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少微帶來軍營的書是兵書。 太傅給了他不少,他挑了幾本來,想跟華蒼一起探討著看看。 他一直堅信華蒼是將才,他甚至覺得將這樣一個將才放在羽林軍都有些大材小用了,華蒼應當是那種馳騁疆場的大將軍才是。只不過再有天賦的人也需要勤學和鍛煉,正好他自己也要讀這些,就干脆把書冊帶過來一起讀了。 可不知為什么,今日華蒼像是有意避開他一般,讓他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碰見他忙得無暇分身。 好不容易把人喚到屋里了,少微殷切地把兵書遞給他:“我們先看看這些吧。” 華蒼低頭一看,《六韜》、《尉繚子》、《虎鈐經》,都是頗為有名的兵法奇書,還都是藏書閣里珍藏的全本,他的確很想看,可是…… “殿下還是自己看吧,藏書閣里的藏本,不是屬下能借閱的。” “本太子要跟你一起看,你還有什么不能看的?” “……” 少微不知道華蒼在計較什么,但他有讓他不計較的方法。他威脅說:“你要不肯看,我就教你算術咯。” 華蒼接過書冊,如饑似渴地閱讀起來。 北峪關。落沙城樓。 上將軍華義云望著遠處的長河落日,問道:“他不肯來?” 廖束鋒答:“是的,華蒼說護國軍不缺他一人。” 華義云長嘆一口氣:“哎,罷了,隨他吧。” 廖束鋒沒有多言,退了下去,恍然間卻是回想起了華蒼給他送行之時。 那日在秣京城郊,他問華蒼:“為何不肯去護國軍?上將軍在等你。” 華蒼道:“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的人?”廖束鋒咀嚼著這句話,會讓華蒼放不下的人,定然不是華夫人或者他那個三弟,那會是誰?他有喜歡的女子了?看著華蒼的神情,廖束鋒驀然一驚,“不會……不會是太子吧?你瘋了嗎?太子是對你不錯,可是你想過沒有,他以后會是君王,君王待你的好,你能消受得起?他對你的半分好,來日都是要你千倍萬倍來還的!” “那又如何?不過是把他想要的都找來給他,把他厭憎的都清除殆盡,他這人很容易滿足。實在不行,還有一條命可以報償。”華蒼平靜地說。 廖束鋒駁斥:“他是太子,多的是愿意為他賣命的人,你以為你與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他未必需要我,是我不想離開他。” “你這是忠君?還是對太子……”廖束鋒及時止住了話頭,他提醒華蒼,“你這般報償,別人只會當你是巴結諂媚,你自己想清楚。” “別人如何作想,與我何干。” 看完一卷兵書,兩人探討了幾種陣法的優處劣處,之后便靠在案幾上品茶休息。 少微忽然道:“華蒼,你愿意兼任我的中庶子嗎?” 中庶子與沈初的太子舍人身份一樣,都是太zigong臣,雖不是什么有錢權的官職,卻是直接聽命于太子的屬官,可以自由出入東祺宮。一旦成為太zigong臣,就意味著今后的仕途能夠省去許多彎路,是許多世家子弟求也求不來的官職。 可是少微向華蒼提起的時候,頗有些忐忑。 他怕他不愿意,怕他覺得這是某種施舍,也怕這樣的身份會給他帶來麻煩:“這……這是我想給你的回報,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換……” 華蒼看著他,只是淡淡地問:“薪餉加么?” 少微愣了一會兒,驀地展顏而笑:“加!” “謝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終于爬上了華蒼的床。 第18章 不畏言 華蒼出身上將軍府,武藝精湛,在羽林軍的選拔中脫穎而出,又曾舍身救過太子,太子要任他為中庶子,本就無可厚非。不過少微沒打算讓他就此退出羽林軍,只讓他兼任中庶子,相當于以太子侍從之名,繼續在羽林軍中任職。 華蒼對此并無異議。 這樣一來,少微每次從軍營回去,除了衛率以外,華蒼亦可隨行入東祺宮。想到這兒少微就很高興,能在一起多待好一會兒呢,路上也能有人說說話。 