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嗯,”程恪點點頭,“你倆多大的時候認識的?” “他十歲還是十一歲吧,”陳慶喝了口酒,“我大他兩歲,不過那會兒我還沒他高呢。” “……你現(xiàn)在也沒他高。”程恪說。 “你會不會聊天兒啊?”陳慶嘖了一聲,“你比他高嗎?” “差不多吧,反正我沒比他矮。”程恪笑了笑。 “很了不起嗎?”陳慶說,“你有本事跟八撇比比去啊,他一米九多,你們一米八幾算個屁啊。” “嗯,也是,”程恪為了阻止陳慶繼續(xù)跑題,點了點頭,把話題又拉了回來,“他說他是孤兒?” “沒錯,他來的時候就一個人,也沒行李,”陳慶說,“不過帶著錢,得有個兩三百的,那會兒挺巨款的了,比你強,就現(xiàn)在這年代了還為了一百塊錢掏垃圾桶。” 滾蛋! “啊。”程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那是挺有錢的。” “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死心塌地跟著他嗎。”陳慶說。 “為什么?”程恪問。 “他救了我一條命,”陳慶說,“我倆第一次認識就是他從河里把我撈上來。” “這樣啊……”程恪愣了愣。 “我跟你說,我小時候挺沒用的……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沒多大用,”陳慶拿了塊骨頭啃著,“小時候我總被欺負,比我大點兒的小混混,我打不過吧,嘴還挺欠,反正就總挨打。” “你就不能閉嘴老實點兒嗎?”程恪說。 “不能,我也是有血性的!”陳慶咔地咬碎了骨頭,“那天他們玩大了,拿塊石頭拴我身上把我扔河里了。” “我cao?”程恪有些不敢相信,“不怕出人命嗎?” “怕個屁,”陳慶說,“你是本地人吧,你不知道這片兒就這七八年才發(fā)展起來的嗎,以前這片兒有個屁啊,老碼頭那塊兒聽說還是以前的墳場呢。”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程恪說。 “反正就是真死了,也沒人知道,大晚上的,”陳慶說,“那時又沒監(jiān)控,那會兒街上打死了人也就那樣,好幾起死了人的案子現(xiàn)在都沒破呢。” 這個程恪倒是知道,而且其中一起還是個滅門慘案,老媽每次提起來都會阿彌陀佛。 “那是江予奪把你撈起來的?”程恪問。 “嗯,”陳慶點頭,“那會兒剛?cè)肭铮€不是特別冷,他就睡橋邊,看見了。” 程恪沒說話,剛?cè)肭锏耐砩希皇翘貏e冷也挺冷的了,一個十歲的小孩兒,睡在橋邊。 “我那時就特別佩服他兩點,”陳慶豎起兩根手指,“一是鎮(zhèn)定,那幫人把老子沉塘以后還在邊兒上看我冒泡呢,換個人肯定又喊又叫要不就是跑了,他是從岸邊悄悄下水潛過去的,愣是沒讓人發(fā)現(xiàn)。” 程恪看著他點了點頭。 “二,”陳慶晃了晃兩根手指,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嘴里,“他真他媽能憋氣啊!我cao,這輩子我見過的最能憋的就是他了。” “那你不也挺能憋的嗎?”程恪說。 “不,他在水底下把石頭給解開了,然后把我頂?shù)剿嫔希标悜c說,“我能喘氣兒,在水面上能撲騰,他一直在下頭,跟他媽放風(fēng)箏一樣把我往下游扯了能有幾百米才上的岸。” “一般溺水的人容易亂抓,這樣他也安全一些,”程恪說,只是一想到那時的江予奪只有十歲,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且這樣他也不會被岸上的人發(fā)現(xiàn)吧?” “你說對了,”陳慶指了指他,“聰明,難怪三哥喜歡你,他那時就特別小心了,怕有人發(fā)現(xiàn)他。” 程恪輕輕嘆了口氣。 “我從那次起,就認定這個老大了,”陳慶說,“三哥是我見過的最有范兒的老大。” “為什么叫他三哥?”程恪問。 “他姓江嘛,三工江,懂吧,跟二馬馮一樣,”陳慶說,“我就叫他三哥了,街面兒上混,總得有個名號。” 程恪笑了笑。 陳慶酒量一般,喝了點兒紅酒也能興奮起來,說了不少江予奪小時候的事兒,他怎么跟人斗狠,怎么去了盧茜那兒干活,怎么幫了一個又一個小兄弟。 但不得不說,陳慶并不是個完整的傻子,他嘴很嚴,哪怕是在說興奮了的狀態(tài)下,江予奪遇到他之前的那些事,他依然是一個字兒都沒有提。 “那時這片兒挺亂的,打架的,收保護費的,”陳慶嘖嘖著,“群魔亂舞,百家爭鳴,朝花夕拾……三哥也沒說自己是老大,但就是誰也不敢惹他,論單挑,沒有人是他對手。” “嗯。”程恪點點頭,能聽得出來陳慶對江予奪是五體投地。 “那時還有個說法,傳得還挺神,”陳慶笑得嘎嘎的,“他們說,老三沒有痛覺神經(jīng),不怕疼。” “真的嗎?”程恪問。 “屁呢,不過他很能忍疼是真的,非常能忍。”陳慶說。 也許不僅僅是能忍,有時候疼痛是會被忽略的。 一桌菜基本都被陳慶吃了,程恪看著把最后一口菜湯都喝光的陳慶,有些想不通他是怎么能保持劈柴一般的身段的。 “行了,我今天也說了不少了,”陳慶抹抹嘴,“三哥說了,這陣兒你有什么事兒就找我,他估計不好意思見你,畢竟弄傷你了。” “沒事兒。”程恪說。 “我走了,”陳慶拿出手機,“加個好友,我把地址發(fā)給你,你明天把車幫我開過去吧,九點之前啊,晚了我會被領(lǐng)班罵成渣子。” “嗯。”程恪拿起手機,跟陳慶加了好友,看了看陳慶發(fā)過來的地址,“汽車美容店啊?我說你怎么成天換著車開呢。” 陳慶笑了起來:“你要想開個什么車過癮就跟我說,我跟客戶都熟,借用個一天兩天都沒問題的。” “我沒有開車的癮。”程恪笑笑。 “我走了,”陳慶起身穿上外套往門口走,“有句話我還得說一下。” “嗯。”程恪應(yīng)著。 “三哥不是神經(jīng)病,”陳慶說,“他要真是神經(jīng)病,這片兒的人還能這么怕他么?” “嗯。”程恪點了點頭。 “好好休息,”陳慶打開門,又指了指眼角,“那個傷你注意著點兒,如果有什么不對的你跟我說,我媽在醫(yī)院有熟人,帶你去看看。” “好的。”程恪說。 陳慶走的時候依舊是一甩門,震得窗戶都跟著響。 程恪嘆了口氣,站在桌子旁邊,愣了一會兒之后拿了個最大號的垃圾袋,把餐盒什么的都掃了進去,然后有些后悔,要沒用盤子把菜再裝出來,這會兒就算收拾完了。 瞎講究什么呢,還得洗碗。 他慢吞吞地把盤子收拾到廚房水池里,看來應(yīng)該買個洗碗機了。 但就算要買個洗碗機,也不能馬上解決眼前這幾個盤子。 程恪從早上起就提不起什么勁,這會兒聽著陳慶沒什么重點地說了一晚上江予奪,只覺得更亂更沒頭緒更提不起勁了。 他看了一會兒,把盤子扔進了垃圾袋里。 行了,收拾完了。 反正盤子還有多的,而且平時也就吃個方便面,根本用不上。 程恪洗了個澡,肩膀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被水一沖,又有些刺痛,他往上面隨便噴了點兒酒精,回到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漫漫長夜,如何打發(fā)。 他拿起投影儀的遙控器,想看個電影,但在按下去的那一瞬間又把遙控器放下了,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山村老尸,后背有些發(fā)涼。 這屋子不算大,但在想起藍衣女鬼的時候,一個人呆在屋里就會覺得曠得慌,再加上肩膀上還有傷,跟扶肩膀的那個鏡頭一聯(lián)系。 “cao。”程恪躺倒在沙發(fā)上,拉過還沒收起來的被子把自己裹好了。 其實讓他有些害怕的,不僅僅是楚人美。 因為有陳慶的存在而變得熱鬧的氣氛消失之后,他慢慢從混亂里再次想起了早上江予奪向他狠狠揮來的拳頭。 有些后怕。 陳慶堅持江予奪沒有精神上的問題,程恪能感覺出來他是真的這么相信,不是在維護三哥的形象。 程恪有些動搖,陳慶的某些話也有道理,如果江予奪真的有精神問題,他又是怎么能在這么多年里,讓這一片兒的混混都怕他三分。 混混是混混,混混不是傻子,他們會怕一個打架厲害能服眾的老大,但不會害怕一個打架厲害能服眾的……精神病人。 也許并沒有他想的那么嚴重,江予奪的童年吃過不少苦,所以他會小心過頭,也會因為緊張而誤傷。 程恪皺了皺眉。 問題就在這里了。 這種狀態(tài)本身就不是正常的。 而且也始終無法解釋,跟他好得可以隨便進屋的陳慶,為什么居然從來沒有見過那些“他們”,更沒有見過“他們”傷害江予奪的現(xiàn)場。 程恪點了根煙叼著,對著沒有打開的電視發(fā)愣。 抽完這根煙之后他進了臥室。 睡覺。 不想了。 他連程懌為什么以及怎么樣把他擠出家門的都沒琢磨得這么細,為什么要對一個只認識了這么短時間的街頭混混如此上心。 反正早上的事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嚴重的后果,而江予奪也不會再出現(xiàn)。 ……不會再出現(xiàn)? 靠。 陳慶的車得早上九點之前送回去,根據(jù)導(dǎo)航給出的參考時間,程恪七點多起的床,泡了碗方便面就出門了。 平時這個時間他還在迷糊著睡回籠覺,不過今天倒是能起來,因為一夜都沒睡踏實。 除去不受控制地會去琢磨江予奪到底有沒有精神問題之外,就是那頓揍了。 江予奪揍他的事兒,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會去怪江予奪,畢竟他還把江予奪的手腕給擰脫臼了。 只是他從小到大雖然跟人也打過架,跟程懌打架更是大大小小差不多每星期都會有,但還沒有哪一次是打成這樣的。 他不得不承認,他這種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受到了驚嚇。 導(dǎo)航給出的路線,他挑了最近的那一條。 開到一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條路會經(jīng)過江予奪家門口的那條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