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如虞老太太所說, 身為朝臣命婦要參加的宮宴許多。

    臨近秋末，晉元帝生辰, 設(shè)宴荀華池，廣邀屬國使者、朝臣外賓率土同慶。

    不同于其他席宴，這樣有屬國覲見的席宴, 無論是朝臣還是內(nèi)眷皆要朝服正冠，闔府入宮參拜。

    將軍府從一早便開始忙碌，然而車馬用度都準(zhǔn)備好了許久，也不見府中人出來。

    李言蹊是第一次穿命婦的朝服, 虞應(yīng)戰(zhàn)也是第一次為小妻子穿命婦的朝服, 看著從內(nèi)到外加在一起足有十三件的朝服，一頭大汗。

    對著那不知從何系起的中衣, 虞應(yīng)戰(zhàn)蹙眉許久, 久到李言蹊依靠床側(cè)已經(jīng)小睡一覺醒來。

    迷茫的看著面前的夫君, 李言蹊蹙眉抓了抓自己的脖頸, 黏軟著開口：“怎么還沒好啊？”

    虞應(yīng)戰(zhàn)容色端凝, 抬頭啄了啄小臉粉紅的小妻子，蹙眉安撫：“快了。”

    輕輕‘嗯’了一聲, 昨夜勞累，現(xiàn)下還疲倦的人乖巧的坐在床側(cè)，已經(jīng)習(xí)慣自家夫君著衣的人隨即十分信任的由著他忙碌，懶洋洋的錯眸看向疊放在床側(cè)剩下的幾件朝服, 看到最上面疊放的白緞繡荷小衣, 小手漫不經(jīng)心的伸出摸了摸, 紅唇揚(yáng)起，泛著紅暈的小臉帶上一絲驚喜，她以為命婦的朝服本該都是嚴(yán)肅端莊的，卻沒想到里面襯的小衣樣式竟很合她的喜好。

    摸著摸著，李言蹊秀眉微蹙，嗯？小衣？她沒有穿內(nèi)襯小衣便穿上了中衣？

    蹙眉轉(zhuǎn)頭，看向仍舊攥著她中衣的兩個帶子，凝神嚴(yán)肅的自家夫君，李言蹊終于從混沌中清醒。

    半晌，李言蹊在房內(nèi)脫下被穿的亂七八糟的朝服，而被趕出的虞應(yīng)戰(zhàn)端坐于正堂之上，看著聽命而來，準(zhǔn)備為小妻子著朝服的一眾丫鬟，英眉不悅的皺起。

    掃過眾人，虞應(yīng)戰(zhàn)面容沉肅，不死心的開口：“誰會寫字。”

    低沉肅冷的聲音讓房內(nèi)的丫鬟們縮了縮脖子，小丫鬟長蘆咽了口口水，看向身側(cè)的白鷺，她不太會寫字。

    白鷺察覺到那視線看來，急忙看向身側(cè)的畫眉，她也不太會寫字。

    畫眉心下一顫，跟著看向身側(cè)的鴻雁。

    察覺眾人看向自己，鴻雁也忙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空地，欲哭無淚，鴻雁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磕磕巴巴開口：“奴婢會寫字。”

    皺起眉頭，虞應(yīng)戰(zhàn)看向一側(cè)的虞爾：“準(zhǔn)備紙筆。”

    虞爾得令離開，須臾便將紙筆拿回，虞應(yīng)戰(zhàn)沉聲：“將著衣的順序?qū)懴聛怼！?/br>
    鴻雁雖然會寫字，但從未做過‘文章’，心頭害怕，聽到命令仍舊拿過紙筆，冥想許久后終于落筆，直到最后一筆落定，才眼眸不安的松了口氣，她從未寫過文章，不知道她寫了的將軍姑爺能不能看懂。

    端坐上座，虞應(yīng)戰(zhàn)拿過虞爾遞來的紙，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面容更沉了。

    第一，把帶子解開，第二，把衣服穿上，第三把帶子系上。

    鴻雁跟在自家小姐身邊久了，了解些了這位將軍，所以比起府中的其他丫鬟，是不太怕這位將軍姑爺?shù)模涩F(xiàn)下才知道，這位將軍姑爺真正沉起臉來有多可怕。

    她家小姐怎么還不出來啊，鴻雁心里又委屈又害怕。

    好在身側(cè)終于傳來門聲，看到自家小姐，鴻雁眼眸立刻通紅。

    看到自家丫頭委屈成這般，李言蹊疑惑的上前，拿過自家夫君手中的紙，見紙上的著衣步驟忍住笑意，忙回身抱住自家小丫頭，理直氣壯的瞥過去一眼，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怎么了啊，寫的這么清楚你都不懂？哼，就不讓你穿。”拍了拍懷里的小丫頭：“鴻雁，我們走。”

