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從遙遠記憶里老爸的那句“恭敬,謹慎,是恪字的意思”開始,一直到藍色圓珠筆寫的“江予奪”結束。 按說夢應該很長,要起個名字的話可以叫《我的小前半生》,但是中間有不少情節因為過度重復沒有意義而被無情剪掉,所以感覺短短幾個鏡頭就結束了。 程恪睜開眼睛的時候,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要不是這個夢,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居然如此無聊。 身邊已經有不少人了,端著餐盤來來去去的,程恪抬頭的時候瞬間迎上了好幾道不怎么滿意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時間,這樣的現狀,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姿勢,他居然也能睡到早上八點多,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異能。 他起身離開了桌子,去了趟廁所,洗了臉出來還是覺得整個人都沒有清醒,有點兒恍惚,步子也飄,老有種還沒完全從那個干癟無趣的夢里醒來的錯覺。 出了門也沒個方向,對面有個小超市,他進去了,買了瓶漱口水重新進了麥當當。 其實在路邊隨便漱兩口就行,但他還是想把自己跟流浪漢稍微區別一下。 再次出來的時候,感覺清醒了不少。 程恪站在路邊,突然又有了昨晚的那種茫然,發了很久的愣。 他要去補個銀行卡,取錢,然后買個手機,再補個號……其實他銀行卡里有多少錢他并不清楚,反正用的時候里頭總是有錢的,但他的確也沒什么大的開銷,也就吃個飯買兩件衣服什么的。 程恪突然有些沒底,萬一那里頭就他媽正好是吃個飯買兩件衣服的錢呢? 不不不,應該不至于,他雖然是個廢物,在全家人的眼里,他甚至不如程懌的一塊小指甲蓋,但他還是有進賬的。 不至于…… 程恪轉身想往路口走,打算隨便找個銀行先問問怎么弄。 還沒邁出去步子,肩膀就跟一個迎面走來的人狠狠撞在了一塊兒。 “你他媽瞎了!”那人罵了一句。 程恪的一句“對不起”被沖著他耳朵吼過來的這么一句憋在了嗓子眼兒里。 他沒出聲,也沒看那人,直接往前走了。 換了昨天之前,就這句話這人都別想說全了。 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情,沒有心情犯狠,也沒有心情認慫,他只想趕緊把能做的事兒先做了,取錢,買手機,他現在迫切地需要…… 右肩被人狠狠地從后面撞了一下。 一個手機。 程恪往前踉蹌了兩三步才停了下來。 轉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后面站了四個人。 估計是宿醉未歸,離著這么遠都能聞到一股類似酒吧后門垃圾桶的味道。 程恪在肩上撣了兩下,往回側了側身,做了個要走的姿勢。 那幾個人果然如他所料地撲了上來,他收了姿勢,右手回手一拳掄在了最前面那人的臉上,掄得他往邊兒上錯出去好幾步才站穩。 挺壯實的一個人,也挺扛揍,程恪一拳過去震得自己手腕都有些發酸。 他不是個愛惹麻煩的人,平時跟那些“沒出息的酒rou朋友”成群活動,真有什么麻煩,也不需要他單獨面對。 他不明白這兩天是怎么了,煩躁的倒霉事如影隨行,轉個身都能踩著刺兒。 掄出去的這一拳,他基本就是撒氣。 昨天跟江予奪的那一通滾地龍rou搏,他沒怎么占著上風,臉上身上好幾處傷,現在這一拳算是實打實的爽了。 但這種沖動撒氣的后果還得自己承擔,對方四個人里,有三個開始往兜里掏,掏出來的無論是什么,他都未必還能是對手。 程恪在這0.1秒的時間里果斷出手。 他轉過身,拔腿就往路口跑。 這會兒上班的人挺多,沒幾步之后逃跑路線就受阻了,他只能換了個方向,往人稍微少點兒的地方跑,畢竟逃跑不是他的長項,后面幾個人也沒有放棄的打算。 狂跑了一陣兒之后,程恪非常郁悶,自己還是低估了幾個宿醉沒太醒的人對于這么一件小事窮追不舍的決心。 他們估計就是在這片兒混的,地型相當熟,程恪拐了三個彎跑出一個小岔路的時候,居然從前面包抄過來了兩個。 “我cao?”程恪氣兒都有點兒不夠用了,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這四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兵分兩路了。 程恪覺得自己其實是個特別容易放棄的人,任何細小的挫折都有可能讓他突然泄氣,所以眼下這種情況,他腦子里居然有那么一瞬間出現了想要不跑了,實在干不過就讓他們揍一頓的想法。 好在眼角掃到了前方三米的地方兩棟居民樓之間有一個通道。 最后一把,過去沒跑掉就放棄吧。 程恪咬牙沖進了通道里。 通道那邊還是兩棟樓,還有一個同款的通道,他繼續沖進去往前。 再跑出去的時候愣住了。 這是幾棟居民樓的后方,一個開放式的街心小花園,很平常很普通的場所,白天遛鳥鍛煉,晚上廣場舞的那種普通場所。 但現在卻不太普通。 正對著他的花壇邊兒上,一大幫人或坐或站的,一眼過去至少二十多個,而中間叼著根煙坐在那兒的,是江予奪。 