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等事？那妙染如今人呢，還在牢里關(guān)著嗎？”雷洛問。

    “關(guān)了一個(gè)多月，她將這幾年攢的銀兩托給mama打點(diǎn)，才放了出來。不過……mama說她既入過牢，便不能在月滿樓待下去了，便將賣身契給她了。”

    雷洛詫異地挑眉：“哦，你們不是都曉得她是冤屈的嗎？怎么還不讓她在樓里待了？”

    白藥凄然一笑：“女子一旦入了牢房，再出來豈有干凈之身，滿月樓多是清倌，妙染自然不能再待，便是到其他妓館賣身，恩客多半也會(huì)嫌棄的。原以為我們風(fēng)塵女子是最低賤的，可從牢里走一遭出來方知，我們也不算最低賤。妙染贖了身，也有人覺得她因禍得福，可我覺的，她這般出去，怕是以后日子也不會(huì)好過。”

    雷洛睜圓了眼睛，一臉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是那些看守的獄卒，哎呦，他們這么大膽嗎？”

    白藥蹙眉繼續(xù)說道：“尤其是死囚，過不了幾日就沒命了，誰還當(dāng)她們是人，還不是任人欺凌。”

    雷洛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何玉寒和華重錦：“這種事，你們聽說過嗎？”

    何玉寒皺眉：“我曉得牢里有些齷齪之事，倒沒料到會(huì)這樣。”

    華重錦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頗為震動(dòng)。

    燈光透過布滿纏枝花紋的燈罩流瀉而出，映在他寶藍(lán)色的衣衫上，那些枝枝蔓蔓的陰影糾葛著，如同此刻他內(nèi)心深處那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他忽然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

    這日又到了周菱學(xué)刺繡的日子，以禪一早便與紅絨和紫線去了錦繡坊。

    劉掌柜坐在柜臺后打著算盤，店小二張兀正在打掃，瞧見她們忙迎上來，朝外張望了一眼說道：“小姐，今早有一個(gè)奇怪的人總在我們錦繡坊門前轉(zhuǎn)悠，我招呼她進(jìn)店她卻搖頭，也不知要作甚。”

    “在哪里？”紅絨好奇地問他。

    “那里。”張兀指著店門斜對面說，“就那個(gè)女子。”

    紅絨站在張兀身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見那邊墻角處站著一個(gè)女子。張兀說她怪異，是因?yàn)樗^上蒙著一塊披帛，半遮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身上衣衫料子不錯(cuò)，只是有些臟污了，似乎是多日不曾洗過了。

    以禪聽劉掌柜報(bào)完了昨日的賬目，便上樓去了。紫線將繡好花的布料已裁剪好，吩咐做針線的開始做成衣。

    正忙得不可開交，紅絨上來稟告說有個(gè)人說自己會(huì)刺繡，想見她一面。紅絨得了以禪許可后，便下樓將那人領(lǐng)了上來。

    以禪正在描今日要教給周菱的繡樣，眼眸低掃處，先看到了一雙繡花鞋。黑色的繡底，繡了幾朵緋紅色桃花，以纏枝葉蔓連，紋樣新穎，繡工雅麗。鞋筒略高，原是冬日里穿的。

    這雙鞋以禪曾經(jīng)見過的，只是那時(shí)這雙鞋不似如今這么舊，鞋面的桃花花*心處曾綴著黃豆粒大的珍珠，如今也不見了。

    以禪放下手中的繡樣，吩咐其他人都下樓去。

    她望著女子問：“你是妙染？”

    女子將披帛掀開，露出白皙秀麗的面容，抬頭望著以禪，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半晌方道：“謝小姐，我……原不想來找你的，可實(shí)在是走投無路了。”說著，慢慢跪倒在地，“我聽說你在接繡活，我會(huì)刺繡，你看這雙繡花鞋，當(dāng)初在牢里，你也夸過我繡技好的，我能到你這里討口飯吃嗎？”

    以禪是在牢里認(rèn)識妙染的，她倆住的牢房毗鄰，處得久了，兩人便熟識了。她曉得妙染是妓院的清倌，被誣陷入的牢。妙染是個(gè)可憐人，自小被發(fā)賣到離州，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她是個(gè)肯學(xué)之人，除了天生有副好嗓子，手還巧，喜歡刺繡，可在妓館沒有閑暇繡東西。