    任那端坐的人如何陰沉，這繁復(fù)的朝服仍舊是在丫鬟們的服侍下穿好。

    身為武將，長年征戰(zhàn)在外，虞應(yīng)戰(zhàn)素來嚴(yán)謹(jǐn)，善于披荊斬棘，所以坐在前往宮中的馬車上，抱著自家癱軟睡在懷中的小妻子，眉頭皺起，逐層研究。

    昨日勞累，正在小憩的李言蹊感受到那大手的sao擾，不悅的皺了皺眉頭，小手伸去將大手打開。

    已經(jīng)研究到中層的虞應(yīng)戰(zhàn)被打斷，頓了頓手，見小妻子重新睡去，啄了啄小妻子因熟睡微張的紅唇，打算繼續(xù)抬手研究，然而眉頭卻一蹙，他剛剛數(shù)到第幾層了？

    面色難看，大手準(zhǔn)備重新研究時，向來不喜睡中被人打擾的李言蹊眉頭徹底皺起，暈紅著小臉在高大的男人懷中憤怒的拱身子蹬腿掙扎：“我不要你抱我了！”

    高大的男人肅容端坐，輕拍了拍懷中鬧脾氣的人，再不動作。

    須臾，馬車駛?cè)雽m中，昏睡一路的人最終在自家夫君的叮囑下，什么也沒聽進(jìn)去的走向內(nèi)宮。

    席宴設(shè)于荀華池畔，但席宴未開，女眷皆聚集在內(nèi)宮菊園內(nèi)吃茶用點(diǎn)心。

    由宮內(nèi)的嬤嬤引著走向內(nèi)宮的路上，李言蹊因熟睡而覆上的薄薄汗意漸漸消退，神思也恢復(fù)清爽，站在女眷聚集的園中，尋了一圈看到一眾小姐間一身藕荷綴花裙的吳嵐jiejie后，眼眸一亮。

    手里拿著投壺箭羽的吳嵐也看到了樹墻外的李言蹊，忙疾步走近，欣喜道：“喃喃，你來的正巧，我們一起玩投壺吧。”

    投壺是人多才能玩起來的，所以自小只與小刀玩在一起的李言蹊并沒有玩過，與吳嵐走入院中，看到一眾貴女間那小小的一個長頸瓶，心中一時涌上雀躍。

    貴女及年輕的夫人們各自拿著分來的箭羽，圍站在長頸瓶口幾步之外，拿著紅翎箭羽的小姐率先投壺，然而這一箭還未投出，便傳來輕笑聲。

    “投壺這般無趣的事也值得你們都圍在這處？”

    身著素白落花廣袖宮裙，面容粉白豐腴的綾安公主伴著宮人走近，上前拿過那貴女手中首投的紅翎箭羽，轉(zhuǎn)身扔向那長頸瓶中，箭羽插·入，綾安偏頭一笑：“不過想想本宮也許久未玩了，與你們一同玩玩也無妨。”

    見到來人，貴女們紛紛拜禮，隨即重新站好位置，但原本輕松閑適的氣氛現(xiàn)下變的沉默，當(dāng)初綾安搶了吳嵐未婚夫婿的事眾人皆知，即便知曉是綾安公主的不妥，卻不好得罪，所以干脆匆匆投完便眼觀鼻站在一側(cè)。

    眾人心思各異玩的并不專心，唯有李言蹊一人真正專心于這對她來說新鮮的投壺，然而場上唯一一個專注于投壺的人，第一場接連投出的兩個箭羽皆投到了外面。

    看到投在外面的兩支箭，李言蹊現(xiàn)在只想找她的夫君哄她，她丟了顏面，受了委屈了！

    幾場投射下來，十幾人的投壺最后只剩下綾安和吳嵐兩人。

    手心攥了把汗，一向好勝的綾安眼睛緊緊盯著長頸瓶口，捻著最后一支箭投出，然而銅鐵的箭打在長頸瓶外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后便落在了地上。

