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一切結束之地
冷疏陽側身坐在角落的枯黑的沙發架子上,卻如同坐在他公司的辦公椅上。陽光透過灰撲撲的玻璃窗戶將他的影子拉長落在了一旁的墻壁上。 冷仲秋試圖微笑,卻只是肌rou無力的抽動一下,又不知道此刻自己應該稱呼冷疏陽什么,道:“嗨。” 冷疏陽沒有在意她的態度,語氣有些惆悵道:“仲秋,你過來。” 冷仲秋就像是著了魔似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往那里走去。剛走了兩步,忽然回過神來道:“你收到我的短信了?” 冷疏陽垂著頭,肩膀聳下:“是,所以我放下事情趕過來,想聽你和我說些什么事情。” 他的痛悔毫無意義,在此刻只是淡薄的語氣當做是冷仲秋面前的一個盾牌,不知道是為了保護冷仲秋還是為了保護自己。 冷仲秋此時此刻看著這個男人的面容,其實和自己是很相像的。 正如謝嬌娘所說,當年她刻下子孫偶的時候確實用了心血,想要給這對渴望愛情結晶的夫妻一個完美的孩子。 這個孩子應該有夫妻相貌的優點,應該本性良善正直,得以從容獲得幸福的一生。 冷仲秋在這一刻竟然難以避免的有些想哭,她似乎帶著這種希冀出生了,卻沒能實現這樣的希冀:“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我只是,想見到你而已。” 當她獲知真相之后,甚至都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像從前堂而皇之的讓冷疏陽為自己做什么。連發個短信約冷疏陽出來都要斟酌再三的語氣,生怕不夠鄭重氣。畢竟說到底,冷疏陽與她并沒有什么關系,相反,是她虧欠冷疏陽和冷夫人一條性命,沒有人可以替代給予的生命。 冷疏陽的指尖微微勾動了一下,連接著他如同石雕一般背脊挺直的身軀,可落在旁人眼中仿佛他蒼老的佝僂了腰桿。 “嗯,”他鼻子里漏出來一個音節,意味不明。 冷仲秋前進幾步,這個有著一個男孩子氣的名字的姑娘,在謝嬌娘的住處的這幾天拉直了頭發換下了高定,穿著一條白襯衫牛仔褲帶著天真無邪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年輕。她的那些過去像是兵荒馬亂的醉生夢死,掩蓋在翻過去的紙頁,留下一層干凈的溫暖。 她輕聲道:“其實,其實我……” 她快速的說了幾個字節,就像是點了快放鍵之后被忽然點住了暫停一樣止住了自己的話音。她骨節分明的手指蹭了蹭衣角,找了一個安撫自己情緒的方式之后才能夠道:“我其實,一直覺得,你就是我爸爸,mama就是我mama。” 冷疏陽猛地抬起了頭。 在他的視線里,冷仲秋分明就是他曾經一起和妻子憧憬過的模樣,那樣的溫暖干凈,像是秋天的一抹陽光,是一花開后百花殺的秋日的澄凈和安寧。 冷仲秋唇角含笑,語氣悠然道:“你說我是人偶,是怪物,是剝奪了mama生命、讓你悔恨終身的一個意外,然而對于我來講,從我對這個世界有了認知之后你們就已經是這樣的身份了,所以,在謝家的這段時間,只是讓我覺得很虧欠你們。” 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冷疏陽一直試圖在組織起來語言來解釋什么。他確實說過那樣傷人的話,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甚至是他把這種殘忍的想法當做真實的感情,并且左右著他的行動。 他毫無立場去辯駁,解釋也變得蒼白無力,似乎在嗤笑著他的虛偽。可是當冷仲秋真的離開了之后,他方才覺得靈魂被挖下去空落落的一塊,方才知道原來捧著一顆爛掉的蘋果也是好的。他才知道這蘋果好端端的,是他自己潰爛了,才聞不到蘋果的芬芳。 冷疏陽只能最后勉強說:“你沒有虧欠我們。” 冷仲秋輕輕笑了一下,走在窗戶邊上抬手撫摸著破爛的玻璃。那玻璃早就被燒的化了,流淌著波浪似的花紋,最上面的地方又薄又脆,指尖抹過上面的灰便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跡。 此處正是三樓樓頂,她推開窗戶,正好可以看見院子里面的謝嬌娘坐在秋千上輕輕的晃蕩,她所穿著的白色裙擺堆在地上的荒草邊像鬼故事里的凄艷出場。謝嬌娘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沖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冷仲秋道:“我聽謝姑娘說,那個時候你們求了她很久,她才肯費勁功夫尋來一根建木雕刻成我,然后分出你的心頭血和mama的兩魂三魄給我。你們付出的這么多,卻沒有得到期望的一切,一定很失望。可是我,到底換不回來mama了。” 她容色慘淡,飄搖如風燭,明明是在夏日之中卻如同置身在寒冬凜冽的大雪時節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不想你再為我難過了。” 那外面的天空如此藍,兩只燕子盤旋而過,要飛到更遠的地方去。 她不愿意再去看冷疏陽的表情,只是一味的說:“我記得這里,mama就死在這里。那時候的火那么大,像是把天都染紅了。母親就在這里,我看得見她的人影。你一定也記得的,我記得你的眼淚,后來這些年,你再也沒有哭過了。” 她急速的抬手抹了一把臉,似乎要掩藏起來什么脆弱的東西,快速道:“我是真的,不想再讓你難過了。” 就在說完這一句的時候,她忽然翻身從窗臺一躍而下,絲毫沒有求生意志任由最脆弱的大腦狠狠的砸落在了地上。 直到聽到撲通一聲,冷疏陽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向窗臺向下看去,只看得見謝嬌娘裙擺迤邐立在窗戶下面,彎腰拾起一只已經破碎了的木偶。那木偶栩栩如生,眉眼生動,偏偏唇角似彎非彎,眼中似淚非淚,四肢俱在,唯獨頭部碎了一個大坑。 謝嬌娘拿著這木偶,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冷疏陽,神容冷漠毫無人氣,道:“節哀。” 不知是說給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