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裴縝記得。 “你的小可愛,就是當年那個‘朋友’。” “……”裴縝整個人原來就非常不好,現在更不好了。 …… 跟麥子熙聊完之后,按說他應該開車去接韓復。 卻把車丟在了茶樓,恍恍惚惚打了個車。癱在后座上半死不活的,又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碎片。 六百萬的事,他當然不可能忘。 那個時候被公司財務總監利叔挖了老鼠倉,又被麥子熙前男友瞿川把公司高層一鍋端。資金鏈斷裂眼看岌岌可危,他四處找人借錢焦頭爛額。 人際關系這玩意向來很殘酷。得意時生意場所那么多“朋友”趨之若鶩,一朝遇到麻煩各種人忙作鳥獸散。麥子熙一直都窮,雷曜當時也沒紅,真正的朋友借到的錢還不足一百萬。 就在要走投無路的時候,麥子熙突然憑空變出來了一大堆錢。 裴縝那時候怎么都想不通一個窮畫家上哪兒來的六百萬,總怕麥子熙是失戀加自責,想不開去挖腎了或者是借高利貸。后來麥子熙信誓旦旦那錢絕對來歷清白、讓他先用再說,他迫于當時被債主追著著實無奈,也就用了。 后來,雖然有了救命錢把欠款虧空補上,但整個公司經過這一折騰,也已經不剩幾個人,他招人、重新整理上線門店的生意、疏通供貨商關系,那陣子也忙得吐血。 六百萬的事情就也來不及再回頭琢磨,只記得有天拖著疲憊的身子出門上班,那個金發小鬼背著書包理直氣壯地站在他家門口。 他想繞開,男孩卻用小小的身體擋著他。 裴縝無奈:“你干嘛?” “我等你好久了,”小孩理直氣壯鼓著臉,“你、你今天開車送我去上學吧!” 裴縝覺得簡直喪心病狂。是不是富家少爺使喚人慣了,覺得誰都能隨便差遣?但他又跟這熊孩子不熟,更沒半毛錢的關系。 于是笑笑,揉小狗一樣揉揉小孩的頭,翻了個白眼丟下人家自己走了。 后來雖然覺得這事兒沒頭沒尾,有點怪怪的,可也沒細想。 直到今天終于懂了,哪個富家少爺吃飽了沒事干專程一大早跑來讓你送上學?小朋友明明是眼巴巴想來邀功,想等著他說謝謝小可愛,把攢了那么多年的壓歲錢都拿出來幫我,你最好了么么噠。 他哪里是跟人家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喲,明明有著六百萬的借貸關系呢! 但他那時卻沒理他。 ……啥也不知道,完全沒當一回事!小小的狗子怕是要氣吐血了,而且雖然小但還是要面子的,后來就再也不讓麥子熙把這錢的來歷說出來了。 總感覺,他毫無自覺就對人家無情負心的過往,越回想越多了。 怎么辦啊? …… 裴縝下車的目的地是格拉斯香水學院,東區玻璃工坊。 下周pa,所有選手將上線他們的“香水產品”,這是一個衡量調香師整合能力的比賽環節,從設計理念、香水調制到產品出廠,調香師都要全程跟進。 因為允許接受無限度外援,像胖哥、符瑤他們據說都已經接受了大牌廠商的合作計劃。而韓復這邊,卻有自己的另一套想法。 他找了麥子熙給他畫包裝的插畫,又找了余聞哲給他燒樣品瓶子。 非常大膽又鋌而走險的行為——雖然那兩個人都很有靈氣也很有才華,但畢竟是業余畫家和業余玻璃玩家,遠遠不可有大牌的整套流水線那么成熟。 但韓復似乎不在乎。 前幾天晚上睡前,他偷偷跟裴縝說,縝縝~你看多好,咱們現在有插畫師,玻璃設計師也有了。以后做起來自己的品牌,再喊池姐過來給咱們上上顏色,把胖哥、符瑤他們外聘為獨立設計師,再讓葉真衣朱粟他們幫咱們評評香。 每個人各司所長,咱們的牌子肯定就特別完美! 聽得裴縝在那個黑夜里,頭抵著韓復的胸口呼吸困難,心臟跟著咚咚咚一跳一跳的。 和愛人、和值得信任的朋友在一起開公司,每天開開心心在一起調香、做品牌,一起攜手締造一個屬于自己的香氛后花園。 那樣的夢幻人生,是裴縝那么多年辛辛苦苦一直想要達成的理想。現在終于看著夢想越來越近,只覺得能堅持到現在、不忘初心真的太好了。 所以,他絕對不會阻止韓復,不會勸他說你為了取得比賽高分、留在比賽里應該采取如何如何安全保底的策略。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次的作品,其實是韓復關于“一起開公司”最初步的小小試驗田。 …… 韓復對待這次試驗,態度不是一般的認真。 裴縝走進工坊,滿眼一桌子一地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子。其中有不少他一眼看著就覺得造型別致、有趣可愛,后來一問韓復才知道,這些居然全部都是今天做出來不合格的“廢品”。 未免也太嚴格。 皺眉撿起一個白兔瓶,小兔子抱著胡蘿卜憨態可掬毫無瑕疵,裴縝死活看不出來哪兒不合格。 那邊余聞哲吹了一整天的玻璃,整個人吹到憔悴枯槁、氣若游絲,有氣無力表示要去走廊喝口水。 旁邊的桌上,他今天唯一滿意的作品才剛剛出爐冷卻完畢。枝蔓妖嬈的玻璃瓶上,是一朵彩繪玻璃拼湊的玫瑰花。每片花瓣色彩鮮艷各異,透著燈光瑩彩,神秘而魔幻。 現場除了節目組派來跟拍花絮的攝影師,這兩天總愛跟著韓復的李斯特也在。 