    看到投至外面的箭羽，綾安咬了咬唇，面露不愉。

    吳嵐也是最后一支箭，捻著箭，垂眸不語，素來認(rèn)真的人如以往習(xí)武一般凝神，隨即不做猶豫的抬手，正要投箭時，耳側(cè)傳來輕哼：“你真沒必要與本宮置氣，那樣的姻親有什么值得你珍惜的，你該感謝本宮，至少本宮讓你看清了那宋家公子是何樣的人，那樣窩囊花心的男人也只有你喜歡，本宮瞧都瞧不上。”

    專心看著這最后一投的貴女皆聞聲抬頭。

    綾安面容含笑，雙手抱臂，豐腴秀麗的臉上大方一笑：“如果今日贏了本宮，你心里好受，本宮讓讓你也無妨，左右不過是玩玩而已，本宮也不在乎。”

    吳嵐聞聲唇角彎彎，眼眸含笑：“這句話我可是從小聽到大，哪次我贏你，你不是這般說？我耳朵都生繭了。”

    話罷，一箭投出，穩(wěn)穩(wěn)的落入那長頸瓶中。

    看到綾安眼眸含怒，吳嵐垂下眼簾，不再開口，提裙而去。

    雖然吳嵐面色鎮(zhèn)定，舉止得體，但李言蹊立刻察覺出那急忙斂下的眼眸泛紅，正要提裙追去，身后再一次傳來綾安的輕嘲：“本宮勸諸位莫要靠近她了，這般小肚雞腸，不識好意，大家可莫要成為下一個被她針對上的人。”

    李言蹊聞言頓住足下，鳳眸微瞇的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被侍女簇?fù)碇木c安，紅唇勾起，這些她太熟悉了，當(dāng)年在淮南，那位被她一直喚做jiejie的魏琳便是這般將她孤立于所有女子之外，當(dāng)年她繼續(xù)含笑討好，因?yàn)闆]有在乎她的人，她只能主動融入，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知道任何人都不是能被所有人喜歡的，知道什么才是她該珍惜的人，什么是她不需要在乎的人，更知道人愈善便愈會被人欺的道理。

    偏了偏頭，李言蹊提裙上前，紅唇微啟：“公主所言甚是，當(dāng)真不愧為公主。”

    看著那嬌柔美艷的女子轉(zhuǎn)身，綾安眉頭一蹙，知曉這位是六哥的妻子，心中不由輕哼，徒有外表，卻沒有靈魂，只會一輩子活在桎梏中，她看不上眼，但想到那她從不敢直視的六哥，冷哼開口：“六嫂廖贊了。”

    低低一笑，李言蹊垂眸用帕子擦了擦手上因扔箭羽而染上的塵土，銳利抬眸，勾唇一笑，艷麗恒生：“愿公主日后喜歡的人也會有熱心的女子幫公主試探，到時候公主也要識清人，可莫要再窮追不舍，大方放手才好。”

    聽到窮追不舍，綾安面色漲紅，自己追著喜歡的人離京之事雖然沸沸揚(yáng)揚(yáng)，但從沒人敢當(dāng)著她的面嘲諷，氣急開口：“你胡說什么！”

    看到氣急的人，李言蹊垂眸提裙，勾唇離開。

    然而從園中離開，李言蹊便秀眉微蹙，尋找剛剛疾走離開的吳嵐jiejie，沿著長徑走了幾步便看到長徑盡頭的柳林中站著兩人，見一人正是吳嵐jiejie，心頭一喜正要抬步，卻在看清那柳林中的另一人時，疑惑頓足，那位小薛大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看到面前的人，眼眸通紅，臉上還掛著淚意的吳嵐同樣疑惑。

    拍打身上的枝杈樹葉，脖頸帶著血痕的薛定洲抬頭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真是巧了，我想嵐嵐，嵐嵐便出現(xiàn)了。”

    垂下眼簾，心中沉悶的吳嵐現(xiàn)下沒有一絲心情與他說話，轉(zhuǎn)身欲走。

    好不容易尋到機(jī)會偷偷溜來的薛定洲，見人欲走，心中焦急大呵出聲：“你給我站住！”

    因著高喝，吳嵐瞇起眼睛轉(zhuǎn)身，容色陰沉，薛定洲輕咳一聲：“你能不能緩一緩你的足步？”

    吸了吸鼻子，吳嵐淡聲開口：“這里雖無旁人但到底是內(nèi)宮，若被人發(fā)現(xiàn)你可是要被問罪的。”

    嘿嘿一笑，薛定洲從懷里摸出拳法秘籍：“無妨，我馬上便走。”送書過去，然而一直慌慌張張的薛定洲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看到往日神采奕奕的人現(xiàn)下眼眸紅著，忙正色急道：“你怎么哭了。”

