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jié)
第87章 米粒兒先下了樓, 程恪把沙畫臺上不堪入目的畫面抹掉了, 還好他左手用得不熟練,畫得有些抽象, 這要是右手…… 他到三樓的衛(wèi)生間里洗了個臉, 整理了一下情緒, 下了樓。 米粒兒帶著新來的前臺慧慧已經(jīng)跟客人談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幾個需要他確認(rèn)的細(xì)節(jié)。 程恪確認(rèn)之后客人交了預(yù)付款就離開了, 他坐在桌子旁邊, 聽著米粒兒和慧慧敲定了一些要準(zhǔn)備的事之后就開始商量釀酒的事兒了。 “我們要釀酒嗎?”程恪問了一句。 “許哥說可以弄點(diǎn)兒,少量, 來熟了的客人可以送點(diǎn)兒, 自釀的什么啤酒啊果酒啊葡萄酒啊, ”米粒兒說,“挺有意思的,客人想自釀我們也可以讓他們放在這里,來的時候就可以喝了。” “嗯。”程恪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沉默地聽了一會兒, 米粒兒是不會, 主要是慧慧來cao作,聽意思她業(yè)余愛好就是釀酒。 “那個, ”程恪猶豫了幾秒,開了口, “慧慧。” “什么事程哥?”慧慧看著他。 “你……釀過草莓酒嗎?”程恪問。 “釀過啊, 差不多能用來釀酒的材料我都用過,”慧慧轉(zhuǎn)頭跟米粒兒商量著, “那再加個草莓酒吧。” “你能教一下我嗎?”程恪說,“我想……試試。” “你是想玩還是要喝啊,”慧慧說,“要喝的話我釀好給你就行,要不還得自己買瓶子什么的,挺麻煩的。” “我要做了送人。”程恪說。 送給某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的王八蛋。 江予奪逃跑的第八天,想用各種姿勢折磨他。 程恪蹲在地上,跟喵面對面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一筐草莓,一袋冰糖,一個釀酒的瓶子,一個裝酒的瓶子,還有幾包果酒酵母。 草莓和冰糖是他剛從超市買的,酵母是慧慧給他的,釀酒瓶子網(wǎng)購的,釀好之后用來裝酒的瓶子是托許丁幫他從一個玩玻璃的朋友那里求來的,非常簡潔清亮的圓圈造型。 今天東西齊了,可以開始制作了。 “洗草莓,去蒂,然后晾干,”程恪看著手機(jī)里慧慧寫給他的制作方法,“我長這么大,除了現(xiàn)在學(xué)會煮方便面和雞蛋,從來沒做過這些,而且還是釀酒這么高級的活兒。” 他拿起草莓,捏了一顆,遞到喵嘴邊:“吃嗎?” 喵湊過來聞了半天,然后伸出爪子扶著草莓開始啃,啃得還挺投入,眼睛都啃瞇縫了一只,下巴毛上全是汁兒。 “貓還吃草莓啊?”程恪有些吃驚,“你哥知道你這么饞嗎?” 喵沒有理會他,繼續(xù)啃著。 但程恪就沒有什么說下去的興趣了,一個人說話,跟一只貓聊它的主人,讓他覺得很寂寞,特別是這個貓也不給個回應(yīng),只顧著吃。 他要跟個貓似的就好了,你在就在,不在就不在,你回來了我用尾巴繞繞你腳脖子,你要不回來,我就吃別人給我的草莓。 草莓洗好晾好,用了挺長時間,他左手本來就不靈活,洗就算了,還要去蒂……帶著蒂吃了能中毒嗎!最后每一個草莓蒂都是他用牙咬下來的。 程恪按照差不多已經(jīng)背下來的制作方法,把咬好的草莓放進(jìn)了釀酒的瓶子里,十斤草莓,兩斤糖,嘩啦都倒進(jìn)去,酵母用溫糖開水活化…… 然后就是捏碎草莓。 他戴上手套,在瓶子里捏著。 廚房窗戶外面有一小塊空地,三歲半正騎了個小車在那兒兜圈子,嘴里不知道唱著什么。 程恪看得有些出神。 他不怎么喜歡小孩兒,不過三歲半長得挺可愛,不招人煩,主要是……江予奪經(jīng)常會提起這個孩子。 于是三歲半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跟江予奪聯(lián)系在了一塊兒。 草莓都捏碎泡好之后,程恪把瓶子放到了暖氣片兒旁邊,這就算弄好了。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 等草莓酒釀好。 等喝草莓酒的那個人回來。 陽光很好,江予奪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最近怎么樣?”羅姐坐在小桌子對面。 “挺好的,”江予奪說,“睡覺還挺正常,昨天沒吃藥也睡著了。” “這是你想聽的歌,”羅姐把一個mp3放到桌上,“我都存進(jìn)去了,聽膩了我再幫你換。” “嗯。”江予奪點(diǎn)點(diǎn)頭,拿過來插上耳機(jī)聽了聽。 “煙我沒給你買,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你吧,”羅姐笑著說,“李大夫是不是讓你少抽?” “嗯,”江予奪伸出四根手指,“我答應(yīng)他了,一天就四根。” “能堅(jiān)持嗎?”羅姐問。 “能,”江予奪說,“這些不算事兒……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好的。”羅姐站了起來。 走到院子里,江予奪明顯感覺自己松了一口氣。 醫(yī)院,無論是什么樣的醫(yī)院,就哪怕這樣的非常不像醫(yī)院的醫(yī)院,都會讓他害怕。 他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要求住進(jìn)來。 