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少微眼望不遠處的繁華燈火,嘆道:“你終于回來了。” 昭肅面對著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 ——是的,我回來了。 巳時正,城門大開,裕國公親迎太子殿下歸朝。 在趙梓的有意散播下,百姓們對太子殿下此番微服查案,又于千里之外力平叛亂的事跡都有所耳聞,今日聽說太子殿下帶著渠涼質子入了南門,城中男女老少紛紛跑出來看熱鬧。羽林軍嚴陣以待地攔在道路兩側,維持著秩序恭敬等候。 少微與昭肅騎在馬上,身后綴著沈初、馬廷尉和為數不多的護衛,緩緩行進。 百姓們爭相目睹太子殿下風采,有湊熱鬧的婦人感嘆:“哎喲喲,咱們太子殿下生得可真俊!就是這一路車馬勞頓的,瘦了瘦了。” 旁人笑話她:“說得跟你常見太子殿下似的,你怎知他胖了瘦了?” 婦人瞪他:“老娘說瘦了就是瘦了,要你管這許多!”說罷又徑自去心疼了。 私塾先生捋須贊道:“太子殿下智謀過人,有仁心能撫民,有大志能安邦,實乃百姓之福也。倒是那渠涼質子……” 他這么一說,大家也都注意到了那馬背上的高大男人。 “那個帶帷帽的便是渠涼質子?做什么遮遮掩掩,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么?” “怕是相貌極丑,不敢露面吧。” “或是他們渠涼王那倒打一耙的做法,讓他沒臉見人吧哈哈哈。” 他們這邊正大聲議論著,那邊太子殿下冷不丁掃過來一眼,那一眼不怒自威,直令這一片人都噤了聲。 “哇!是小哥哥!”人群里鉆出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梳著總角,長得白凈可愛,嘎嘣嘎嘣咬著糖葫蘆,嘴邊都是紅紅的糖渣。 “哎呀小姐,慢點慢點,不要亂跑哇。”一名仆婦匆匆趕來,想將她拉離人群,奈何小姑娘在那兒巴巴地望著,死活不肯走。 這小姑娘便是華家庶女華籮。 華家退出朝野后逐漸沒落,華夫人待這孩子敷衍,也沒請人好好管教她,養成了她有些野的性子。早上聽聞太子殿下要進城,華籮自己偷摸跑了出來,幸而奶娘及時發現,一路跟著照看。 “真的是小哥哥!”華籮伸出短短的手指頭,指著少微道。 “對對對,是你小哥哥。”奶娘順著她的話哄。三年前太子殿下曾去過華府吊唁,之后每年也會來華府看看,還經常同華籮說說話,奶娘自是見過他的。 “唔,小哥哥旁邊那個是誰呀?”華籮還想上前看個清楚,被羽林軍兵士攔了下來。 “軍爺對不住,小孩子調皮……”奶娘邊道歉邊護著自家小姐。 那兵士也沒為難他們,只讓他們小心些。 說話間,昭肅轉頭看向這邊,帷帽后的神色不明。 華籮忽然一愣,又伸出短短的手指頭,指著他脆生生地喊:“哥哥!哥哥!” 奶娘忙按下她的手,只當她認錯了人:“小姐喂,可別亂叫了,哪里還有你哥哥哇,那是渠涼來的世子大人。” 華籮左看右看,嘟著嘴心想,那人真的很像蒼哥哥嘛。 她與華蒼都是庶出,都不大受華夫人待見,小孩子其實最最敏感,那時候她就覺得,雖然那個蒼哥哥總是板著臉有點嚇人,但府里只有他與她親近些,不會吼她罵她欺負她,因此對他印象很深。 這會兒瞧見那“渠涼來的世子大人”,華籮怎么看怎么眼熟。 然而那人回過頭去,已走得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他是華蒼,也是淳于昭肅。 第51章 見真容 入得朝堂, 少微先行向皇帝述了職。