他父皇最近會給他看一些政務文書,有些是早年應對貪腐的案卷,有些是官吏上書諸地事宜的折子,還有些各國互通往來的禮帖,上面通常會有左相或右相的注解,還會有他父皇的朱批,剛開始時少微常看得云里霧里,漸漸地倒也看出些門道來。 比方說貪腐官員的證詞中有哪些漏洞,旱澇之地賑災款項的流向有什么問題,長豐什么時候開始與渠涼的關系有所緩和等等,這些也是父皇經常考校他的功課,少微看得很是認真,時不時還要做下筆記。 翻完最后一宗案卷,少微伸了個懶腰,見時辰不早了,想叫上華蒼陪他回宮。然而校尉說玖隊還在練兵,少微便讓他不要打擾華蒼,自己又找出算圣先生讓沈初給他帶來的題冊,隨手做上幾道算術題。 “今有大夫、不更、簪裹、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獵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問各得幾何?”少微在紙上依爵次寫下五人,想了想,“這是衰分吧,列置爵數,各自為衰,副并為法……以五鹿乘未并者,各自為實……” 做了幾道題,少微再一抬頭,就看到門前立著個人影,他趕忙放下筆:“華蒼,你訓練結束啦?喝口水嗎?” 華蒼額頭上蒙著一層薄汗,搖了搖頭:“不渴。走?” “嗯,馬上!” 少微收拾著桌上的書卷,華蒼上前幫他,看到帶著朱批的文書,不由道:“殿下,軍營人多眼雜,這些政務文書最好還是不要帶出來。” “唔,我知道,但是父皇明日就要考我了,就這剩下這幾冊還沒看完,只能帶過來了。說來也怪,我在軍營反而更能看得進去書。你放心,沒事的,衛率一直在這里看著,而且這幾冊說的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打緊的。” 見他自己心中有數,華蒼也不再多說,幫他帶上書冊走了出去。 出軍營時,天色還沒有很暗,但華蒼已經提著燈了。 伴隨著日漸西沉,越靠近宮門,暮色就越濃重一分,走到半路,少微故意落后華蒼半步,停了下來。 華蒼也停下腳步,回頭問他:“怎么了?” 少微望著他被昏黃宮燈映照的側臉,別扭地指了指他的腰。 主子忽然做出這般舉動,后面的衛率都不明其意。 “哦。”華蒼卻是一下就懂了,他將自己的衣帶纏在少微手腕上,“好了。” 少微這才滿意了。 街道兩旁的燈火明明滅滅,他們一路緩行回到東祺宮,桃夭和卷耳立刻迎了上來,卷耳接過華蒼手中的書卷放回書房,桃夭張羅著給少微更衣用膳。 華蒼的職責已盡,便行禮告退。 少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喃喃道:“以前怎么沒覺得這條路這么短呢。” 少微順利通過了父皇和太傅的考校,他給出的答案盡管仍有疏漏之處,但思路和見解都很清晰。尤其是關于與渠涼建交的看法,皇帝對此事從未明確表態,但少微提出的建議,竟與左相與皇帝多次商討后的結論一致。 少微說:“革朗想要入主中原,我們與渠涼過往的仇怨可以暫時放下了,但我們不能主動去籠絡他們,要等待一個時機,讓他們先示好的時機。” “什么樣的時機?”皇帝問他。 “兒臣不知。”少微坦言,“這要等到此戰開打才能知曉了。若是我們稍顯頹勢,他們定會故作姿態,等著我們向他們討援兵,這時候就要靠我們自己創造時機;若是我們占到優勢,他們定會想來分一杯羹,這時候就處處都是時機。” “不錯,想得挺遠。”皇帝道,“合縱連橫,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要多了解一下各國的王權政事、風土人情,畢竟這些‘時機’不會憑空掉到你面前。” “父皇說的對,兒臣謹記。”少微乖巧地說。他這回討得了父皇的歡心,就想趁機再提一個事,“父皇,年前兒臣想在羽林軍中搞一個大練兵,舉辦幾場比賽,主要是想看看這段時間他們的訓練成果,還有給比較出色的士兵們嶄露頭角的機會。” “哼,你就是想熱熱鬧鬧地玩一把。”皇帝對自己的孩子十分了解。 “兒臣不是想一舉多得嘛。”少微笑嘻嘻地懇求,“父皇,這是兒臣第一次統領的軍隊,兒臣很上心的,您就應了吧……” “行了行了,你自己看著辦。”皇帝拗不過他,“你幾個弟弟都沒你這么能鬧。” 得了父皇的首肯,少微底氣就足了,省得有人說他擁兵自重,成天想著把羽林軍練成精兵強將,又不是要去邊疆上陣殺敵,居心叵測。 父皇給他的政務文書中也有一些彈劾的折子,他已經在好幾個官員的折子中見到跟自己有關的內容了,雖沒明說,但句句意有所指,著實惹人心煩。 大練兵的日子很快敲定了下來,就在臘八節,為期三天。 既然要辦成一個熱鬧的盛會,就沒必要遮遮掩掩。長豐偏于尚文,少微還想借此機會掀起民間尚武的熱潮,也算是為以后的征兵做準備,所以那三天羽林軍的大校場外圍是開放的,百姓也可以前來觀看大練兵。 比武、賽馬、射箭是三項最主要的比賽。 自越騎軍并入羽林軍之后,原先信陽侯的馬場也歸了少微管轄,這些馬有專門的馬夫飼養訓練,個個膘肥體壯,而且頗通人性,是現在羽林騎兵的忠實戰友。此次舉辦賽馬,少微意在籠絡越騎軍的舊部,讓他們對羽林軍有歸屬感,告訴他們,效命于新主,只會比以前更好,絕不會遭受虧待。 “校場四周的防衛不能松懈,但是不要與百姓發生沖突。”少微一一部署,“給天德寺安排施臘八粥的地方,光是天德寺恐怕不夠,加上城西的應山寺,再以皇家的名義設幾處施粥的點……過節要有過節的樣子。” “是,殿下。”眾人各自領命。 “行了,就先這樣吧。” 少微吁了口氣,站起來松了松筋骨。 這幾日太過忙碌,連軍營都很少去了,也不知羽林軍都準備得怎么樣了。想了想,似乎現下也沒什么特別要緊的事,少微便興沖沖地往軍營趕去。 校場上呼呼喝喝的,當真熱鬧非凡。 將士們都知道,若是能在此次大練兵中表現出眾,不光是年節錢豐厚,關鍵還在太子殿下面前長了臉,那以后可就是前途無量了,因而個個卯足了勁訓練。據校尉說,近來軍中的米糧消耗得都比平時快,足可見將士們多么拼命。 到底是入了臘月,北風凜冽,少微比不得那些皮糙rou厚的將士,在校場逛了一圈就有點受不住了,即便如此他也沒回到屋內,而是攏著輕裘斗篷躲到背風處。衛率適時地遞來暖手爐,少微捧著,臉頰和鼻頭凍得發紅,還在往校場上張望。 他看到華蒼單手架住一人的攻擊,輕輕巧巧地一扣,便制住了那人所有的招式。那人似乎在向他求教,華蒼也不藏私,又給他演練了兩遍。 少微抿了抿唇,上次說好要教他的那幾招還沒教呢,這邊教別人倒是挺勤快。他正想著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就見華蒼已經教完走開了,讓那個人自己練習。于是少微轉念一想,華蒼教他的時候都是手把手慢慢教的,每個動作都細心幫他調整到最好,相比之下,這種隨便比劃兩下的教法可就敷衍多了。 嗯,這樣很好。 一陣冷風吹來,少微不禁打了個寒顫。 罷了,還是回屋里去吧。 還沒走幾步,少微忽然聽到拐角處三個人的交談。 “呵,還真把、把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不、不就是個中庶子……子么,指不定他、他他怎么巴、巴……結來的。” “就是,哎,我聽說他在將軍府可不怎么受待見,好不容易攀上太子這棵大樹,他還不死命扒著不下來啊。你沒瞧見么,太子一來他就靠上去,寸步不離的。” “也不曉得他怎么勾搭上太子的,太子可真是對他器重得很。先是隊正,又是中庶子,什么好處都讓他占了。” “他跟太、太子那么親、親親近,你們說他……他們是不是……是……” 那三人嘰嘰咕咕地笑,衛率忍不住要去抓他們問罪,少微抬手攔了下來。 他們在這兒多待了一會兒,等那三人走了,少微才出來,刻意走到視野好的地方,看清了那三人的樣貌,又詢問了校尉他們的名字和所在隊伍。 然后他去找華蒼告狀去了。 少微義憤填膺地道出了事情的經過:“他們太過分了!” 華蒼給他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