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初夏站在書架邊,指尖輕觸書架上一排書脊,都是科研類的專業(yè)書,有些還是英文的。 她走到另一排書架,目光所及是一套魯迅手稿叢邊,很長的一排,大概有十多本。往下,一本淺色書脊的書吸引了初夏的注意。 《人間草木》,作者汪曾祺。 汪曾祺初夏知道,以前學過課文,就是他的一篇《端午的咸鴨蛋》嘛。學這篇課文那會兒初夏盡想著剝了殼白白的咸鴨蛋,拿筷子尖一戳,橙黃色的油滋滋地冒出來,把初夏饞得不行,回家就嚷嚷著要吃咸鴨蛋。 初夏將那本書抽出來,信手翻著,其中一頁上面印著: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xiāng)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初夏看到這里,笑了一聲,發(fā)出一點氣音。何弈聽到動靜,兩步走過來,有點好奇:“看什么呢?” 初夏將書本封面舉起來給他看。 “哦,”何弈說:“這個啊。” 初夏指著文字下面用鉛筆素描的梔子花圖案問何弈:“這是你畫的嗎?” 何弈手指關節(jié)碰碰鼻梁,稍微有些羞赧:“小時候無聊,經(jīng)常在我爸的書房里找書看,這個是無聊時候畫的。” 一手托著書脊,一手大拇指嘩啦啦劃過書頁,初夏笑說:“哦,那我要翻翻看你還畫了什么。” “喜歡可以拿回家看。”何弈狀似無意地說。 初夏聞言卻有點耳熱。他說的喜歡是指什么?喜歡這本書的內(nèi)容,還是說喜歡他畫的畫?他是不是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這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上一章24413696童鞋扔了1個地雷。 本章再次求評論,還是那句話,你們的評論是我碼字的動力:) 說點什么都好,只要我知道你們在。 第12章 初夏情不自禁想入非非,但她的思維很快被何弈的問話打斷,何弈隨口問:“你平常看些什么書?” 初夏汗顏,她都是看言情小說的啊。如果是別的女孩子被心儀的男孩問這個問題,大概會拿《紅樓夢》、《悲慘世界》之類的名著出來裝點門面,畢竟翻過兩下也算是看過,但初夏卻有點腦抽地想聽聽何弈的看法。 “汗,我平常都是看言情小說。”初夏用手捂臉,做一個難為情的表情。 何弈只是用尋常語氣說:“言情小說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啊,紅樓也是言情小說,文不必載道。” 文以載道,文章是為了說明道理。有用的才是好書。 爸爸認為初夏看言情小說是無用的,會影響學習,所以把小說都扔了。所以爸爸是認為文必須載道,而何弈卻說文不必載道。 不得不說何弈說這話讓初夏感到無比熨帖,好像說到她心坎里去了似的,她就是喜歡言情小說啊。言情小說使她快樂。 初夏忍不住對何弈說出心事:“可是我爸爸說看小說影響學習,他把我的小說都扔了,還說我玩貓喪志,要把我貓扔了。” 何弈正想說什么,手機傳出微信提示音,他看見父親的信息,問他找到?jīng)]。他看完微信,正對上初夏問詢的眼神。 何弈解釋:“我爸問我找到?jīng)]。” 初夏怕耽誤他,忙說:“那你快找啊?要找什么,我?guī)湍阏摇!?/br> “不用,”何弈說,“下面找過了,應該沒有,我去上面看看。”他說完便爬上了梯子,而后坐在梯子上翻書。 初夏便又翻起了手上那本《人間草木》。 “初夏。”何弈叫她。 初夏抬頭,見何弈把一本黑色的大部頭遞下來。她忙過去接下來,書很沉,初夏牢牢把那本書抱在懷里。 何弈爬下梯子,初夏把書遞過去,何弈接過去坐到桌邊翻閱。 初夏瞥了一眼,全英文的,大多數(shù)單詞她都不認識,大概是科研類的專業(yè)書。 何弈找到資料,拍了照片給父親傳過去。父親那邊很快回復說收到了,他要找的就是這個。