皇帝病體沉重, 精神不濟, 但仍是威儀端坐著聽他說完, 面露慈愛與贊賞。 皇帝道:“你做得很好。” 少微望著日漸消瘦的父皇, 心內不好受, 面上只作一派輕松:“兒臣這一路行來, 還見了不少從前沒見過的物事,譬如宣州那里竟有人做出了可自行收割稻子的木車,收莊稼收得輕而易舉, 又實用又有趣。父皇,待您身體恢復康健,兒臣陪您出去散散心。” 皇帝笑言:“說什么陪朕散心,朕看你就是又想出去玩。” 父子倆閑聊幾句, 朝中氣氛十分和樂,再沒有前陣子人人自危的緊張感。百官暗自松了口氣,心想還是太子回來了好啊, 這局面終于是穩住了。 接著少微向皇帝引薦了渠涼世子淳于昭肅,皇帝欣然召見:“聽聞你查案時遇上麻煩,流落荒山,是這位世子助你脫困,確是應當好好謝謝人家。” 昭肅在殿外還帶著帷帽, 有官員撞見,斥責他“沒規矩”“不知禮”“成何體統”,也有人蓄意嘲笑, 要他難堪,他自充耳不聞,只靜立等候。 須臾,聽見皇帝傳召,殿門大開,所有人的目光匯集于他的身上。 昭肅微微低頭,卸下帷帽與面巾,交予一旁的小太監,遂大步跨入殿內,無聲行禮,雙手奉上渠涼王的文牒。 少微代他報上名姓:“渠涼世子淳于昭肅,前來謁見。”又接過他手中文牒,大聲誦道,“時年動亂,致兩國有殤,長豐渠涼本為鄰邦,當互相扶助,共渡難關。夫貴國太子為吾兒千里緝兇,解渠涼國祚于危難,吾甚感激。特備有謝禮若干,著元夕郡主之子淳于昭肅送往,愿與長豐修好,訂立盟約,共商百年大計。” 之后是長長的禮單,足見渠涼王的誠意。 少微念完之后,朝堂上逐漸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有人在問這人好生奇怪,為何不言語,有人上下打量他,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又不太確定。而真正一眼就看穿的人,現下已是震驚得無以復加了,比如趙梓和裕國公等人。 至于沈初,他的想法就兩個字——果然! 皇帝也察覺出了什么,伸手招了招道:“你……免禮,你到近前來。” 昭肅依言上前。 皇帝的目光在他臉側的疤痕上停留片刻,已是認出了七八分,當初他親自點的將,又是凌老將軍和裕國公力薦的人,哪有不識之理。 然而不等他開口詢問,少微便將話頭接了過去:“父皇,他咽喉受傷,不能說話。但兒臣可以擔保,他的身份絕無問題,他確是渠涼元夕郡主親子,只是其中曲折,待兒臣容后向您稟報。” 事關兩國邦交,皇帝想了想,點頭對昭肅道:“渠涼王之意朕已知曉,淳于世子是貴客,這一路車馬勞頓,就先在宮中歇下吧。” 這便是認可了他的身份。 昭肅頷首,無視周圍那些猜度揣測的視線,行禮退下。殿外有小太監領路,他跟在后頭,帶上幾名渠涼仆從尋住處去了。 下朝后,少微應召來到長慶殿,恰好是皇帝服藥的時辰,少微順手接下侍婢端來的藥碗,親自來喂。 皇帝笑看他:“從前你這般殷勤,定是有事要求朕。” 少微一勺一勺地喂著,語氣輕松:“可不是又有事求父皇么?” 皇帝艱難咽下苦澀藥汁,手指點了點他,沒說出話來。恁是九五之尊,這纏身的病、良藥的苦也是避不開的。 喂完藥,少微拈了塊蜜餞給他父皇,不料皇帝剛含進口中就開始劇烈咳嗽,那一下下像是要把心肺咳出來。少微連忙上前拍撫,半晌才令他清了痰順了氣。只是那落了地的蜜餞上帶著血絲,少微看得分明,想來太醫沒有危言聳聽,父皇是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 少微使了個眼色,侍婢立刻把地面收拾干凈。 皇帝半閉著眼靠坐在榻上,道:“說吧,何事?” 