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熟悉季家的人，誰不知道, 季宣音是季家的掌心寵。季澤之所以對車禍追查不休, 很大部分原因，就是, 這次傷的是宣音，是他的meimei。與其等到季澤追查出來責(zé)怪他，或者二叔將來亂搗鼓出更糟的事，那還不如現(xiàn)在就坦白。

    跟她這個 ‘受害者’并且能夠最大程度影響季澤的人來坦白。

    有些話她來說，再合適不過了。不過，宣音也喜歡季海的這份坦白。

    “你這么告訴我，就不怕我跟哥哥告狀么？”宣音輕松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感覺靠枕不太舒服，就稍微扯了扯。

    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的季海，走過來，幫她將靠枕弄得好了，讓她舒舒服服靠上了，這才道，“我不怕。我爸的那些破事，我早就不想管了。”

    這話，里里外外，透著的都是一種疲倦。

    季海在宣音床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半垂著頭，整個人都沒有平日里所見的那種精神，而是一種不同于年輕人的暮氣沉沉。

    宣音笑不出來了，唇輕輕抿了起來。她讀得懂季海此時的心情，這是一種仿佛做任何努力都沒有用的無望與哀嘆。

    她知道季海的事情不多，只知道，幼年時他和二叔一起生活，承受過虐.待、暴力，因為營養(yǎng)不良，所以剛來到她家時，人瘦得像根風(fēng)一吹就倒的竹竿。至于他為什么會來她家，似乎是因為當(dāng)年二叔窮了，準(zhǔn)備將他這個兒子給 ‘送’人。

    說什么送人是為了他好，為了能讓他吃飽穿暖。實際上，也就是為了錢。二叔欠了賭債，還不了，原本季父是不打算幫他，可二叔都準(zhǔn)備用兒子抵債了，季父不得不出手，將季海撈了回來，順便給了季二叔一部分錢。

    拿了錢的季二叔，直接將兒子丟給了季父，便不知去向。

    從此季海，就待在了季家，等同于季家的二子。

    直到后面季二叔大概是錢花完了，幾年前就回來了，沒有錢，就想到了自己已經(jīng)長大的兒子。

    只是這些事，季父也好，還是他們這些親人也罷，都不好說，不好管。

    畢竟，再怎么說，那也是別人家的事。而季海，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年少無力的孩子。

    “我有時候在想，他那種人渣，怎么就能活這么久呢？而且活得那么恣意瀟灑。真是太不公平了。”

    季海低著頭，雙手緊抓著膝蓋，由于太過用力，那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指關(guān)節(jié)都在輕顫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宣音知道，那一定是張隱含痛苦的臉。

    “像他這樣的人渣，早就應(yīng)該死了才好。”他在詛咒，詛咒自己的 ‘父親’，然而就是詛咒，他內(nèi)心的那種騰然升起的憤怒，也無法真正宣泄出來，他胸膛起伏得厲害，里面隱藏了無比劇烈的情緒。

    宣音就這么默默地聽著，沒說話，十分的安靜。只是單純的聽著，聽著他的情緒暴露，聽著他的訴說。

    季海沒有停歇地繼續(xù)說，說著說著，情緒有時會激動地雙肩發(fā)顫，宣音默然往前坐了坐，拍了下他的背，似乎在告訴他，她就在這里。這時候，季海的聲音就會放緩許多。

    他的這份心情，宣音能理解，卻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聽他說話，無論好壞，都好好聽著。

    季海就好似很久沒說話了一樣，這么訴說著，中間也就護(hù)士過來的時候，停歇過一會。

    宣音給他倒了杯茶，他就喝口水繼續(xù)說。

    不知說了多久，季海終于停了下來，他杯子里的水，也被喝完了。

    天色，也從正午，到了下午。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了進(jìn)來，落在季海的腳下，淌出一片的金黃。

    “謝謝你。小音。”季海誠懇道，“也就是你，會聽我說這些。要是別人，早就會說，再怎么樣那都是你爸。”

    宣音眨了眨眼，故作調(diào)皮的樣子，“這個別人，是我哥吧。”

    季海低笑出聲，“你說呢？”轉(zhuǎn)而他又想起了什么，“我記得，小時候，你也是這么聽說說話。”一樣的光色明亮，一樣的兩個人。

    宣音眉眼一彎，便笑了起來，這笑顏，燦若夏花。

    恍惚間，季海感覺自己好似回到了初到季家不久的那時，因為害怕，而藏在了屋子后面的樹叢中，小宣音四處找他，最終找到了他。她沒有說什么找的好辛苦之類的話，而是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說起了她的煩心事。