他這一沖出來,一幫人全都轉過了頭,齊刷刷地盯著他,他差不多都能聽到這些目光在齊聲喊,我們都他媽不是好人哦。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江予奪,他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很淡定,從一開始程恪就能看到他嘴角帶著一抹笑。 這種尷尬的僵持之中,身后的追兵趕到。 跑在最前的那位一沖出來就飛身向前,程恪躲了一下,這人撲了個空。 一直坐著沒動的江予奪這會兒終于抬起了胳膊,伸了個懶腰。 他身邊的一群人就像是得到了號令,連蹦帶竄地全都沖了過來。 程恪頓時感覺自己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人,甚至看不清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那四個和那一群,就幾秒鐘時間里,全都沒影了。 現場只剩下了他和江予奪。 “這么巧?!苯鑺Z把嘴上叼著的煙拿了下來,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程恪覺得江予奪白天比晚上看起來要順眼些,但他這張臉的確不太適合這種慈祥的微笑,怎么看都讓人后脊梁發冷。 他清了清嗓子,扭頭看著眾人忽啦一下消失的方向,遠遠地能聽到有人叫罵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對打,還是在圍毆。 “他們……”程恪指了指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片的刺兒頭,”江予奪說,“你怎么惹著他們了?又翻垃圾桶打起來了么?” 程恪看著他。 “要是沒我,”江予奪把煙頭在地上按滅了,“今兒你走不出這片兒了?!?/br> “……謝謝啊?!背蹄—q豫了一下道了個謝,雖然他無法判斷剛才沖出去的那幫人是接了江予奪的命令救他還是因為本來就有私仇。 “不是說了有麻煩可以找我么?”江予奪說。 “哦?!背蹄∠乱庾R地摸了摸兜,發現江予奪給他的那張煙殼兒沒在兜里了。 “名片丟了?”江予奪問。 “……你管那玩意兒叫什么?”程恪忍不住反問。 “沒事兒,”江予奪從屁股下頭扯出了一張坐扁了的煙殼紙,“我再給你一張?!?/br> “不用了,”程恪趕緊擺手,“真的,不用了,謝謝。” 江予奪看著他瞇縫了一下眼睛,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幻莫測。 “謝謝?!背蹄⊥肆藘刹?,轉身快步往大路那邊走。 這人為什么如此熱衷于給陌生人撕煙殼他并不想了解,他只知道江予奪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在他拒絕再次接受名片時消失了。 無論是不是真的掌管垃圾桶,這人也是伸個懶腰就有二十多個人撲出去的老大,關鍵是那二十多個人還都在,程恪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煩。 取錢,買手機。 他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這兩件事如此向往。 “叫人跟著那小子。”江予奪點了根煙,沖剛跑過來的陳慶說了一句。 “哪個小子?”陳慶問。 “你爸爸?!苯鑺Z皺了皺眉。 “知道了,積家,”陳慶點點頭,“我去跟吧,穩當點兒。” 江予奪沒說話,陳慶很有信心地轉身甩開膀子就走。 “右邊兒。”江予奪嘆了口氣。 “嗯?”陳慶轉頭看他。 “往他媽右邊兒走的!”江予奪吼了一聲,指著他,“給你三秒,三秒鐘之后我他媽就揍你個口吐白沫!” “正好我車就停那邊兒呢……”陳慶立馬往右狂奔而去。 江予奪坐在花壇邊把煙抽完了,起身離開了小花園。 每天的早點吃什么,是件很讓人發愁的事兒,江予奪很喜歡街角聽福酒樓的早茶,但是這會兒時間已經過了,而且他已經連續吃了半個月,實在也沒什么可吃的了。 “三哥!”有人在后頭叫了他一聲。 江予奪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識地先握緊了刀才轉過了頭。 “吃早點了沒?”一個叫瘦猴兒的小孩兒跑了過來,跑得相當飄,風大點兒就跑出能原地踏步的效果,“一塊兒吃?” “豆漿油條?。俊苯鑺Z很嫌棄地瞅著他。 “那哪能啊,起碼得是醬牛rou,”瘦猴兒說,“請三哥吃早點怎么沒有rou!” 江予奪跟著瘦猴兒進了旁邊一家新開的早點鋪子,看著瘦猴兒端過來的一堆吃食,皺著眉問了一句:“你他媽又跟著誰晚上出活兒了?” “沒有!”瘦猴兒急了,“我不是聽你的去網吧干服務員了嗎!昨天發工資了!我這立馬就想著來找你……” “知道了,”江予奪拿起筷子,“別再端了,你這一個月工資都在這兒了吧?” “不能,”瘦猴兒很愉快地拍了拍兜,“還有呢。” 吃了沒兩口,江予奪的手機響了,陳慶打過來的。 “過來吃早點吧?!苯鑺Z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