    妙染比她出去的早，原以為她又回了月滿樓，豈料居然流落到這般地步。

    妙染哽咽著說道：“黑心的mama，說將我的銀錢全用做打點(diǎn)了，姐妹們湊了些銀錢給我，我在城西租了一個(gè)屋住著，原本想自己有這雙手能賺些銀錢的，可后來聽說我是妓院出來的，又曾偷過東西，都不肯用我。手里的銀錢花光了，也沒臉再去找姐妹們。”

    以禪扶她起來，讓她坐到椅子上，蹙眉想了會(huì)兒。

    人在牢里，沒什么貴賤，一樣兒的都是囚犯。獄卒們就是見錢眼開，誰使得銀兩多，便會(huì)多照應(yīng)點(diǎn)，雖沒怎么欺凌她，但看她的目光無疑是看死人。那會(huì)兒誰都覺得華寶暄必死無疑，她的頭也是保不住的。

    妙染比她大兩歲，又與各色人都打過交道，對她頗多照應(yīng)。倘若在外面，她與妙染這樣的人，恐怕連說話都不屑說的。往日里她也曾瞧不起她們，那時(shí)方知，但凡有活路，誰甘心去做下賤之人，都是被逼的。

    “你來吧。”她終于下定決心，“只是，我店里如今生意也不好，我也是剛剛開始接繡活，日后會(huì)做成什么樣，還不曉得。只要你肯學(xué)，肯吃苦，我想，總會(huì)有你一口飯吃。”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又收了一個(gè)徒弟，哈哈。

    喜歡的小天使們一定要收藏哦，評論繼續(xù)贈(zèng)紅包，愛你們。

    第17章 富貴滿堂門簾

    妙染是她在月滿樓的花名，如今自然不能再用，那豈不等于昭告天下她出自青樓。以禪問她原名是什么，可惜妙染并不記得，只依稀記得姓陸，于是更名為陸妙真。

    以禪讓她暫時(shí)宿在錦繡坊二樓，將剛做好的一套衣衫鞋襪讓她換上。海棠色千水裙，茶白襦襖，妙染原本生得甜美，妝扮一番與方才判若兩人。

    她看到以禪繡的百蝶穿花裙針法巧妙，也想跟著以禪邊學(xué)刺繡邊做繡活。紅絨和紫線并不知她出身，見她刺繡功底很扎實(shí)，很為以禪能有這樣的幫手及徒弟而高興。

    恰巧有人看到錦繡坊掛的繡花門簾好看，在店里訂了一副富貴滿堂門簾。這是平金打子繡，會(huì)用到平金的繡法，恰巧周菱和陸妙真對這種針法都不太了解，以禪便決定先教她們。待兩人針法熟練后，以禪便將門簾交給她們兩人繡。

    陸妙真宿在錦繡坊二樓，守著繃架，她每夜都熬到子時(shí)方歇息。因此一副門簾，三人合繡，不過用了幾日便完成了。客人拿到門簾后甚是滿意，又一氣兒訂了八個(gè)椅搭和兩個(gè)桌圍。每完成一件繡品，以禪便將刺繡的傭金付給陸妙真和周菱。她曉得兩人手中銀錢緊缺，等不到她按月付銀錢。

    紫線縫制的繡花斗篷和披帛也賣出去兩件，也有自家會(huì)裁剪縫衣的，直接將繡好花的布匹整匹買走，店里總算不似往日那般門可羅雀了。

    ******

    華府后園。

    天氣日暖，后園的海棠全開了，一樹樹粉紅淺白的花在綠葉掩映下，玲瓏嬌艷。

    華重錦剛?cè)朐铝灵T便聽到院內(nèi)一片哄笑，還伴隨著怯怯的“嘰嘰”聲。

    就見海棠樹下，一院子女人圍著華寶暄。

    母親華老夫人坐在藤椅上曬著春光，大嫂王氏站在母親身畔，四個(gè)jiejie圍成一圈不知在瞧什么。他再走近兩步，只見包圍圈中蹲著兩個(gè)人，華寶暄和四姐華重桂的兒子錢釧。錢釧今年才六歲，正是愛玩的年紀(jì)。

