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時間往前數三天。 大概是到了冬天的緣故,驪城的天黑得很快,才放學,天色都已經半黑了,加之下起了霧蒙蒙的小雨,一從室內出來,蒲意瞬間感覺涼颼颼的。 葛立隅走在她的左邊,右手替她撐著傘,左手放在衣兜里,正緊握著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 手鐲是昨天下午拿到的,葛立隅也不知自己是發了什么瘋,明明是打算生日當天才給蒲意的,卻又把它帶到了學校里來。 他摩挲著禮物小盒子的磨砂表面,就像在慢慢安撫自己緊張的心情,和蒲意不一樣,他甚至覺得有點熱,衣服領口好像還有點緊。 “蒲意,你生日那天想要怎么過啊?” ——能讓我和你一起嗎? “那天爸爸會回來。”女孩笑答。 “哦,那挺好的。” ——那我怎么辦? “晚上九點,”蒲意無意間瞥到了葛立隅另一邊被雨水打濕的肩膀和后背,停下了腳步,慢慢低下了頭,聲音也漸漸放輕,耳尖漫上害羞的紅,“九點以后,你可以來找我,我家樓下,你知道的……” 葛立隅看著女孩的表現,按捺住內心的巨大欣喜,沉口氣道:“我知道,我會來找你的。” 我知道,我就知道。 他的眼神不由得變得熱烈起來,蒲意抬頭,剛好就看見那里面蘊藏著的燦爛奪目的喜悅與滿足。 她感覺空氣中仿佛有一種磁場,能夠在無任何介質的情況下將葛立隅的心情傳遞到自己的大腦中。 蒲意覺得肚子好像感覺暖暖的。 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同樣積極地回望著他,眸子帶上了柔光。 旖旎的氣氛在少年少女之間糾纏,仿佛傘下自成了一片天地。 溫暖,干凈,和這陰郁潮濕的天氣渾然不同。 ………… 三天后,驪城老鐘樓的鐘聲敲了九下,渾厚低沉的聲音響遍了大街小巷。 在一條寂靜的小巷中,有一名身著紅色美式沖鋒衣的男孩,撐著一把黑傘,走在漫天雪白里,遠遠看去,像圣誕水晶球里包裹了一顆雀躍的紅色心臟。 周圍安靜得只有他踩著雪地的簌簌腳步聲以及手中手機的消息提示音。 葛立隅:我馬上就到了。 蒲意:嗯,路上小心些。 男孩兒本來就邁著挺大的步伐,這一下頻率也加快了。 可沒過多久,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葛書鏡站在巷子前面,他后面還有三五個男人。 來者不善。 “讓開。”葛立隅的語氣冷得如冰雪。 和葛立隅不同,平時嬌生慣養的葛書鏡反而沒有打傘,晶瑩的雪花落在他有些長還打著溫和的卷的頭發上,絲毫也沒有融化,不知道他在這里等了多久。 頭發是他全身上下和葛立隅唯一相似的地方——兩個人的頭發只要不梳理,都會有些打卷。 他穿著純白的衛衣,眸子漆黑,笑得單純無害:“哥,是要急著去哪里?” 這一聲哥,真的久違了。 可葛立隅不稀罕,他轉身,發現后路也被堵死了。 “你想怎樣?”葛立隅把手機收回了兜里。 葛書鏡笑笑,輕輕揚了一下下巴,后面立即有人上來給了葛立隅后腦勺一悶棍。 葛立隅被打趴在地上,黑傘滾出了老遠。 他搖搖晃晃撐起了手和膝蓋,抬頭森森地看著葛書鏡。 葛書鏡上前就狠狠給了他背一腳,把他又踩趴在地上。 葛立隅痛得悶咳了一聲。 葛書鏡半蹲下來,一把抓起他的頭發,逼他揚起脖子:“呵,我以為你多厲害呢,給我冠罪名的時候就沒能想到今天嗎?” 見葛立隅沒有還手之力,他又站起來,把腳移到了葛立隅的手背,狠狠地往地上碾,泄著這些天來的憤怒與怨恨。 都是葛立隅,全都是因為他,他才會被害得坐牢,爸爸才會被害成這個樣子,mama才會到處求人! 是葛立隅,毀了他的家,毀了他的人生! 他一定要弄死他! 葛立隅在巨大的痛苦中愈發清醒,他趁發狂的葛書鏡不注意絆倒了他的腳,一個反身就把葛立隅壓在地上,一只手反抓著他的胳膊,一只手的肘部壓著他的脖子,把葛書鏡的臉按進了雪地里。 葛立隅喘著氣,手肘力量加重,威脅葛書鏡:“讓我走。” 他不想戀戰,他的女孩兒還在等著他。 葛書鏡呲著嘴:“不、可、能。” 隨后他又對周圍咆哮起來:“你們都是死了嗎?給我打。” 那些葛書鏡帶來的人好像才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紛紛上前制止了葛立隅。 葛立隅剛剛占上風的情形陡轉直下。 