刻,不由心生敬重,著人仔細醫治。另外淳于烈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們渠涼沒能在戰場出上力,能救活個長豐將領也是好的,說不準還能向長豐討個人情。 戰后,淳于烈調轉方向前往秣京,以商隊的名義獻上厚禮,隱晦透露了渠涼王期望兩國結盟之意。這事做的不太地道,遭遇些許怠慢是意料之中的事,淳于烈倒不是很在意,不過,就在他準備將救起的這名將領歸還長豐之時,他忽然發現了這人脊背中間的刺青。 ——那似乎是刺了一半的渠涼王族紋樣。 淳于烈心有疑惑,便趁著在秣京逗留的機會,打探了一下這名將領的身份。得知是長豐上將軍華義云的次子,他又立即傳信回國向父王詢問,待得到回復,這才終于確認,此人就是他那位郡主姑姑的親生兒子。 同時渠涼王也下了旨意,讓他不要把這人交給長豐,而是秘密帶回渠涼。 經過這一路的治療,華蒼的傷勢有所好轉,但仍在臥床休養,外傷引起的高熱令他昏昏沉沉,毫不知外界發生了什么。 故而,那日少微送淳于烈出城之時,華蒼就昏睡在那隊車馬中,但兩人總歸是錯過了。 “你母親元夕郡主跟華將軍……” ——私定終身。 上一輩的事情華蒼也不甚清楚,他只聽說,元夕郡主是在華義云戍邊時與他結識的,她一意孤行地跟著這位別國大將,和他私定終身,之后還生下了他。 華蒼幼年時生活在西境邊關,起初日子還算平靜,但好景不長,幾年后長豐和渠涼之間有了摩擦,邊境時常有爭斗sao亂,甚至爆發過幾場較大的戰役。 從那時候開始,他的父親和母親就經常吵架。 國仇家恨,這是沒有辦法調和的矛盾。 元夕郡主總是對小華蒼說,你的父親是個驍勇善戰的大英雄,他不會輸。 但每次華義云得勝歸來,她從不欣喜相迎。 直到有一天,元夕郡主再也無法面對那些死在枕邊人鐵蹄之下的同胞,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內心的煎熬,曾經的愛慕變成了憎恨,她終于認清自己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錯誤。此時她別無選擇,只能拋夫棄子回了故國。 華蒼在渠涼養好了傷,元夕郡主也認回了他。 元夕郡主說:“你在長豐長大,為長豐披甲上陣,鞠躬盡瘁,我都由得你了。如今你父親身故,你與長豐再無瓜葛,昔日華蒼已為長豐戰死沙場,從此你就是淳于昭肅,是我的兒子,是渠涼人,你可明白?” 她親手在他背上紋了完整的渠涼王族刺青。 ——母親逼我立下三句誓言。 “什么誓言?”少微緊張地問。 ——不可背叛渠涼。 ——不可再回華家。 ——不可娶長豐女子為妻。 少微氣得不輕,只覺得這元夕郡主真是不可理喻,她分明是想控制華蒼,但是:“別的我且不管,這第三句誓言你是絕不會違背的。” ——嗯? 少微笑道:“幸好我不是女子呀。” 昭肅愣了片刻,腳下一滑,差點栽進水池里。 幾日后,昭肅去寄“家書”。 那家書屬于兩國往來信函,自是要過層層審查的,負責此項事務的郎中令做好了吹毛求疵的準備,誰承想打開信箋,只有四個字: 安好,勿念。 這人口不能言,手也殘廢嗎! 到底有沒有做質子的覺悟! 不是應該大贊一番我長豐盛世安康君王賢明,再說兩國交好受益良多嗎! 這還真就是封家書啊!還那么不走心! 郎中令一口氣堵著順不下來,把信箋丟給驛站便去遛鳥消遣了。 無事可做的昭肅晃蕩回自己住處,路過東祺宮,迎面瞧見了傳說中的五皇子李延憫。 少微正在陪幼弟玩耍。 只見李延憫嘻嘻哈哈地追著一只蝴蝶,少微想轉移他的注意力,用豆沙糕引誘他。 李延憫兩邊都不想放棄,一手抓著豆沙糕往嘴里塞,一手還要去抓蝴蝶,踉踉蹌蹌直追到宮門口,然后啪嘰一下跌了個嘴啃泥。 少微看他這副凄慘樣,也不讓人去扶他,反倒幸災樂禍地說:“叫你不聽話啊,蝶蝶飛走了吧哈哈哈!” 李延憫抻著小短腿自己爬起來,本來沒怎么樣,低頭看到半塊豆沙糕掉在了地上,頓時委屈地哭了起來:“太子哥哥,豆豆糕嗚嗚嗚……豆豆糕沒有了……” 他嘴里明明還有半塊,但還是止不住地心痛抽噎,這一抽就把嘴里的豆沙抽進了鼻孔,那紅褐色的豆沙竟混著鼻涕淌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少微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昭肅:…… 少微看見了門口的昭肅:“哈哈哈哈嗝。” 昭肅:這貨?我投胎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