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桃夭有些為難,沒有回話,見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趕緊又抹上藥膏,“這些事說來復雜,我也只知道一些皮毛,還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是真是假,所以也不敢妄言。” “到底是什么?”鳳錦繡蹙眉問道。 桃夭糾結了一陣子,豁出去了,“是因為王爺對莊府有一個承諾,生死承諾!” “什么生死承諾?”鳳錦繡問。 桃夭皺眉,搖了搖頭,再仔細的她也不清楚了。 鳳錦繡見她真不知,便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只是為二妹覺得不平,她都被那個惡毒的女人這般整了,還差點死在她手上,王爺居然還能饒過她,可見這個生死承諾是有多么重要。 二人清理完鳳靈夜身上的傷口以后,便退了下去。 接著,段懿軒又進了屋,手里拿著的還是桃夭適才用過的藥膏,用小玉瓶裝著的,可見彌足珍貴,卻已經用了兩三瓶。 他坐在輪椅上,動作溫柔而細致,拿著一根小小的玉棍,輕輕將藥擦在她的臉上。 長長的疤痕,鮮紅而翻著白rou,有些駭然,如今涂上了藥膏,依然很丑陋。 而他仿佛沒有看見一般,鳳眸中除了溫潤的溫柔,便只有疼惜,時不時定會問一句,“疼嗎?” 她搖了搖頭,有些麻木。 女子最注重自己的容貌,他以為她亦如此,便說道:“我已經人青染出去尋最好的藥膏了,你臉上的傷......” “你......介意了?”她定定地看著他,空洞的眼眸中沒有情緒。 聞言,他握著玉棍的手一頓,鳳眸瀲滟而朦朧,嗓音清清涼涼的,如溪水般悅耳,“始于顏值,陷于才華,合于性格,久于善良,忠于人品。靈兒,我于你,只是開始?” 她杏眸一動,淚水無聲而落。 不是感動,更不是悲傷,而是在人生最絕望的低谷中,卻仍舊有人不離不棄地跟你說下這番話,浮生便有了繼續的意義。 如果說段君墨的愛,傷她有多深,那段懿軒的情,便讓她陷得有多深。 也許一開始,她能忍住自己的感情,將段懿軒拒之門外,可段君墨的所作所為,反而親手將段懿軒送進了她的心里。 他伸出食指,輕輕拂去了她眼角的淚,溫柔一笑。 溫潤的鳳眼仿佛在說:等我,總有一日,我會為你撐起一片藍天。 少時,鳳靈夜身子包扎好以后,又喝了一碗止血補血的湯藥,接著便虛弱地睡下了。 錦瀧軒正廳。 段君墨端坐高位,渾身氣勢凌厲而清冽,俯瞰著跪在地上的人,又仿佛沒有入他的眼。 兩名壯漢已被宮姬月當場殺死,只抓來了簡蘿和莊南煙,其余兩邊則分別跪著看守地牢的獄卒。 簡蘿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面色慘白,只覺大難臨頭,原以為沁妃下地牢,只是小懲大誡,沒想到她竟然動了殺心,還被段君墨撞個正著。 莊南煙跪在地上,面色雖白,卻并無慌張。 “你實在叫本王失望。”段君墨看著她,神情淡漠。 莊南煙抬眸,仿佛今日的所作所為,她也已經豁出去了,遂對上他的眼,眼眶微紅,“南兒昨夜失身,王爺卻只將王妃押入地牢,隨后不管不問,南兒心中自難平復,前去嚴刑拷打,只為尋一個公道,南兒何錯之有?!” “公道?”段君墨聞言,嘴角揚起一抹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反而只有森冷的眸光,這樣的他,她還是第一次見,“后院之事,本王不愿多管,卻不代表本王無知。” 莊南煙手指微緊,看著他宛如黑夜的鳳眸,心中忽然沒了底。 難道王爺看出來了? 不可能,她設計得那么完美,王爺又怎么會看得出來? “本王說過,日后會將你提為正室,也會保你一世安然,”他看著她有些慌亂的眼眸,“而你,有些貪心了。” 莊南煙心中一亂,看著他眸中的冰涼,恍然大悟,鳳靈夜竟然都能識破她的計謀,王爺又有何不能? 