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欠你的五年,我沒打算還給你。現在不打算還,以后也不打算還。我跟你不一樣,我斤斤計較,我愛憎分明,你要求我什么我也不擅長拒絕,我跟你的生活圈子完全不一樣。” 他的眼睛亮起來,就好像在發光一樣。 可惜那點光太刺,晃了阮恬的眼,她輕聲:“沈從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好奇心有多久的保質期,我不敢拿五年去堵。” 沈從南站著,頭側在阮恬的另一邊,呼吸打在阮恬的臉頰上。 又熱又燙。 和他這個人一樣的囂張。 阮恬:“我不僅不敢談男人,而且你知道的,我對男人的印象并不好。我不想跟我媽一樣。” 靜。 房間里只有兩個不同頻率不同節奏的心跳聲。 “你覺得我對你只有好奇心?” “把東西還我。言初還在等我。” 阮恬手摸黑,在后面摸索了一會,找到了開關,輕輕按了下去。 燈光皺亮。 沈從南嗤笑,猛地退開,從某個房間里找了阮恬的包出來,一把扔在了沙發上。 他目光筆直而危險,就跟要看穿她的心臟似的,“阮恬,你自己明白,到底是你覺得我對你只有好奇心,還是你自己沒膽子承認你就是看上我了。你忘了,你喜歡李振的時候,你是怎么裝了么?” 他看著她臉色變白,“你忘了,我都記得。你裝作對李振不知情不知道的樣子,轉眼還想給李振送傘。” 感情永遠是最莫名其妙的東西:前一秒明明還能是每秒回憶的過去,稍微來了點風吹草動,就能變成最鋒利最扎人的刺。 蠻不講理的從來都不是人,而是那個人那時那刻在一切外在條件加持下的心境。 生命的每一刻,都只在一念之間。 阮恬抿唇。 沈從南:“還有兩樣東西,你要不要也拿走?” 他邊說,邊從雨傘架上拿出一柄黑傘,又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發圈。無所謂的態度,扔在了一側的桌子上。 都是阮恬少年時候的東西。 阮恬受不得這般的羞辱,她飛快地抓過她的包,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 她一邊跑,一邊想,她可真矯情啊。 外頭雨大,阮恬雖然撐著傘,但那雨像走了眼睛似的,偏偏就往她身上掃。弄到她衣服上,沒一會就沾滿了雨水。 阮恬出了小區,站在路邊,想等一輛出租車。 可她在路邊等了快半個小時,竟沒有等到一輛車。 阮恬剛想放棄,準備跑去附近離得近的公交站或地鐵站,邊上卻忽然停了輛私家車。 車還有點新。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一張臉來。 阮恬訥了下,微舉高了傘,驚道:“胡震平?” 胡震平是阮恬的同個團隊的同事,阮恬雖然來團隊三個月了,但是和這些男同事不怎么熟悉,只是大概記得名字。這會兒在公司外看到同事,難免有些驚訝。 胡震平朝她笑,“這么大雨,怎么還在外頭?” 阮恬不自覺回頭看了眼小區門口,見沒人追出來,也沒車出來,才回過臉,也淺淺一笑:“有點事出來。沒想到這么大雨。” “那……等人?” 阮恬搖頭。 “要是不嫌棄,我可以送你一程。” 阮恬猶豫了一下,點頭,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謝謝。那我不客氣了。” 阮恬收了傘,放在后備箱,剛坐上后排位置,胡震平就遞過去一根干毛巾,“擦擦。” 阮恬詫異:“你車里倒是還備著毛巾。” “嗯。我夏天手心愛出汗,用紙巾擦太浪費紙,就準備了干毛巾在車上。” 阮恬拿毛巾的手僵了下。 胡震平從后視鏡里看她一眼,輕笑:“這根我沒用過。干凈的。” 阮恬:“不好意思啊。” “沒事。” 胡震平啟動了車子,“你家住哪兒?” 阮恬報了地址,又問:“你方便么?” “還好。不麻煩的。” 阮恬用毛巾擦了擦胳膊上的水珠,“謝謝了。改天請你吃飯。” 胡震平爽朗一笑,“行啊。” 阮恬本是想客氣下,沒想到胡震平真給應了,一時目光輕怔。 