    小女孩的煩心事總是多而零碎。譬如早上起床太趕了，頭發(fā)沒梳好。沒吃到自己喜歡的小面包。昨晚上的那本書女主角竟然死了之類之類的。

    明明這些煩惱比之于他的，簡直不值一提。可季海認(rèn)真地聽了下去，甚至在這種氛圍中，他也說出了自己的心事，自己內(nèi)心的恨，與渴望。

    原本他以為她會像一些人一樣說什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那畢竟是你爸爸’之類的，要么就是像另外一些人同情他可憐他。但沒料到，一個笑容稚嫩的孩子，會什么都不說，只是，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輕輕地抱了抱他。

    就如。現(xiàn)在。

    宣音眸光似水般柔和，坐著，張開手臂一點點靠近他，半環(huán)住了他的肩膀，喊道，“二哥。”

    季海的身形，一下僵硬了，隨即，整個人都軟和了下來，因父親帶來的那種激憤與恨意，就這么被這句‘二哥’，這個擁抱，輕輕地給撫開了。

    他知道，那份恨與怒并未消失。但至少在這一刻，它被融化了。一如當(dāng)年。

    季海下巴靠在宣音的肩膀上，低垂著眼簾，看著腳下的金色陽光，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還是有人愿意在乎他的。

    “二哥，我想揍一頓二叔。你沒關(guān)系吧。”宣音故作氣悶道，“不揍一下，我會不高興的。”

    要知道，如果不是和總局簽了契約，又完成了那么多任務(wù)，她是真的死了。還有爸媽，整個季家都被毀了。

    對此季海自是不會反對，甚至還出主意，“比起挨揍，其實還可以找點麻煩。”

    宣音眼睛晶亮晶亮起來。

    傍晚時分。

    前來送飯的季澤，聽到宣音的話，差點一口水給噴了出來，他強(qiáng)咽下去水，看向宣音，“所以你們這是打算揍二叔一頓？而且阿海還出主意，綁架比揍更好？”

    “噓！”聽他聲音大，宣音趕緊比了比唇，壓低聲音道，“這事情不能讓爸媽知道。”

    “要是老爸知道的話，這事情肯定進(jìn)行不了。”

    季澤拿紙巾擦了擦嘴邊的水漬，沉思了下，“的確。老爸太重感情了。想要對二叔動手，肯定不能驚動他老人家。”

    “沒錯。這件事我絕不能善罷甘休，不給二叔點教訓(xùn)那是不行的。”宣音捶著被子，眼底掠起一絲的怒火，她可是真的‘死’過呀。就算是二叔是被人利用了，并非真的罪魁禍?zhǔn)祝膊荒茌p易放過。

    人不狠狠摔上一跤，是不知道痛的。

    想到之前宣音因為車禍差點死了的事，季澤目光一寒，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季父，一股隱隱升起的意圖，又被深埋了下去。

    “父親的心太軟了，總慣著二叔。現(xiàn)在……這樣可是不行的。”季澤瞇著眼，聲音冷道，“只是揍一頓，綁架一次。太簡單了，只怕我們那位二叔，好了傷疤忘了痛。”

    “所以要連環(huán)才好。”宣音笑著，湊到季澤耳邊，將她與季海的想法告訴了季澤。

    “……反正二叔天生就喜歡到處跑，偶爾消失一兩個月。爸爸那邊也不會察覺。我們那位二叔，也該好好‘調(diào).教’一下了。爸爸既然下不了手，那就讓我們這些兒女來分憂吧。”

    聽完后，季澤嘴角輕揚(yáng)地摸了摸宣音的腦袋，“話說，為什么季海會跟你聊這些，都不跟我這個大哥聊。”

    因為季海從小就在季家長大，季父季母也是將他當(dāng)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所以，有時候季澤也會自稱‘大哥’，宣音就叫季海為‘二哥’。

    “要說，你后來跟阿海都疏遠(yuǎn)了些。我和阿海的關(guān)系好像比你們更好吧。”

    宣音聳了聳鼻子，笑而不語。有些時候，還真不一定是關(guān)系好，就能什么話都可以說。

    有的時候，一個擁抱可以解決一切，如果不行，那就兩個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

    季海是個好孩子～雖然他爸是個坑。渣父母與孩子之間的事情……只能說一言難盡吧。

    第182章

    連父母都不‘愛’的孩子, 要比一般人更不相信愛, 也更渴望愛。一邊強(qiáng)烈的渴望，一邊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得到愛，就是這樣相互矛盾著，折磨著。

    說不定還會有一種‘連父母都那樣，又會有誰能愛我’的想法。

    季海大概就有這樣的想法吧。所以他會緊緊地抓著季家這僅剩的可憐的溫暖。

    宣音想到在夢境里所看到的命運(yùn), 再想到季海, 心想在夢境中面對一個家破人亡的季家，他又會如何。——肯定會發(fā)瘋吧。

    假如從未得到過，興許還能勉強(qiáng)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說‘那東西不好’的自我安慰話。可要是得到過, 還狠狠享受過，那種痛苦如錐心般，難以讓人忍受。