他承受著脊背上的拳打腳踢,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葛書鏡的腳踝:“你……咳咳……打死我,也要償命,葛……呃……葛鴻只會更慘。” 葛書鏡拔出了自己的腳,又狠狠踹了他一腳,挑釁道:“你以為爸爸會不知道嗎?” 葛立隅腦中的一根細弦徹底斷了。 葛鴻要讓他死,即使,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害了葛書鏡的情況下。甚至,葛鴻都會認為,葛立隅與這件事毫不相干。 但他還是想讓他死。 哈哈,他邊咳著血邊笑了。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軟弱又天真的女人,那個女人一臉心疼的模樣,俯下身要替他擦血,他卻偏頭躲開,嘲笑她道:“看吧,這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臨死前還囑咐我不要去恨他的那個男人。” “那個人,他卻想讓我死。” 就在意識快失去的時刻,葛立隅卻聽見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很熟悉的聲音,他印象中這聲音的主人從來不會這樣驚慌過。 不久前,聲音的主人還紅著臉對他說:“九點以后,你可以來找我。” “你可以來找我。” “你可以來找我。” …… 意識回籠,葛立隅發現了不遠處站著的蒲意。 葛書鏡也發現了。 “快走,快!”葛立隅嘶吼著。 蒲意的手劇烈地抖著,差點拿不穩手里的手機。 她本想問問葛立隅走到哪里了,結果卻發現他正被人毆打。 沒理會葛立隅的提醒,她抖著手按著觸摸屏幕——報警。 “快阻止她!”葛書鏡命令。 立即有人上前抓住了她,一棍子打在她手腕上,打掉了她手中的電話。 那個人的心里素質也一般,沒選擇用手掛掉電話,而是選擇用鐵棍砸手機。 電話剛接通就被砸掛掉了。 蒲意手腕疼得直抖,卻面色不懼地對他們說:“沒用的,我的手機有定位,一旦接通就會立馬鎖定我的位置,你們當我沒有什么防范措施嗎?” 毆打葛立隅的人聽了這話,動作停了下來,只是禁錮著他。 有些人確實被嚇到了,考慮著要不要跑。 葛書鏡卻走近了蒲意,嘴角噙了一抹笑:“我好像見過你。” “你要干什么,沖我來?”葛立隅的聲音瞬間緊張,眼睛急的通紅。 “為了一條亂吠的狗,值得?”葛書鏡定定地打量著蒲意。 “在我看來,你才是一條野狗,只會搖尾巴乞討野狗。”蒲意冷冷地回。 “把這兩個人都帶走,沉海。”葛書鏡下令。 一群人聞聲卻沒有動。這時,人群中走出了一個人,看上去和葛書鏡差不多大:“兄弟,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你當初告訴我說只是想折磨他一下出出氣。” “呵,”葛書鏡冷笑道,“你覺得在他們倆都認識我們的情況下,我們能就這么脫身?” 那人沉思了一會兒,只得揮手:“帶走吧。” 其余人聽了他說的話后才又開始動作。 千鈞一發之際,街尾響起了刺耳的警鈴聲。 這一次,眾人真的慌了,紛紛作鳥獸散。 葛書鏡也不得不離開。 變化來得太快,蒲意都有點愣住。 不過她還是立刻上前,扶起了葛立隅。 “你還好吧?”蒲意擔心地問道,也不敢檢查他的傷口,怕弄疼他。 “沒事。”他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動作瀟灑又邪肆。 “我送你去醫院吧。” “嗯,你的手腕還好嗎?” “沒有大礙。” 兩個孩子就這樣互相攙扶著,走出了這條昏暗的小巷…… 街尾,一輛普普通通的汽車里,一個娃娃臉的男人從車窗里伸出手取下了車頂上刺耳的警鈴,笑兮兮地給駕駛座的人遞了支煙,還幫忙打了火:“多謝兄弟幫忙啊。” “不上去看看嗎?”那人叼著煙問,“看起來下手還挺狠的。” 娃娃臉擺擺手:“沒必要,沒必要,那人都沒吩咐的事,我們最好就別做。開車走吧,我晚上還要做生意呢。” 很快,車便走遠了。 誰都沒有注意到,小巷街邊矮墻和綠化的后面,還有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 他看著汽車駛遠后,收回目光又望向蒲意他們離去的方向,鏡片折射出了一絲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