正盯著那瓶子沉醉臉贊不絕口:“天啊好漂亮,大佬你好厲害,什么時候有空給我們小紅莓設計個瓶子吧!” 余聞哲按說一向是個脾氣溫柔也很有禮貌的青年。 八成聽見了,卻沒理睬,出門時頭都沒回。 這讓李斯特受傷又費解,瞪著藍色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來告狀:“為什么啊,為什么那個人總是不理我?好像對我很有意見一樣,我惹他了?” 韓復:“嗯,你惹了。” 李斯特:“我怎么不記得啊?” 韓復無奈笑笑,引導李斯特回憶了一下當年空口勸退余聞哲,勸退之后還果斷把人家給忘光光的渣事。 “天賦什么的,按理說勤能補拙,他那么熱愛調香,你卻非要仗著自己的才華打擊人。人家現在燒玻璃燒得特別好了,香浮世家和畫春堂都排著隊呢,閑得蛋疼還搭理你?” 李斯特:“我就不過是說說而已,需要記恨那么久嗎?” 李斯特:“何況我說的也沒錯啊,他那個玻璃燒得……有目共睹比他調香調得也好太多了吧!實話實說而已,嗚,你們兩個干什么那樣瞪著我?!” 裴縝:“你不記得余聞哲了,還記得之前pa遇到過的陳涉么?” …… …… 聽裴縝講完陳涉的故事,李斯特都快哭了。 “我就只是說說而已啊!不是真的因為我一句話就去死了吧?” “還還還居然是涂婭的表哥,涂婭要是知道,這朋友沒得做了!” “不是,為什么會有人那么脆弱,被講幾句就崩潰了啊?那我天天被人狂罵,按說才該早就承受不住了哇!可我也沒事啊!媽呀,幸好還有那么多人肯回來罵我,沒一聲不響都跑去死!” 他在那抓馬了一會兒,坐立不安憂傷萬分。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跳起來:“等等!” “韓復,裴大哥,你們還記不記得,小紅莓抄襲事件里,槍手是個亞裔調香師!” “涂婭之前跟我說過一件事,她說畫春堂的‘美人扇’其中的一款墨汁成分是他們家不外傳的秘方。她還一直覺得奇怪怎么有人能仿得那么像!” “你們說,如果仿這款香的人就是她失蹤的哥哥呢?比如說,那個人恨我恨得要死,蓄意戴著小紅莓栽贓陷害……” 全新的思路,仿佛有那么一點道理,三個人都沉默了片刻。 裴縝搖搖頭:“陳涉前輩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栽贓陷害,”韓復接話道,“總不會……那個人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 李斯特:“我去查!” 第71章 葡萄柚 李斯特說他去查, 是真的想要本人親自監督調查。 那周一,人就直接急匆匆飛回英國去了。 同一時間, 東歐某國, 在安靜清透湛藍的天空下,一個黑色風衣的男人走過一條磚瓦碎石的有些破落凌亂的街道。 帽子遮擋著半張陰沉的臉。他走近一方破舊的院子,打開鎖,穿過雜草萋萋、磚瓦碎礫的院子。 房間還是那種老式鎖。有一盞線吊下來的燈卻沒有開,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凄冷冷的陰暗, 只有一邊的小窗透下的幾道刺眼陽光,活像一個牢籠。 陳涉正百無聊賴地半躺在窗下的床上, 眼睛微睜著, 一如既往地安安靜靜仿佛人偶一般,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把皮膚照得十分蒼白。 “你……” 利揚天只說了一個字, 畢竟早就習慣無論說什么也沒有回應,那人根本不會理他,還不如實際點, 將剛買的一塑料袋吃的重重放在桌上,從袋子里拿出紅色的蛇果在老式水龍頭下洗了洗。 屋子里寂靜無聲。 床上的男人偶爾咳嗽兩聲。利揚天削好果子遞過去, 男人不看他,他也執拗著不肯收回去。 就這樣僵著,陳涉沒辦法,勉強把蛇果咬了過去。 看著他把果子嚼碎,將清甜的果汁吞下。利揚天這才臉色稍霽。 出逃后, 他們先是逃往英國,輾轉又去了北歐、葡萄牙,卻發現追著他們的人在整個歐洲大陸遍布眼線、無孔不入。 最后才終于輾轉逃到了這個東歐小國。 躲了好些天了,暫時還沒有感覺到危險臨近,畢竟這是個一般人不會想到來找的鬼地方——還在使自己的破爛貨幣,連花個歐元都要好說歹說。普通的銀行磁卡沒裝芯片就不能刷,電話卡還總是沒信號,仿佛被打回八十年代。 陳涉從離開法國就帶著病,連日奔波勞累身體更一天比一天更差。 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語言不通,帶的藥越來越少,很多又買不到。 利揚天郁卒地去燒水,燒好兌上涼的,他開始例行哄人吃藥。 陳涉一如既往地不配合。 利揚天低聲下氣獨角戲,笑容很惆悵,無奈至極突然靈光一閃,站起來去剛才的袋子里翻出一包東西。 淡淡的、有點像是茉莉花的幽香悄悄彌漫過來,讓陳涉本來陰郁的眸子亮了一下。 那是一大串的紫藤,鈴蘭蝴蝶一樣垂墜下來。 大到他雙手捧不住,那是當地的紫藤,白色的根部、淡紫色的花,和國內的紫藤顏色形狀并不一樣,一下子點亮了整間灰敗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