    別開臉，吳嵐不肯開口。

    想到那個自小與嵐嵐青梅竹馬，形影不離，最后背信棄義的宋大公子，薛定洲心頭沉悶，上前將人輕輕擁在懷中，眼眸低垂，輕嘆開口：“嵐嵐，我真的很喜歡你，從小時在書院看到你便喜歡了，總想看著你，上學(xué)堂看著你，下學(xué)堂看著你，我跟在嵐嵐身后很久了，可嵐嵐……什么時候能看到我呢？”

    回憶起少時只能看著那自小定下親的兩人親密無間，薛定洲越發(fā)沉悶，明明同樣陪伴她長大，可他似乎總是別排斥在外的那一個。

    一向俊逸的人難得露出脆弱，可對待事情素來認(rèn)真的吳嵐卻聞言眉頭一蹙，鄙夷的看向面前的男子：“所以這就是你十六歲了還被夫子扣在少童院的原因？”

    學(xué)業(yè)一直不順暢的薛定洲：“……”嵐嵐你一點(diǎn)都不感動嗎？

    看著那面容糾結(jié)在一起的人，吳嵐垂下眼來，嘴角松軟，推了推人，哼聲道：“還不將我放開。”

    不快的將人放開，薛定洲攥了攥手中的拳法秘籍，猶豫的送了出去，垂頭低聲：“這個……這個給你。”

    看著被遞至面前她心儀許久的書，吳嵐心頭微澀，她之所以會因?yàn)榫c安提起那人而難過，是因?yàn)橹懒司c安看不起那人，那人當(dāng)初卻仍舊為了綾安義無反顧的拋下自己。

    回想起來，她只是為自己當(dāng)年付出的真心不值。

    明明是自己主動退親的，可為何放不下的是她呢……

    咬了咬唇，吳嵐抬頭，看向那不敢直視自己的男子，他待自己不好嗎？

    好，比那人好很多，就像她當(dāng)初跟在那人后面，他也一樣的跟著她。也是唯一一個不再乎她的過往，一心喜歡她的男子。

    就像他說的，他一直看著自己成長，想到他少時時常掩在墻角，自認(rèn)天衣無縫窺看的樣子，吳嵐心中最后一絲窒悶散去，嘴角不自覺的彎起，抬手伸去，輕哼一聲：“書……書我收下了。”

    糾結(jié)的眉頭舒展，薛定洲驚喜抬頭，他的嵐嵐從未收過他的東西，一時開心，薛定洲無措的將人抱住：“嵐嵐我……我……喜歡你。”

    面頰突然漲紅，吳嵐咬唇垂眸：“放開。”

    看到懷中人面頰漲紅，薛定洲心頭微動，所有的無措慌亂回歸沉靜，溫柔開口：“嵐嵐，我喜歡你，喜歡很久了。”

    *

    雖不知那兩人在說些什么，但看到那柳林中兩人相擁在一起，站在長徑上的李言蹊面頰微紅，想要避嫌離開，又怕有人過來，便命鴻雁在這處守著。

    抬步離開，然而想要回園中的李言蹊還未走出多遠(yuǎn)，便看到一身素白云雁細(xì)錦裙的女子站在長徑另一側(cè)。

    見人看來，宋舒棠淡淡一笑，俯身做禮，抬眸之時，端莊優(yōu)雅盡顯，曲頸斂頜，柔聲開口：“李家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言蹊鳳眸微瞇，紅唇一勾，海棠兒？

    第67章

    李言蹊走后的菊園內(nèi)，一眾貴女垂頭不語, 侍女簇?fù)硐碌木c安面色微白, 咬了咬唇, 狠狠一瞪那人離開的月門, 回身環(huán)視四周，看四下的貴女們垂眸不語，輕笑開口：“怎么？你們也覺得本宮追著男子有失禮教？”

    貴女們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與綾安交好的幾位貴女聞言更是討好的上前：“公主多慮了。”

    然而綾安卻不買賬，拂袖將上前的幾人推開, 眼眸凌厲：“你們這些養(yǎng)在閨中的女子懂什么，哪里知道真正的情愛并不是父母之命，本宮讀的外籍書頗多，領(lǐng)悟的東西豈是你們這些鼠目寸光之人能理解的, 你們可以笑, 但別怪本宮撞見撕爛你們的嘴。”

    低呵讓一眾貴女面色慘白, 紛紛低頭。

    看眾人面露懼意，稍稍發(fā)xiele心中的怒意的綾安冷哼轉(zhuǎn)身，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