    華重錦再湊近了些，才瞧清楚他們是在看新出殼的小雞崽。

    也不知她們是從哪里尋來的，四只毛茸茸的小雞在地上啄來啄去，華寶暄趴在地下拿了根小棍子逗引著小雞，吹著口哨：“嗚~嗚~……來，來，來我這兒。”

    他想起昨日何玉寒說他這個(gè)當(dāng)叔叔的總拿寶暄當(dāng)小孩子。如今方知，何止是他，這家里每個(gè)人都拿他當(dāng)孩子，可以想象，這三年他在母親和大嫂的寵溺下，是個(gè)什么性子。

    前幾日，寶暄剛醒來時(shí)，許多事情不記得，讓他養(yǎng)個(gè)兔子也不算什么，如今他都恢復(fù)得七七八八了，居然還讓他玩雞崽。

    四姐一回身看到他，笑著夸贊：“老六你來了。寶暄可喜歡雞崽了。”

    華重錦寒著臉嗯了聲，他先到母親和大嫂跟前見了禮，說道：“母親，我看寶暄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想帶他出去歷練歷練。”

    華老夫人皺了皺眉頭，驚訝地抬頭：“歷練？他有什么需要?dú)v練的？你看看他身子剛好，可不能出去吹風(fēng)。”

    王氏問：“去哪里？”

    華重錦平靜地說道：“去平川軍營。”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院子女人頓時(shí)炸了。

    “老六，你要做什么？他可是病人啊。”

    “他才好沒幾天，怎么能去軍營，你要害死他嗎？”

    “可不能去，我們寶暄哪能跟你手下的兵蛋子比。”

    華重錦抬頭：“我曉得你們疼寶暄，但他身子骨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讓他去軍營先見識見識，不會(huì)讓他做什么的。”

    華重錦掌三州兵馬，平日里在平川扎營訓(xùn)兵，平川距離州不遠(yuǎn)，馬車過去也就半日車程。

    “那也不行，兵營可不是我們寶暄待的地方。”

    華寶暄也望著華重錦：“六叔，你是不是生寶暄的氣了？”他手中托著小雞崽，雙眼圓瞪和小黃雞一樣可憐巴巴的。

    華老夫人一看心疼了，一拐杖捶地：“不去！”

    華重錦氣得撫了撫額頭：“娘，你當(dāng)年送我去西疆時(shí)，怎么那么痛快！”

    “你能和寶暄比嗎？你自小練武，皮糙rou厚，可寶暄不是啊，他只會(huì)讀書。”華老夫人辯解道。

    華重錦懶得再理母親，只是目光平靜地望著王氏：“大嫂，寶暄是你的孩子，我只問你的意見。我問過書院的師長了，寶暄幾個(gè)月沒去讀書，功課拉下不少，今年入秋再去，這段空閑，正好讓他跟著我，練練筋骨，長長見識。你好好思量思量，拿個(gè)主意吧。”說完，他也不看一院子的女人，負(fù)手離去。

    夏揚(yáng)跟在他身后擔(dān)憂地問：“寶公子去軍營，他能受得住嗎？”

    華重錦在后園涼亭里駐足，目光徐徐轉(zhuǎn)向他，神色冷峻：“受不住也得受！倘若讓他待在家里早晚會(huì)廢掉。”

    “老夫人和大夫人會(huì)同意嗎？”夏揚(yáng)問。

    “會(huì)的。”華重錦曉得母親和大嫂不是糊涂人，她們只是太溺愛寶暄了，舍不得，不表示她們看不清事實(shí)。

    果然，片刻后，王氏便一個(gè)人過來了。

    “就聽你的，過幾日，便讓他去平川吧。”

    華重錦點(diǎn)點(diǎn)頭：“大嫂，我昨日又去了趟書院，聽韓講師說，寶暄在書院交了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友人，平日里只知玩樂。這次的事故，雖說目前沒證據(jù)，不過卻有另一個(gè)可能，就是寶暄心悅謝家姑娘，做出了越軌之事才被打傷了。”

