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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商門嬌在線閱讀 - 第170節

第170節

    杜振熙心下哂笑,面上端著神色,照舊冷哼道,“這樣的事更不能藏著掖著,否則杜記瓷窯的名聲憑白叫人抹黑,明年還指望拿什么競標皇商?”

    正是為了明年競標,正常人才會想著要壓著安撫著啊喂!

    安大爺也算是看著杜振熙長大的,見杜振熙姿態硬氣,滿腹大道理一時竟無從可說,只恨鐵不成鋼的直跺腳。

    一旁唐加明眼神一閃,目光掠過杜振熙瞥向城郊官道,挑眉扯了扯安大爺的袖口。

    安大爺抬眼去看,就見后頭緩緩駛來一溜馬車,當先就是印著杜府徽記的單馬大車,趕車的是明忠,顯然車內坐的是陸念稚。

    再往后的車馬徽記更是眼熟,顯然是聽聞風聲,受杜府邀請而出動的十三行行會的幾位大佬。

    一如高門小戶各有族群,有事先不找官府,首先找的是各家宗族,行商的也有龍頭行會,有事首先找的也是行會大佬。

    杜府這陣勢,不,杜府現任家主陸念稚這陣勢,是打定主意要鬧到官家明面上了!

    安大爺神色幾變,和唐加明交換個眼色,也不跟杜振熙跺腳了,抬腳就攆上那一溜車隊。

    杜振熙全無被輕視的不虞,望著安大爺和唐加明飄在前頭的背影,嘴角無聲翹了翹。

    人都到齊了。

    現在,該輪到杜府“喊冤”了。

    杜振熙攏起雙手,抱著手爐偏頭問,“我們準備好的東西和人手,都齊活了?”

    緊跟她身側的桂開點頭,原本肅然的神色松散開來,嘴角也無聲翹了翹。

    第116章 事無不可對人言

    縣官老爺的嘴角卻直往下耷拉。

    任誰掌慣了清閑衙門一大早被拉出暖被窩都高興不起來,何況這時節臨近年關,只等著封印收衙歡歡喜喜過大年,此時聽著衙役鋤著殺威棒唱“威武肅靜”只覺耳朵疼,再看底下形容破敗的死傷家屬、黑壓壓圍觀的哄鬧人群,更覺眼睛疼,等看向一側旁聽席時不由一愣,愣完險些樂了。

    嘿,都是熟人啊!

    且不說旁聽席里杵著的十三行行會大佬,只說杜記瓷窯并安唐兩家,瓷窯既然開在縣衙地界,四時八節就沒少給縣衙上下送孝敬,所謂拿人手短,縣官老爺的心頓時偏了五分。

    再有陸念稚身上的舉人功名,縣官老爺的心又偏了三分,果斷沖師爺拋眼色,立時就有人抬來交椅請陸念稚安坐,柵欄外的人群緊跟著響起一聲唾,“當真是官商一伙!告人的在下頭跪著,被告的倒有熱茶暖椅招待!”

    嗡嗡討伐聲中,有那反應快的瞧見行會大佬依舊站著,立時想到陸念稚這舉人確實有當堂奉坐的資格,倒沒跟著起哄,只將視線掃向跪地的死傷家屬,眼中閃著興味的光芒。

    縣衙諸人自然不會特意解釋奉茶奉椅的行為,杜振熙更無心就此廢話,只將手爐塞給陸念稚,還十分體貼地替陸念稚抻了抻袖口,“四叔受累,您且安生坐著。”

    一副孝順長輩,為長輩出頭的乖巧口吻。

    陸念稚少見杜振熙這副做張做致的小模樣,心下好笑,面上沉著臉,淡淡嗯了一聲。

    有那反應慢的見狀眼珠一轉,倒想起另一茬來,“呵!我說縣官老爺待陸四爺這樣熱情呢!隔壁縣衙老爺家的嫡出次子,定的新媳婦可不正是杜府六小姐?縣官老爺和隔壁縣衙老爺是轉折親,和杜府可不就是拐著彎的姻親!”

    討伐聲更響,既定事實更沒什么好解釋的,倒是縣官老爺得這一聲提醒,剩下兩分心也偏了,抓著驚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人?所告何事?”