    所以……二叔果然要好好‘引導(dǎo)’一下, 否則以后要是犯下不可挽回的錯，就來不及了。季海大概也是這種想法吧。還有那利用二叔的人，那個藏在幕后的人。

    宣音擰著眉，神情肅然又凝重地看向季澤, “哥。你說利用二叔的人會是誰。”

    說到這個, 季澤唇邊的笑意嘲弄了起來，“他們想要弄的人是我, 數(shù)來數(shù)去, 也就是那些人。這些事你不用cao心，我會處理好的。這種只會暗地里竄的老鼠, 也蹦不了太久。”

    “哥。我相信你，你是最棒的。”宣音篤定地仰頭看著季澤，那如水晶般透亮的眸光，看得季澤心情舒暢。

    “比季海要好？”季澤故意反問。

    宣音也故意地擺出嚴(yán)肅表情，眼睛瞪得圓圓的，用力點頭。這模樣，看得季澤忍不住大笑不已。

    “你呀。真是個鬼靈精的丫頭。”這言語中，滿滿的寵溺。

    望著季澤那輕松愉悅的樣子，像是被這笑聲給渲染了般，宣音的眉眼處也盡是淺淺的笑意，輕嗅著鼻尖縈繞的淡淡花香，那淺笑也逐漸變深起來。

    在宣音、季海、季澤三人達(dá)成某種共識后，一些事就開始暗中運(yùn)轉(zhuǎn)了起來，關(guān)于車禍幕后者的，季家二叔的，以及葉沉的，一樣樣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季家兩人兄弟在外忙忙碌碌，宣音在醫(yī)院好好養(yǎng)傷，然后這兩兄弟時不時就會在宣音的病房里坐坐，弄得這好像不是病房，反倒更像個聊天的地方。

    一進(jìn)病房，便見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放著一排排的書，下方是個小桌子，兩邊放著兩把小椅子，四周花草盆栽，錯落有致的，下午時分，陽光從側(cè)窗透過來，便在此灑落一地的溫暖，光色正好。

    宣音就這般愜意地坐在其中，被一團(tuán)的花草包圍著，斜照進(jìn)來的陽光打落在桌子的一角，卻照亮了這一小片空間。就著這光線，宣音窩在被布置得分外舒適的椅子里，看著書。

    屋子里格外的安靜，只有偶爾的翻書聲，嘩嘩著與窗外夏日炎炎中的蟬鳴交織著。

    明明只有一墻之隔，卻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熱氣騰騰煩悶躁動，一個猶如春境悠閑自得。

    季海一敲開門，進(jìn)來就看到這么一派景象，略為煩躁的心情一下如沐春風(fēng)般被撫平了不少，就連一向匆忙來去的腳步都不自覺緩慢了下來，踩在地板上，輕輕緩緩的。

    “二哥你來了呀。”背對著季海的宣音，連頭都沒回，說道。

    定睛看了看宣音，對方依舊悠閑地背對著他，全心看著手里的書，季海不禁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來的是我。”他可沒看到小鏡子什么的。

    宣音這才回了頭，瞇彎著眼笑道，“大概是心靈感應(yīng)吧。兄妹之間的，心靈感應(yīng)。”

    這話任誰都基本當(dāng)玩笑話聽，可擱在季海耳中，卻格外的熨貼。他喜歡這句話，喜歡任何能夠?qū)⑺托簦图炯业娜寺?lián)系起來的話。這大概就是缺什么，就特別想要什么吧。那種想要的心情，就如在心口開了個黑洞，怎么吞噬、吃得再多，也不夠滿足。

    但季海還是有理智的。他知道，如果強(qiáng)行去掠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到最后只會徹底地失去。

    他已經(jīng)不能再失去了。假若再失去……也許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內(nèi)心那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吧。

    這樣。就很好了。

    季海覺得很滿足。他也是如此輕易地容易滿足。

    宣音看著季海那并不遮掩的好心情，心底感嘆他容易滿足之余，也下定了決心，日后多說些 ‘好聽’的話，好聽的話，就能讓一個人心情如此之好，那為何不說呢？況且，季海也是她的哥哥，一個對她很好的哥哥。

    比起對外人的和顏悅色寬容大度，宣音更喜歡對愛自己的人以及自己愛的人，和風(fēng)細(xì)雨，體貼明理。

    看吧。她是個多 ‘小氣’的人。可她便生就愿意這般 ‘小氣’。誰對她好，她便對誰好。

    宣音斜歪著趴靠在椅子上，看著季海為她擺弄新帶來的花束，一邊吃著他新鮮送來的西瓜，西瓜是取了中間最甜的那一塊，然后切成一塊塊，每一塊不大不小，正好方便送入口中，用的叉子是她喜歡的那種木叉，頂端雕刻著一朵小花，每一朵都不同。

    每一塊西瓜都叉著小木叉，她只需要伸手拿便好了，十分方便。

    “再這樣下去，還真是要被你們寵壞了。”

    話是這么說，但宣音還是很受用地吃起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