少微細說了這一趟出巡的往來種種,最后道:“他是華蒼,也是淳于昭肅。身世不是他能選擇的,兒臣只看到,在他是華蒼時,他曾經為我長豐鞠躬盡瘁,如今他是淳于昭肅,便能做兩國之間的橋梁,咱們平心待他,有何不可呢?” “他只是華蒼時,朕不疑慮他會叛你,他以淳于昭肅的身份為質,你又說他確與渠梁王室相關,你怎知他這三年經歷了什么?你怎知他還同從前一樣心無旁騖?”皇帝睜開眼,那雙目中透著精光,端的是君王威儀。 “父皇,我信他……” 皇帝打斷他的話:“渠涼王就是想利用他原先的身份讓我們放下戒心,他料定我們不會為難華家后人。咳咳,讓他留下不是不可,但你絕不能再輕信于他。” 少微還想為昭肅辯駁幾句,但皇帝又開始氣喘咳嗽,顯然十分疲累不適,他只得作罷:“兒臣知道了,父皇不要煩憂,好好歇息吧。” 皇帝讓侍婢扶著躺下。 少微退出殿外:“兒臣告退。” 此時的東褀宮中,漫陶攔下沈初,叉腰伸手:“東西呢?” 沈初神情肅穆,從身后的仆那里接過來一個盒子:“四層胭脂環扣盒。”又接過來一個盒子,“摩羅女相同款香粉。”又接過一個盒子,“今夏最風靡的指甲花油。”又接過一個盒子,“粉丁香色唇紙。”最后一個盒子,“在下親手給公主殿下描的花鈿紋樣。” 漫陶這才滿意了,讓婢女把東西都拿好:“皇兄都已經把禮物都送我那兒去了,你這手腳可真是慢。” 沈初擦擦汗:“在下剛剛回來,一時忙忘了,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漫陶哼了一聲:“我知你與皇兄還有事情要說,就不打擾你們了。行了,我走啦,不用再哭喪著臉了。” 沈初喜不自勝:“哎呀公主殿下真是善解人意,恭送殿下。” 漫陶狠狠踩了他一腳,直把他踩得嗷嗷叫,這才施施然離去。 少微回來后,看見沈初抱著腳揉捏,挑眉道:“漫陶來過了?” 沈初朝他抱拳:“殿下英明。” 二人進了內殿,沈初開門見山聊起了渠涼那位質子:“真是他啊?” 少微點頭:“是他。” “那那那……”沈初瞅了瞅自家殿下的臉色,脫口道,“那也挺好哈。” 少微翻了個白眼:“想說什么就說!” 沈初認真道:“真沒什么想說的,臣相信殿下自有分寸。這幾年臣一直在殿下身邊看著,心里明白,他能……活著回來,是好事。” 少微定定看他:“多謝。” 沈初擺擺手:“其實臣今日來,并不是為了華……淳于昭肅的事情,而是為了那被押進宗正寺的二皇子,殿下既已歸朝,打算如何處置他?” 少微道:“暫時不動他,父皇身體實在不好,不要因這事令他難過。” 沈初一驚:“陛下他……” 少微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那臣告退了。” “去哪兒?” “臣不是在昕州買了把新琴嗎?自然要去聽語樓試一試琴。”沈初無奈搖頭,“你要當皇帝了,我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還是要及時行樂……嗷!” 少微踩廢了他另一只腳,把他轟了出去。 少微給小公主秀陶買了渠涼特有的織錦,讓繡娘給她新作幾件衣裙,給老幺李延憫買了些酥糖和玲瓏球玩具,都給他們送了過去。 等到一切停當,已是暮色四起了。 用過晚膳,桃夭問少微是否要沐浴更衣,少微想了想:“不用,我去趟容儀宮。” 昭肅現被安置在容儀宮,距離東褀宮倒是不遠。 這一路早就上了燈,明光晃晃,少微走得還算順暢。 他到的時候,華蒼剛練完一趟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