王爺之所以護著自己,將鳳靈夜關進地牢,不過是因為鳳靈夜只要躲過這個計謀就好,沒想到她卻反利用這個計謀,讓那和尚侮辱了自己,所以動了他的底線。 并不是王爺相信她昨夜的話,所以才懲罰鳳靈夜。 莊南煙意識到這一點后,立刻放軟了姿態,跪著走到他身邊,哭著求道:“王爺,南兒錯了,南兒以后再也不敢了,王爺......” 段君墨沒有推開她,亦沒有像往常那樣心疼地扶起她,而是冷冰冰地看著她,語氣森然,帶著一絲警告,“你要知道,本王娶你、護你,是信守承諾,并非受你挾持。” 這樣的他,令莊南煙感到害怕和陌生,她流著淚,不斷地搖頭道歉,卻也換不回他溫柔的眸光。 他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簡蘿和三名獄卒,雙眸古井無波,嗓音清冷淡漠,“拖出去,杖斃。” 簡蘿一聽,雙眼倏地瞪大,急忙跑到段君墨腳下,拼命磕頭,“王爺,賤婢知道錯了,賤婢再也不敢慫恿沁妃了,賤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王爺開恩,饒賤婢一條賤命吧!” 那三名獄卒也是冤屈,慌忙跟著磕頭求情,“王爺饒命啊,屬下也是聽命行事,一開始攔著沁妃不讓進,可沁妃卻說已經得了您的允許,說要親自審問王妃,我們這才將她放進了地牢,王爺,我們是無辜的啊!” 三人以為這后院由莊南煙掌管,便以為她就是女主子了,且王爺處處維護著她,便忘記了去詢問王爺的意思,沒想到卻招來的殺身之禍! “拖下去。”段君墨雙眸一沉,語氣已經有了不耐。 正廳后,瞬間出來兩名侍衛,拿著麻繩和木塞,一手堵住簡蘿和獄卒們的嘴,迅速將之捆綁了起來。 簡蘿拼命一掙,死死抱住錯愕的莊南煙,“沁妃,你快救救奴婢吧,你快求求王爺吧,奴婢不想死,奴婢從小伺候沁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沁妃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奴婢去死啊,奴婢適才也勸過沁妃饒了王妃,沁妃你快跟王爺說說啊!” 莊南煙恍然,看向段君墨,正要開口,卻見他眸色深沉,不容置疑。 只是一眨眼,簡蘿便被重新堵上嘴,拉出了房門。 莊南煙渾身一震,立刻回神,趕緊拉住段君墨的袖袍,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哭得撕心裂肺,“王爺,簡蘿罪不致死,南兒知道錯了,求您放簡蘿一條生路吧王爺!” 然而,段君墨神色平靜,淡淡地看著她,一手將她拉了起來,一手輕輕擦拭掉她的眼淚,語氣冷靜到漠然,“陰謀里,哪有不死人?” 莊南煙雙眸一怔。 “一會兒,皇上會派大理寺卿過來調查,你就說,受了簡蘿蠱惑,本王自會護你周全。”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神態溫和平靜。 她愣了愣,看著他平易近人的臉龐,心中卻再無以前的漣漪。 這一刻,她才終于悲哀地明白,原來一直都是她的廂情愿。 臥室里。 鳳靈夜已經熟睡了,段懿軒也離開了。 段君墨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昏沉的光線穿過鏤空的窗欄,落在了床邊。 他坐在床沿,伸手想替她拿掉擋在眼上的碎發,卻見她已經睜開了眼,平靜地看著他,不帶一絲感情。 “靈兒......”他動了動唇,聲色黯啞。 她的杏眸冷靜到了極點,緊緊盯著他,沙啞難聽的嗓子,一字一句道:“你不配......喚我靈兒。” 他薄唇緊抿,雙眼空寡,“他就配?” 她冷冷對上她的眼,艱難地張開嘴,語氣無比堅定,“對!” 他雙眸瞬間一沉,手中握著的欄桿,頃刻間粉碎。 紗帳垂落,欄桿倒了下來,方向直朝鳳靈夜。 他手臂一揮,欄桿砸在他手臂上,彈飛到一旁,他的手輕易地替她擋下了紗帳,看向她的鳳眸,卻溢滿了殺意。 