一直到昨天,他才能不靠藥物勉強(qiáng)入睡,頭兩個晚上他甚至是坐在床角度過的。 李大夫跟他聊過,關(guān)于對醫(yī)院的恐懼。 他有很多東西不愿意去想,而他明明清楚地記得卻又已經(jīng)被強(qiáng)行抹去再也想不起來的這一段,他不得不去面對。 他選擇了住院,選擇了撕開傷口,選擇了告訴自己這是一生都會如影隨行的記憶,他就得承擔(dān)現(xiàn)在每一秒鐘都不會停歇的痛苦。 在聊過之后的當(dāng)天晚上,他一整夜都在清醒和幻覺之間交錯著,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shí)。 畫面真實(shí)得他呼吸都變成困難。 他躺在明亮的房間里,有雜亂的聲音,晃動的人影,他吃力地轉(zhuǎn)過頭,能從沒有拉嚴(yán)的簾子中間看到另一張床。 很多血。 李大夫告訴他,那是一個警察。 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人的臉,長什么樣,多高,是胖是瘦,叫什么名字,甚至已經(jīng)不記得喊出那句“江予奪快跑”時的聲音。 但他記得那些血,記得護(hù)在他身體之上的溫度。 還有那聲拉長了的“滴——”。 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因?yàn)樗鵁o法挽留,一點(diǎn)一點(diǎn)逝去的生命。 明亮的燈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滿眼的白色中晃動的人影,儀器“滴滴”的聲響,所有的這一切,都因?yàn)樗劳龆?lián)系在了一起,并且成為了唯一的聯(lián)系。 他害怕這些,更害怕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人。 后來日子里那些跟他一天天熟悉起來,又一個個離開消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的人,都讓他不安,讓他恐懼。 從程恪開始成為他生活里慢慢固有的一部分時,他開始緊張,再一次的“消失”似乎變得不可避免,而當(dāng)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讓程恪真正“消失”時,這種不安達(dá)到了頂峰。 離開了他的程恪才是安全的,才是不會消失的,但離開了他的程恪,也同樣再也無跡可循。 “最近,”江予奪和羅姐順著院子里的小路慢慢走著,他點(diǎn)了一根煙,給自己計(jì)了個數(shù),今天第三根,“程恪……有沒有聯(lián)系過你?” “沒有,”羅姐說,“那天跟他打完電話,他就沒有再聯(lián)系我了。” “你告訴他了嗎?”江予奪問。 “告訴他什么?”羅姐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告訴他你在哪里?還是告訴他我不能說你的情況?” “不能說。”江予奪說。 “告訴他了。”羅姐點(diǎn)了點(diǎn)頭。 江予奪聽到這句話時,猛地有些失望,但停了一會兒,又松了一口氣:“所以他想找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找,對吧?” “是的,”羅姐笑了笑,“他因?yàn)楹軗?dān)心你,所以我說不能告訴他的時候,他有些不高興。” 江予奪扯了扯嘴角。 “我是……不想讓他看到,”他皺了皺眉,“也不想讓他知道我……是怎么治療的。” “嗯。”羅姐點(diǎn)頭。 “他只知道我有精神上的問題,”江予奪咬咬嘴唇,“但是看到我在精神病院里住著,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吧。” “沒有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羅姐笑笑。 “我不愿意讓他有那么直觀的感受,”江予奪輕聲說,“會嚇跑他的。” “他未必沒有直觀感受,”羅姐說,“你并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掩飾得住,對不對?” “你說,”江予奪轉(zhuǎn)過頭,“我回去的時候,他會不會……已經(jīng)走了?” “你為什么會這樣覺得?”羅姐問。 “我讓他等不了就走,”江予奪擰著眉,低頭看著路面上的小石頭,一顆一顆的,第一看到的那一塊,眨一眨眼睛,就找不到了,“他是個大少爺,一直都挺……他對我特別好,但是這種事……” “小江,”羅姐停下了,“他之前告訴我一句話,讓我在合適的時候轉(zhuǎn)告給你。” “什么話?”江予奪有些急切地盯著她。 “小程說,他哪里都不去。”羅姐說。 “他哪里都不去。”江予奪輕聲重復(fù)了一遍。 “嗯。”羅姐點(diǎn)點(diǎn)頭。 江予奪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腦子里一直重復(fù)著這一句話,他能想象得出來程恪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氣。 “我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是對著羅姐,他可能會說:“我他媽哪里都不去。” 江予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