何弈退出微信的時候不經(jīng)意看到手機界面右上方的時間,竟然已經(jīng)快十點了。他看向趴在旁邊看書的初夏。 “初夏。” “嗯?”初夏聞言抬頭。 “很晚了,”何弈嘗試開口,“我送你回家好嗎?” 初夏的笑容忽然定格,而后低頭,訥訥“哦”了一聲。 何弈想對她解釋自己并不是在趕她走:“你爸媽會擔心……” 初夏立即轉身:“我去找momo。”她在樓梯轉角找到了momo,一貓一狗正趴在那兒睡覺。初夏抱起momo,它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熟,睜開眼就醒了,圓溜溜的眼睛望著著初夏。 這可愛懂事乖順的小模樣,讓初夏怎么忍心看著爸爸把它扔了? 出門的時候,何弈也跟著出來,像是要送她。柯基后知后覺地醒了,聽到開門聲,以為要出去玩,吐著舌頭很興奮地跑過來,不料何弈快一秒將門合上,柯基在里面扒拉著門板,哀怨地嗚嗚叫。 兩人到了小區(qū)門口,初夏讓何弈不用再送,何弈說天晚了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但初夏以距離近為由堅持不讓何弈送。何弈聳聳肩,不再堅持,說“那你小心”,道別后轉身離去。 何弈走后,初夏并沒有往距離很近的自己家小區(qū)走,而是去往相反的方向。初夏家附近有個超市,原先路上的行人還不算少,但是轉過兩個街區(qū),就行人寥寥了。 初夏停下來,左右張望,她記得這條路上有個七天酒店的,但是走到這里卻沒找到,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記岔了,卻忽然聽到路邊樹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往前一看路上沒有行人,黑漆漆的,路燈壞了好幾盞,剩下的幾盞泛著幽幽的光,前路昏暗,夜里的空氣沁涼,初夏后退一步,嚇得毛骨悚然。 一瞬間,初夏以為那草叢里躲著什么人,馬上會跳出來。 果然,下一秒,草叢里的東西竄出來,卻是一只流浪狗。 初夏噓出一口氣,提起的心落回原處。她繼續(xù)往前走,邊走邊找那家酒店。 此時,身后傳來腳步聲,寂靜夜里,聽得尤為清晰,像是有什么人走近了。初夏因為剛才被嚇到,所以此時不敢回頭,而是快步向前走,幾乎是跑起來了。 “初夏。”身后傳來聲音。 她記得何弈的聲音,那是很好聽的聲音,教人過耳難忘。 初夏回頭,果然看見了何弈,他大步走過來:“這不是去你家的路。” 何弈說話,一般語氣里不帶什么情緒,有時候會是禮貌的語氣或者好脾氣的語氣,心情愉悅的時候是溫柔的語氣。而現(xiàn)在他的語氣里卻帶著兩分質詢和一分怒氣。 初夏仰頭看他,昏黃的路燈燈光映照在他白皙的面龐上,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黃。他的眉骨生得特別好,幽幽光線下,他的眼睛看起來特別亮。 此時天上沒有星,但何弈的眼睛像星星。 何弈見初夏不答話,還以為是自己的語氣不自覺重了,于是調試了表情和語氣,問:“怎么不說話?不回家,要去哪里?” 初夏回神,答道:“我要去住酒店。” 何弈說:“酒店也不是絕對安全,晚上說不定會有喝醉的人敲錯門,或者有人往門縫下面塞小卡片,會嚇到你,還是回家吧。” 初夏執(zhí)拗:“我不想回家。” “和家里吵架了?” “嗯。” “回去吧,不管什么事,他們現(xiàn)在肯定很擔心。” “才不會。”初夏賭氣說完,又解釋,“就算擔心,也是擔心他們的女兒,而不是擔心我。” “你不就是他們的女兒?”何弈不理解。 “拋開我是他們女兒這個身份,他們其實并不喜歡我。特別是我爸爸。嫌我學習不好,沒有出息,給他丟臉,不來學校接我,也不參加我的家長會,不僅扔掉我的小說,腳踩在上面,還想扔掉我的貓。