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這種紫藤在這邊的名字叫做叫“路易拉文”,據說是“迷戀”的意思。 發音真的很美。 …… 那一晚,陳涉在沉睡中被車聲和嘈雜的腳步驚醒。 那種聲音很恐怖,接著他被被攔腰抱起來。黑暗中是外語男人的咒罵,繼而是一聲巨響,像是電影里聽過的槍聲,實際上比電影里恐怖多了。 人真的在這種危險的處境下,才能突然產生清醒危機意識的生物。 腎上腺素飆升,擦過耳邊的風又冷又疼。他被利揚天扯著跑得幾乎無法呼吸,卻還能清晰地想著——太糟糕了,像這樣兩個人身在異國他鄉,被抓到就死定了。怕是就算被人綁上石頭沉到海里,都不會有人找。 他原本是個大少爺,生在數代相傳的調香世家。落到這樣的境地,從沒有想過。 破空又是一聲槍響。 陳涉還在寄希望于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嚇唬他們的,但身旁的人突然一個趔趄,整個人的重量向他壓了過來。他沒站住一起摔倒,有什么溫暖的東西汩汩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別管我,快走。” 黑暗中,他聽到男人劇痛中顫抖低啞的聲音。 “去機場,我寄存在那里有錢,你回國去……回國就有人照顧你了。你家人再怎么樣,不會丟下你不管。” 家人…… 黑暗中,陳涉想起那緊閉的四合院,朱紅色的大門,苦笑。 他其實就算想站都站不起來了,本來就生著病,又跑了那么遠整個人早就虛脫。異國的夜空沒有星星,連路燈都不見,只有懷里guntang的黏膩是真實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想著也許他今天就要死了。 那還真是……不甘心啊。 陳涉在老胡同里高門大院的一個封閉舊宅邸中出生。 爺爺奶奶都是極其嚴格又遵循祖制的老頑固性格,生了四個兒女。三個女兒,就只有陳涉父親一個兒子。 按照老一輩子承父業的的想法,畫春堂的家業,當然要由這唯一的兒子繼承。 只可惜陳涉的父親對家族事業絲毫不感興趣,卻從小喜歡看鄰居蓋房子。當年高考恢復后立刻打包偷偷離開家,報考了建筑系的知名大學。 陳涉至今記得,在他小的時候,老師布置作業畫畫,他畫了個房子。他父親拿著那副畫,說起他大學時有一次老師布置了很難的作業,全班只有他畫了出來,整個班的同學下課后都來瞻仰他的圖紙。 他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自由和快樂。 可那次之外,陳涉幾乎沒再見他笑過。 父親管理著畫春堂的事物,心思卻根本不在,畫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爺爺奶奶當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厲害了,陳涉隔著門縫聽到父親歇斯底里怪爺爺奶奶毀了他的前途,毀了他一輩子,讓他只能活得行尸走rou一般。 后來,聽姑姑說,他父親原來在大學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級第一名,還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篤的女友,畢業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業單位。 結果,爺爺奶奶棒打鴛鴦,上門罵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寫信給錄用單位把他父親的工作攪黃,以種種手段逼他回來“繼承家業”,又強迫他娶了門當戶對、對事業有幫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兒。 這對政治聯姻的夫妻沒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雞犬不寧。 陳涉十歲生日的那天,父母又大吵一架。父親蹲下來摸了摸他,什么也沒說,獨自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漂在了河里三天才被找到。 強勢的爺爺奶奶哭過一場后,立刻把眼光轉到了“唯一的孫子”身上。 隔代遺傳,陳涉倒是從小就熱愛調香。 但他也只想安安靜靜地潛下心來研香。并不喜歡被家里安排的記者瘋狂訪問,也不愿意在生病不舒服、頭昏腦漲時還要被迫笑著出席各種活動。 爺爺奶奶卻堅決不讓他“閑著”。 他們堅稱當年是沒管住他爸爸,才會落得那樣的結果。好不容易孫子是個小天才,當然更要“嚴加管教”。 于是,每一天的行程早早被安排好,仿佛是整個家族利益的扯線木偶。明明是喜歡的事業,卻漸漸覺得喘不過氣。 想學學別的調香師的技法書,家里人撕了,說畫春堂有自己成體系的調香秘方。想要復刻阿爾多加勛爵的“白瓷皇后”,家里人嘲諷他一心想著模仿沒出息。 隨著常年被家里逼著去參加各種比賽,陳涉的媒體曝光度也越來越高。可成績好還能松口氣,不好馬上就會迎來所有人的口誅筆伐,壓力也越來越大。 成年后他變得安靜,安靜得有些陰郁。 很多時候爺爺奶奶訓斥他,都陰陽怪氣地說他越來越像他爸。 陳涉卻覺得像也是必然的——童年時,一直不理解父親怎么那么狠心拋下他先走,長大后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摧殘,才開始理解,原來人生真的好艱難。 參加pa遇到李斯特的時候,陳涉的抑郁癥其實已經很嚴重。 雖然這件事并沒人在乎。 他倒不是像別人以為的那樣,被一個十幾歲小孩說幾乎就擊垮了。陳涉當時也二十好幾的人了,有沒有才能自己最清楚。 