    杜振熙等他唱完官方開場白,不等老蒼頭等人回話,就上前一鞠躬,“大人明鑒,被告者正是鄙府四叔。四叔可不是白身,任人想告就告的。”

    民告官,先得挨板子。

    這下饒是反應慢沒反應的聞言都醒過神來,喧囂討伐聲頓時熄滅,只余嗡嗡議論。

    縣官老爺眉頭一跳,暗道杜府七少看著年輕面嫩,下馬威倒使到他跟前來了,只這話本就循著律法,他也不計較杜振熙搶他威風,丟下一片紅印竹簽,自有衙役揮著水火棍打一眾原告的板子。

    守在杜振熙身后的明忠、桂開走的是穩重路線,明誠卻是個跳脫的,和著水火棍起起落落的聲響唱起數兒來,大有代他家四爺羞辱原告的憊懶樣兒,反而引得民議更響。

    堂內外一片嘈雜,縣官老爺只當沒看見沒聽見。

    老蒼頭挨著板子,哪里還想不到這是著了杜振熙的道兒,他不是個真蠢笨的,否則也不會被背后指使挑出來領頭鬧事。

    此刻懼怕的不是杜府權勢,也不是杜振熙借由陸念稚身份使的下馬威,而是杵在旁聽席里的行會大佬。

    行有行規,他們要是告狀不成反落下誣告的罪名,以后就別想再靠著手藝在瓷窯行里混了。

    至少別想再留在廣羊府周邊,杜府要是再狠點讓行會和各處商行通口氣,他們幾家人只怕連嶺南都待不下去。

    空有不菲橫財,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所謂騎虎難下,事情開了頭就只能做到底。

    老蒼頭咬牙硬挺,只死傷家屬原本刻意做出副破敗形容,挨完一頓板子不用再裝,也如秋風落葉般聲嘶力弱,再開口喊冤已是氣勢大敗,車轱轆似的反復念叨“東家不慈、草菅人命”的罪狀。

    代家中長輩申辯的杜振熙再次一鞠躬,踩著喊冤的話尾巴緊跟其上,“事無不可對人言。杜府行走商界,從來知法守法。諸位喊破喉嚨大不過一個理字。管理疏忽、輕賤人命的罪名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算的,諸位說不出理來,我杜府就幫你們仔細捋一捋什么是道理。”

    她聲線沙軟,說不上悅耳動聽,卻另有一股引人側耳細聽的柔韌勁兒,堂內外眾人不由自主安靜下來。

    縣官老爺本就偏心,因看不明白杜府是想鬧哪樣,只管由著杜振熙幾番搶白,端著威嚴頷首示意,杜振熙見狀抬手一揮,身后桂開也跟著一擺手,立即有管事打扮的杜府下人抱著一疊書文入堂,朗聲照著書文唱念起來。

    如杜振熙之前所說,瓷窯這類事故自有處置章程,管事念的無非是幾等事故幾等死傷,對應的又是幾等處置、幾等銀錢撫恤。

    行會大佬也看不明白杜府想鬧哪樣,只過手處理的事故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耳聽響徹堂內外的章程確是半點不錯的老例,等杜振熙問到他們臉上,自然公正道聲“毫無差錯”。

    “瓷窯事故一出,杜府派去的管事便一心想照著這明文章程處置。”杜振熙問完幾位大佬,轉頭看向端坐上首的縣官老爺,“別說杜府沒有取巧私了的意思,就算有,也不敢欺瞞十三行行會,更不敢欺瞞當地縣衙。杜府全無徇私枉法的意思,倒是諸位……”

    她嘲諷全開的瞥向跪倒一地的死傷家屬,擲地有聲道,“不想著安葬家人親友、不想著配合東家找出事故緣由,倒撇下死傷尸身不理會,一徑揪著人命不放往杜府身上潑臟水安罪名,兜的是什么居心?”

    說著也不理會張口欲辯的死傷家屬,小手再次往后一揮,桂開接過管事奉上的名冊,捏著嗓子報出一溜人名來,不多不少正是死傷家屬昨夜喪命的家中老人、婦人。

    “輕忽人命,濫用老弱婦孺夜間上工?無稽之談!想來大家也聽清楚了,昨夜喪生的人命都白紙黑字的記錄在名冊上。”杜振熙示意桂開呈上名冊,由師爺奉給縣官老爺過目,自顧轉身面相柵欄外的人群,“法外尚且容情,杜府何至于做出賺黑心錢的下作勾當!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別叫人哭著嚎著編排兩句話,就信了地上這些人的誣告!

    瓷窯活計辛苦而繁重,窯工從來只收青壯男丁。不過是東家善心,叫窯工求到跟前,為家中老弱婦孺討些看顧窯爐、洗衣煮飯的輕省差事,才另立名冊好開一份工錢。這些人丁支出是不上報縣衙抽稅的,不過是圖份善舉,大小算作對窯工家計的幫襯。

    現在就是攤到明面上來說,也是行內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規矩。如今’趕巧’死傷的是這批人中的幾戶人家,倒忘恩負義的賴到東家濫用人工的頭上來!不說杜記瓷窯,大家不信,只管問唐家、安家,只管問十三行是不是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