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程恪摸了摸兜,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出來在空中揮舞了兩下,然后放到了老爸面前:“這是我的白旗。” 沒等老爸再開口,他轉身走出了咖啡館。 “今天我買了點兒橙子,”老板娘站在門外,“給你們每個房間都拿了幾個,嘗嘗吧,挺甜的。” “嗯。”江予奪把飯菜拿進屋里。 老板娘跟進來,把四個橙子放在了桌上:“小伙子,你別怪我煩人啊……你這樣的孩子我見得挺多的。” 江予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失戀了吧?要不就是工作不順心了,”老板娘說,“跟家里鬧矛盾了,年輕人,無非就這些煩心事兒。” 江予奪扯了扯嘴角,拿過一個橙子慢慢剝著皮。 “沒什么過不去的,時間就是最好的大夫,”老板娘說,“關鍵你自己得打起精神來。” “嗯。”江予奪應付著點了點頭。 “今天放晴了,”老板娘說,“出去走走吧,老悶在屋里,沒病都憋出病來了,起碼把窗簾拉開,屋里亮堂點兒,人也舒服些嘛。” 老板娘過去想幫把窗簾拉開的時候,江予奪抬了抬頭:“別動。” 老板娘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他,臉上吃驚的表情下帶著隱隱的害怕。 “我要睡覺。”江予奪知道自己聲音和眼神估計都不太友善,于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那你……睡吧。”老板娘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轉身走了出去。 江予奪繼續剝橙子。 吃完一個橙子之后他才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從窗簾縫里往外看了看。 不下雨了,陽光很明亮。 他的視線掃過角落。 所有的陰影都被陽光塞滿了,有些晃眼睛。 但一直站在陰影里的人,已經離開了。 江予奪瞇縫了一下眼睛。 他們走了。 江予奪吃光了老板娘拿來的午飯,又剝了一個橙子,然后打開了房門。 這是他住進來幾天時間里,第一次邁出這個房間。 走廊里有些暗,空氣很陌生。 關門的時候,對面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大姐探頭出來打量了他一下:“喲,這屋還真住著人啊?” 江予奪沒說話,看著她。 “你這會兒出去穿這身可不行,”大姐又說,“今天升溫了,你這出去就得出一身汗。” 江予奪把程恪的那件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胳膊上轉身走了。 “哎這人可能是個啞巴……”身后傳來大姐壓低了的聲音,估計是在跟同屋的人說話。 老板娘在一樓那個破舊的迎賓臺旁邊坐著,看到他的時候很吃驚,但沒有說話。 江予奪猶豫了幾秒,轉頭看著她:“橙子很甜。” “啊是嗎?”老板娘笑了起來,“我這兒還有,一會兒你回來了我給你再拿幾個。” 江予奪點點頭,走出了小旅店。 這邊的太陽不太一樣,哪怕還是春天,稍微一放晴,陽光立刻就有些刺眼,江予奪拿出墨鏡戴上了。 他走到對街,轉過身。 這里能看到他住的那間房子的窗口。 從外面看,這棟房子比里面更破舊,旁邊的燈箱都已經碎光了,只剩了一個架子。 幾年前他來過這里。 他想來看看那只小狗自殺的地方。 這個地方幾年前就是現在的樣子,現在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破敗,一年兩年,往前往后,既沒有比現在更新,也沒有比現在更舊。 就仿佛凝固在某一段日子里,再也不會往前一步了。 江予奪盯著窗口看了很久。 老板娘已經換了人,但她并沒有告訴他那個屋子里死過人,他指定要住那一間的時候,老板娘也并沒有吃驚,江予奪看得出來,她不是刻意地隱瞞什么,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也許因為不在意而根本不再記得。 一個人,就這么消失了。 不再有一點點痕跡。 就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那只小狗的名字。 江予奪抽完一根煙,順著這條街一直走到街口,才看到有一家雜貨店的柜臺上放著個座機。 其實他并不需要再用座機打電話,但他現在沒有手機,手機放在了家里……不知道程恪發現了會怎么想。 他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走進店里,撥了羅姐辦公室的電話。 “你好。”那邊傳來羅姐的聲音。 “羅姐,是我。”江予奪低聲說。 “小江?”羅姐的聲音里帶著些許驚喜,“我終于等到你的電話了。” “程恪跟你聯系過嗎?”江予奪問。 “是的,聯系過,他很擔心你。”羅姐說。 “我需要保密,”江予奪說,“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在哪里。” 羅姐頓了頓:“好的。” “你保證。”江予奪說。 “保證。”羅姐回答。 江予奪看了一眼門口站著抽煙的老板,放低聲音:“我要入院治療。” “他在哪里,就哪個城市都不能告訴我嗎?”程恪站在店里三樓的窗前,這個時間只有三樓沒有客人,他壓著聲音,焦急地問,“他是離開本地了還是沒走,這我都不能知道嗎?” “我得為病人保密,”羅姐說,“我可以告訴你的,就是他現在的狀態基本還是穩定的,你不用太擔心。” “那他還回來嗎?多久能回來?”程恪咬著嘴唇。 “這些我不能確定,也不能告訴你,”羅姐很溫和,“小程,你理解一下我,我們之間關于小江的交流,是在小江允許的前提條件之下進行的……” “所以現在是他不讓說對嗎?”程恪迅速找到了重點。 “他要求對他所有相關的情況都保密。”羅姐說。 “他怎么不直接要求您告訴我讓我滾蛋啊!”程恪無法形容自己的焦慮。 “小程,你冷靜一些,”羅姐聲音依然溫和,“他是個病人,你不能強求他完全理性以及符合我們思維方式地考慮所有事情,在他看來,這樣是保護你。” “我知道,”程恪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這樣已經非常理性了,我只是……” “我認為對于他來說,你是非常重要的,”羅姐笑了笑,“他做出的所有決定和改變,都是因為你。” 掛掉電話之后,程恪對著窗外的街發了半小時的呆。 羅姐第一時間告訴了他江予奪聯系上了,但這也是她唯一能讓程恪知道的信息了。 江予奪在哪里,要怎么樣,會怎么樣,所有的一切,他都無法得知。 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你等不及就走吧。沒關系。 江予奪寫在煙殼紙上的這句話,讓他突然有些恐慌。 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跟江予奪同樣的不安。 去你媽的。 他轉身離開窗口。 去你媽的江予奪。 程恪走到旁邊的沙畫臺前,左手隨手抓了一把沙子,撒了上去。 他需要干點兒什么來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說他需要專注地做點兒什么能讓自己恢復正常的思考。 他相信江予奪的決心,他相信江予奪會全力以赴地配合,他相信江予奪會在“程恪會消失”這個假定期限之內回來。 他能感覺得到江予奪在這一點上的急切。 但他為什么要保密! 保他媽什么屁的密! 程恪還能耽誤你治病嗎! 還是怕程恪知道你治療的難度會跑了! 到底是什么給他媽你這樣的錯覺! 程恪現在開始就等你!等你回來!領死! 有人在一邊清了清嗓子。 程恪猛地從憤怒的情緒里回過神來,看到了站在一邊有些尷尬的米粒兒。 “就……”米粒兒往沙畫臺上掃了一眼,視線又很快閃開了,指了指樓梯那邊,“有個客人,想談一下周末在這里做個小型沙畫愛好者聚會……” “嗯……”程恪看了一眼臺子,愣了愣之后頓時一陣驚天尷尬,但也只能不動聲色,看著臺子上這兩個擺出臭不要臉姿勢的人,“我練習一下。” “啊,”米粒兒趕緊點點頭,“左手練習人體……藝術,還挺……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