鳳靈夜卻置若罔聞,神情冷漠,沙啞的嗓子終于有了聲音,“段君墨,我們和離吧!” 他目光一震。 她亦耐心地等著他的回復,雙眸看著上空,一言不發,態度堅決。 她太累了...... “你覺得,本王不想放你走?”他看向她,忽然滿目悲痛,“你以為,本王看著你受苦,很開心?” 如今時機還不成熟,他若強行和離,只會讓她成為皇上的一顆棄子,到時候,她不但不是王妃,更不再是善醫夫人、太醫院女醫士,她如今的一切地位,都是因為她能夠挾制他,一旦她沒了這個利用價值,她又如何自處? 他甘愿被她挾制,看著她一步一步強大,也不愿意一封和離信,斷送了她所有的努力。 他嘆了一口氣,目色沉重而悠遠,“十五年前,云府滿門抄斬,我母妃自縊,父皇兩杯毒酒送到我和懿軒面前,若非莊俞言偷偷將毒酒換成昏死藥,我們早已命喪黃泉。宮人云:‘七皇子和九皇子死而復活,乃天降祥瑞’,故而,父皇留下了我們。” 說罷,他嘲諷一笑,“以為躲過一劫,沒想只是短暫茍活。懿軒體弱,大病難愈,而我身子健朗,又不懂掩藏鋒芒,被父皇看見,再動殺機。我前去求見莊俞言,若他能救我一命,他日定當涌泉相報。” 鳳靈夜靜靜地聽著,手指微緊。 那一日,段懿軒雖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可足以讓人心驚,而段君墨今日所言,更是讓人心寒。 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怎樣的心狠手辣,才能做出滿門抄斬、枉顧妻兒性命的事? “莊俞言一生行醫,心地善良,便開了一味藥讓我服下。沒多久,我便得了一種傳染性疾病,渾身開始潰爛,皇上以為天意如此,便下了一道圣旨,將我送去了遙遠的邊疆,任其生死。” 他看向鳳靈夜,目光清明,“半途,我服下解藥,涅槃重生。” 她微微一怔。 她知曉,接下來他在邊疆韜光養晦,默默建立起自己的勢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打下赫赫戰功,屢戰屢勝,五年不到,變為聞風喪膽的風云戰王! 他坐在一旁,深邃的鳳眸微斂,“若沒有莊俞言,就沒有今日的段君墨。” 鳳靈夜默默地聽著,回想起與莊太醫共事的歲月,他確實是一個好大夫,也是一個好人。 如今莊南煙失了身,也就表示段君墨沒有盡到職責保護,所以他才將自己關進了地牢。 “她傷我,我便還回去,你護她,就傷我,”她淡淡看向他,不帶一絲情緒,沒有愛,更沒有恨,“我不會原諒你。” “這一次,是本王的錯。”他目光黯然而滄桑。 她轉過頭,不再看他,“我要回秋楓苑,送我回去。” “明日再回吧,今夜本王睡軟榻。”說著,他便起身離開了,沒有給鳳靈夜反駁的機會。 而鳳靈夜也懶得反駁他,杏眸一片冰涼,如今對他毫無好感,只有深深的怨恨。 今日之仇,來日再報! 段君墨護得了她莊南煙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 當日,皇上果然將大理寺卿派了過來,莊南煙依著段君墨說的,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已死的簡蘿身上。 加之段君墨在旁邊壓著,大理寺卿只得被迫定案,最后將案卷交給了皇上。 皇上一看,勃然大怒,滔天怒火無處發泄,只得將御書房的文房四寶推翻,氣罵了一句,悔不當初,“逆子不可留,逆子不可留啊!” 當夜,段君墨果然是睡在了一旁的軟榻上,許是一日疲勞,身子一沾軟榻,便睡了過去,呼吸均勻,甚至還有微微的鼾聲。 鳳靈夜躺在床上,睜著一雙清冷的眼,看著他掛在軟榻旁的佩劍,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起了身。 一手拔出長劍,她冷漠地看著他的側顏,心靜如水。 殺了他,一切就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