他太過分了,他知道m(xù)omo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如果我不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肯定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和父親吵架的時候,初夏沒有哭;一個人跑出來流落街頭的時候,她沒有哭;一個人走夜路被嚇到,也沒有哭。但是這會兒,卻有一滴眼淚從她的右眼眼眶里流出來,順著她的臉頰輪廓弧線,淌到她的嘴角,初夏嘗到咸澀的味道,拿手背擦了下。 何弈沒想到初夏竟然這樣敏感,想得那么多,那么深。 寂靜夜里,初夏長期積壓的情緒爆發(fā)了,這一刻,她只想對人傾吐自己的心事,發(fā)泄情緒,即使眼前的人不是何弈,也許她也會說。 “何弈,要是你是我爸爸的孩子就好了,他一定很喜歡你。因為你滿足他對完美孩子的所有期待。聰明、懂事,成績好,能自己把所有事安排得特別妥當,不用父母cao心。偶爾來參加家長會,他也不會覺得丟臉,而是像接受光榮勛章或接受加冕。” 何弈禁不住好笑:“哪有這么夸張。” 初夏堅持:“就是這樣!” 何弈說:“那也不能改變你才是你父母親生孩子的事實。” 初夏順著何弈的話說自己的話:“對啊,我爸肯定覺得生了我倒霉透了。” 何弈說:“孩子又不是生產(chǎn)線上的產(chǎn)品,為什么成績好才是好?成績好的人有很多,你去清華北大看一看,那里都是成績好的人,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缺成績好的人、優(yōu)秀的人,但是對于你爸爸來說自己的女兒就只有一個,也許他只是為你的前途擔心過度。” 初夏仰頭,陷在何弈的邏輯里,她一會兒覺得何弈說得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何弈說得不對,一向嚴謹?shù)暮无恼f話也有邏輯漏洞。 但是何弈看著初夏的眼睛,接著說:“你就是你,不倚仗你的成績,或是別的什么。我就覺得,你很好。” 一瞬間,初夏的腦袋好像不能轉動了似的,她不能理解何弈的話,等她回過神來,卻憋不住想咧嘴笑,忍住了,低頭,拿手背掩住嘴。 她好嗎?為什么她從來不知道。 她哪里好了? 但是何弈說她很好啊。 不是好,是很好。 他是隨口說來哄她的吧?但是她不管,她就是要把它當成真的。 她為何弈的這句話感到無比快樂,心里像灌了蜜糖。她想要跳起來,想要轉個圈,想要興奮地大喊大叫! 盡管現(xiàn)在是初秋的深夜,寂靜無人的昏暗街道,但是她卻有置身于春日的大片花海的感覺,暖融融的太陽照下來,微風溫柔地拂過面頰,吹起的劉海在她額上撓癢癢,吹起的印著小碎花的裙擺在蕩漾,空氣里是薔薇花淡淡的香氣,四周將她包圍的是大片大片的薔薇花叢,每一朵花,都有柔軟的花瓣,都溫柔地綻放著。 她想笑,她想跳,她想轉圈,她想大喊大叫,但是她忍住了,低著頭偷偷地快樂。 見她低著頭,偶爾聳一下肩,何弈就以為她在哭,便微微俯身,溫柔地哄道:“不要哭了。” 初夏仍舊低著頭,甕聲甕氣:“我沒哭。” 何弈卻當她倔強,何況她的聲音里還有哭泣后的鼻音,于是摸了摸她的頭,像愛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的小初夏…… 第13章 初夏不想回家,何弈只好又把她帶回自己家,又不能真的讓她去住酒店。 回去路上,初夏問何弈:“你怎么知道我沒回家?” 何弈說,當時他本來已經(jīng)走了,但是不放心,又回頭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初夏并沒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走了反方向,他這才跟上去,不遠不近地跟著,看她想去哪里。 他們回去,何弈開門,柯基原本趴在門邊瞇著眼百無聊賴,看到他們立刻歡騰起來,嗅嗅這個,嗅嗅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