    王氏吃了一驚，任誰都不相信自己的乖乖孩子會(huì)做出壞事。

    “他醒后，還記得他丟了繡帕后絕食嗎，他一直說喜歡謝小姐，這話當(dāng)是真的。”華重錦淡淡掃了大嫂一眼，見她沉吟不語，又道，“他在戲園門口遇到謝小姐，一路追著跑。”

    “可是，她既喜歡謝姑娘，怎還會(huì)做出那等事？”王氏不解。

    華重錦嘆了口氣，目光飄過眼前的花樹，好似看到了那日那個(gè)女子懼怕驚恐的眼神和微微顫抖的身子。他低聲說：“那便待寶暄記起來后再問他吧。”

    他也不相信寶暄會(huì)做出那種事，更不敢想的是，他冤枉了謝家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平金打子繡出自《民間刺繡》一書。

    第18章 櫻花連帽斗篷

    “倘若當(dāng)真如此，我們太對不住謝家姑娘了。這幾年是我太慣著寶暄了，便讓他隨你到軍營去吧，也免得他在家惹禍。”大嫂似下了狠心，原本柔和的雙目堅(jiān)定地望著他。

    華重錦知曉大嫂這幾年不容易，闔府上下全靠她一人掌管，每日里分不出閑暇教導(dǎo)華寶暄，最難的是，還有母親這個(gè)攔路虎。

    “大嫂放心，我已問過大夫，寶暄如今就是因長久臥床有些體弱，頭已經(jīng)沒有大礙，我看他日常之事都已記起，有些記不起的需慢慢恢復(fù)，心急不得。到了軍營，我不會(huì)讓他過于勞累的。待他身體完全恢復(fù)，我想讓他重新學(xué)武。”當(dāng)年，華寶暄是隨他一道學(xué)武的，因?yàn)榕驴嗯聜偸堑饺A老夫人那里哭訴，最后說什么也不肯學(xué)了。

    王氏聽了便笑：“這倒與我想到一處了，寶暄雖聰穎，但性子卻是坐不住的，讀書不如讓他學(xué)武，縱然學(xué)不出名堂，也能強(qiáng)身，不至于被人一棍子打倒。雖說起步晚了點(diǎn)，但有你教導(dǎo)，我也放心。日后你自可放手管教他，我不會(huì)有二話。”

    大嫂表明了態(tài)度，華重錦也便放了心：“大嫂既如此說，那我便不客氣了。”他朝夏揚(yáng)微一點(diǎn)頭：“你去將寶暄院里的兔子和小雞都收走，送到四姐住的院子吧。”這些小動(dòng)物錢釧玩可以，寶暄不行。

    夏揚(yáng)依言而去，王氏欣慰地說：“重錦，我很高興寶暄有你這樣的叔叔。”

    院內(nèi)的喧鬧聲遙遙傳來，華重錦面色微凝，想必是華寶暄不愿意。王氏嘆息一聲：“你過去吧！老夫人還在那里，夏揚(yáng)恐怕不好辦事。”

    華寶暄抱著白兔站在祖母華老夫人的藤椅旁，揚(yáng)著下巴睥睨著夏揚(yáng)：“夏揚(yáng)，你倒是過來搶啊！”

    夏揚(yáng)哪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垂著手不敢動(dòng)。

    錢釧顯然高興極了，正將小雞崽一只只捉到竹編的籠子里。華寶暄不甘心地提醒：“好弟弟，給我留兩只。”錢釧歪著頭笑瞇瞇說：“夏揚(yáng)說，六舅說的，全給我了。”華寶暄氣恨地跺腳，朝著華老夫人撒嬌：“祖母，讓釧弟給我留兩只小雞崽。”

    老夫人忙哄著他：“寶暄啊，那幾只小雞崽你還沒養(yǎng)，就給釧兒吧。”華寶暄十分不樂意地嘆息：“好吧，那便給他吧，但這兔子可不能給他。”其實(shí)，他主要在意兔子，怎么說也養(yǎng)了段時(shí)日了。

    “不行！”華重錦快步走了進(jìn)來，他蹲下身摸了摸錢釧的頭，朝著他微微一笑，“釧兒，你跟外祖母先走好不好？一會(huì)兒六舅讓夏揚(yáng)把兔子給你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