胡震平余光定在后視鏡上,故作漫不經意地問:“我看你眼圈有點紅,怎么了?” 阮恬“啊”了聲,說:“雨打進眼睛里,有點癢,我揉了幾下,就紅了吧。” “對了。留個手機號碼吧,到時候一起出去吃飯也好約。” 阮恬開玩笑道,“還是不出去外面約飯了吧。我這種工資的人,交完了房租,除掉了生活費,可沒錢請胡同事吃太貴東西,只能請個食堂飯。” 阮恬有意避開了手機號的事。 胡震平倒也沒再提,“食堂飯也好。” 阮恬不吭聲了。 不知道是心里有鬼還是怎的,阮恬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空蕩蕩的,沒有車。 胡震平也注意到阮恬的心不在焉,“還有事?” 阮恬頂著有點紅腫的眼眶,搖頭:“沒怎么。雨太大了吧,總感覺心里有點煩。” 胡震平不再問,專心開車。 車里靜,胡震平似乎也覺得車里相對于外面的雨聲太過安靜了,于是問:“聽不聽電臺?” “好啊。” 胡震平開了平常聽得最多的一個電臺。 是個回顧老歌的節目,電臺觀眾可以自己進來點歌,胡震平一打開,正好在放那首阮恬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歌。 once you've met someone, you never really fet them。 孤獨的聲音,唯一的獨白。 她大概是太習慣孤獨了,所以太害怕變成兩個人之后,又重新變回孤獨的感覺。 阮恬拍了拍胡震平的車椅背,“震平,幫我停個車吧。” 震平兩個字阮恬說的莫名別扭。 胡震平不解,“這么大的雨,你停在這里干什么?” 阮恬:“謝謝你送我了這一段,我想起我還有點事一定要去解決,你停車吧。” 胡震平動作滯了滯,在路邊泊了車。 阮恬朝他溫溫一笑,“謝謝,今天實在太麻煩你了。” 胡震平思忖了一下,隔著透明又滂沱的雨簾,靜靜看著阮恬從后備箱里拿了傘,撐起,亭亭站在雨里。 阮恬:“再見。” 胡震平再從頭至尾掃了她一眼,抿著唇,關上車窗,飛馳而去。 輪胎滾得飛快,濺起了一把揚起的水珠子,在阮恬的褲子上,澆出一個個濕漉漉的小點。 阮恬失神地笑了笑,她摘了腳上那兩只高跟鞋,提在手上。然后一鼓作氣,往那車子離開的反方向,風一樣地跑了起來。 胡震平開得慢,阮恬距離沈從南的公寓樓其實離得還沒多遠,她跑了沒多久,再一抬眼,就又回到了小區外。 她不知道她現在這個鬼樣子再回到沈從南面前,沈從南會不會都認不出她來。但她還是不敢停下。 她怕她一停下,就有千千萬萬的顧慮往腦子里涌,到最后又要打退堂鼓。 是啊。 她才22歲,年紀還輕,就算真的和沈從南談一次,就算以后他們還是會因為種種原因分手,但并不代表她不能得到快樂、幸福和自由。 還有這么時間,她可以去揮霍,去浪費,又為什么一定要作繭自縛。 阮恬跑得越來越快,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般,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往那個方向跑。 拐彎處有車燈,阮恬剛自覺地要讓路,那車燈卻忽然熄滅了。 阮恬驚訝,抬眼去看,卻不偏不倚地撞進一雙眼睛。 隔著朦朧的夜色,隔著千重萬重的雨,隔著玻璃窗,他的目光跟染了層霜似的,還帶著點戲謔。 他在車上。一身干凈。神情桀驁。 而她在車前。渾身沒一處是干燥的,還光著腳,一手提著高跟鞋,一手撐著傘。 兩人的差異,仿佛高山與長河的落差。 阮恬看見他的那一瞬間,理智和感性在做劇烈的激戰。 光是眼前兩人的差距,足夠讓她想退縮,但她忽然松了手,讓傘輕而易舉地朝天仰躺。 她走得不快,在昏暗的路燈光線里,一步步地走到他車門邊。 沈從南側著臉,看她。 阮恬長得扁平,正面看上前平平的,跟她的表情一樣,側面看著扁扁的,就跟被風壓過一樣的扁。 她五官長得并不深刻,但眼睛卻極為突出,那一雙棕色的瞳孔,時而明亮,時而灰暗,時而呆滯,很生動,也很能讓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