但心態失衡是真的。 首先,他認為他不該輸。 他并不比李斯特差,如果家里的那些人能少拿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煩他,讓他靜下心來好好看看香譜,他又怎么可能輕易敗給這種自以為是紈绔二代? 更不要說,他多么瘋狂地嫉妒李斯特。 同樣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小紅莓還比畫春堂大那么多,堂堂國際品牌,小少爺卻能活得那么張揚、任性又自由。李斯特那個超牛逼的爺爺從來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事,而是貨真價實地寵孫子,隨他愛寫詩、愛賽馬、愛懟人,自由生長。 陳涉回國之后就生病住院了,可住著院,還要被來照顧的家里人抱怨矯情脆弱。 所以后來利揚天紅著眼睛來看他的時候,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利揚天住在國外。 那時候想的很簡單,去哪都好,干苦力給人掃地端盤子也好。 只要給他一間小小的屋子,工作之余讓他安安靜靜調香,別的什么他都可以忍。 …… 后來事實證明他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等到了國外,又發生了好多他沒想到、又無法控制的事情。一步走錯轉眼就是十年,被逼迫、被幽禁,反抗不成、半死不活。 他生不如死,利揚天也不好過。 十年之間,利揚天問他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陳涉,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總是沉默不答。于是對方只能頹然跌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椅上,把臉埋在手心,任由懦弱的情緒順著指縫、鼻尖掉下來。 他耽誤了自己十年,利揚天就在他身上耽誤了十年。 誰叫他從來沒考慮過感情的事,以為向人求救不用付出代價,結果害人害己。 黑影打著刺眼的電筒環視,懷里顫抖的身體急速失溫。陳涉覺得可能是他幻聽,居然頭頂還出現了直升機的聲音,照下來一片雪亮。 ……早就聽說貝朗特和法國意大利一些黑幫勾結,估計也是被他整到狗急跳墻了,居然會開直升機來殺人。 耽誤了十年一事無成,現在眼看著就要結束了,可能是出于生物的本能,突然特別想要反抗。 陳涉在那一刻想的是,人生如果能重來一次該多好。 如果,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 …… 同樣是那幾天,裴縝的小日子過得倒是挺陽光,所有的小心思可以用一張圖來總結。 “暗中觀察.jpg。” 他并不急著揭穿。一方面,是這種天翻地覆的人設差異本身信息量就巨大,裴縝自己也確實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并且在整理好心情之前不想惹韓小花擔心。 另一方面,他過去一直以情緒化著稱,也想借此鍛煉一下自己按兵不動的忍耐力。也想好好看一看傻狗子道行有多高、究竟在他身邊潛伏的功力有多么強! 居然能裝鴨裝大半年…… 假傻白甜,真不簡單! 然而,暗中觀察幾天之后,裴縝有點懷疑自己——他過去可能是眼瞎才沒看出來不對勁吧? 韓小花這孩子……簡直渾身都是破綻! 借過生日的名義,裴縝帶去狗子去約會,在商場從上到下買了一整身行頭。 韓復蹦蹦跳跳特開心,在挑選時,裴縝故意撩他分散他的注意力。發現這孩子果然被撩得飄飄然的還能輕車熟路一路挑過來,明顯對各個大牌了解透徹。 晚上,又帶他去了本市很有名的豪華餐廳。 故意在兩個超貴的酒之間猶疑不決,韓復倒是心疼兮兮地勸了幾句“好貴,縝縝,咱們不要這么浪費好不好”,后來在裴縝的堅持下也只能認真挑。問了服務生年份以及幾個裴縝都沒聽懂的術語,很快就挑好了。 ……裴縝并沒有提醒韓復,這家餐廳以裝x出名。 菜單是法文版,沒有翻譯。 實驗結果是韓復完全沒注意到,毫無障礙點了菜。一個勁問他“縝縝你吃什么”之余,居然還表示“這家的黃油煎扇貝很好吃的”。 裴縝想起有時候晚上洗完澡出來,會看到狗子在床頭翻他那本原版《基督山伯爵》……他居然還嘲過人家! 這些事情,一旦從迷局里醒悟過來,真的分分鐘想要大吼“為什么我那時會如此之蠢”。 天天蹲陰暗小墻角想些有的沒的,還去翻格拉斯的欄桿聽墻腳,還苦逼兮兮地自己解開扣子想著誘惑上位,還想著用金錢綁住人家……簡直老臉丟光。 為什么就不能仔細想想,工廠小工晚上變身夜店鴨子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得多奇葩的性格,才能富貴可以yin的同時又堅守貧賤不能移? 更別說鴨也不是一個能奮斗一生的職業啊?又不加錢,天天打了雞血早睡早起洗衣做飯又主動往金主身邊湊湊湊個啥勁! 那個年輕人從一開始沒有掩飾過森森愛意。 所有的星星眼、碰手手、小擁抱和小親吻,全部都是蓄謀已久。 當時的自己是得多喪、多不自信,才能連這都沒看出來。 …… 韓復連續幾天都沉浸在過生日被寵愛的甜蜜中。 沒發現任何不妥,只是很歡喜縝縝最近對他越來越好了。要說唯一的不一樣吧…… 就是,縝縝最近好像不知為什么突然喜歡上了摸頭殺? 韓復在是個小矮子的時候經常被摸來摸去,那時候裴縝也沒少摸他。可自從長高后就很少被摸了,畢竟現在他站直的情況下好多人完全夠不到他的頭頂。 裴縝也懶得去夠,嫌舉得手酸。 所以日常是坐在沙發上,伸開雙手,讓狗子撒歡自己跑過來。他就一只手環著他的腰,一只手剛好插進黑發里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