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后來事業做大了,我也就不在意她愛不愛我了,帶著一點報復心理在外面跟很多女人鬼混。三十出頭的時候我玩得特別兇,整夜整夜不回家,她也不找我,于是我覺得她大概真的是不愛我吧。” 陳當好眼前忽然出現梁津舸的影子,她眨眨眼,那幻覺便消失了。不知道為何會在這時候想起他,連帶著心里都難受起來。見她不說話,季明瑞安慰似的反握住她的手:“都過去了,以前我不知道該怎么去愛,現在遇見你,或許是上天想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樣溫情,又偏偏是在亡妻葬禮。 陳當好明白,季明瑞或許真的愛吳羨,但歸根結底,他最愛的是他自己,他從沒讓自己真正委屈過一回。將手抽出來,她輕輕拍他的肩膀:“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季明瑞的腦袋離開,陳當好才覺出自己半條腿都是麻的。強撐著站起來,往洗手間的方向走。院子里種了許多樹,小路彎彎曲曲,陳當好幾次抬頭看路標指示,還是在原地繞了個大圈。腿上酥麻感沒退,走起路來難免有些蹣跚,剛走出幾步,忽然聽見身后熟悉聲音:“腿怎么了?” 不用回頭,她都可以想象到梁津舸微微皺眉的樣子。 他這句問話太過熟稔,就好像他們那個晚上并沒有發生過爭吵。陳當好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她不自覺壓低聲音回答道:“……麻了。” “要去哪?” “洗手間。” “來葬禮干嘛?” “反正就是來了。” “誰帶你來的?” “……我說反正就是來了。” 陳當好沒說是倪葉叫她來的,她不想梁津舸覺得自己蠢笨,又懶得給他解釋自己那一點更加見不得光的心思。她的心里界限分明,他們現在已經不是盟友,甚至連床伴都不是,她沒必要將自己的事都交代的清楚。好在梁津舸沒問,伸手往她的右邊方向指了指,梁津舸語氣平穩:“在那邊。” “我剛從那邊繞回來。”陳當好有些疲憊的敲了敲自己的腿,針扎般的酥麻感讓她皺起眉,情不自禁想要跟他抱怨幾句:“為什么選在這種地方辦葬禮,我其實也不該來的。” 梁津舸沒說話,仍舊站在原地,看她臉上神色慢慢平靜,他才開口:“右轉之后走小路,別走大路,就能找到洗手間。” “謝謝。”陳當好干巴巴的說完這么一句,轉身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其實她也沒有多想去,只不過想擺脫而已。現在既然出來了,所走一走看看風景也是好的。葬禮的準備工作基本都是季明瑞安排的人在做,其中不乏一些喪事專家,陳當好想起自己匆匆下葬的父親,心底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她沿著小路走,一路都能看到籌備葬禮的人。陵山在紅白事上都有自己的風俗,陳當好對這些不懂,看過去的時候眼神就帶了好奇。眼看著幾個人扛著電子設備過去,她忽然想起禮堂里似乎也有類似大屏幕的東西。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大概是用來播放吳羨生平的。梁津舸還回來的內存卡還躺在她的包里,陳當好的心劇烈跳動起來,跟著那幾個拿著設備的人,她小心翼翼與他們搭話:“請問,這個設備是用來做什么的?” “禮堂播放視頻用。” 跟她猜的一樣。 陳當好站直了,腿上的酥麻感已經消散,她想起之前倪葉給過她一身衣服,她還沒換。衣服跟她的包放在一起,包里放著她的內存卡。 這個晚上,陳當好一夜沒睡,等到季明瑞他們都睡下了,她趁著夜色溜到禮堂去研究那套設備。她本身對電子產品并不太懂,低著頭,她試著把內存卡放進凹槽里,位置是正好的。心里那根弦就滿滿的繃好,她又開始忍不住去幻想,幻想這內存卡在禮堂播放出來又會是什么效果。 尤其是在眾人都以為她是吳羨meimei的情況下。 這心情促使陳當好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看起來依舊精神抖擻。參加葬禮的人來的通常都早,她依照季明瑞吩咐在前廳等候,其實就是做一些很輕松的引導工作。身上穿的是倪葉給她準備的長裙,純黑色,棉麻面料,高開叉。這衣服將她身段勾勒的太好,以至于梁津舸早上路過的時候很深的朝她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目光挪開,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關于葬禮究竟是怎樣流程,人們表現出何等悲痛惋惜,陳當好都不是很在意。她只是等著吳羨的生平快些播放完,那樣人們就會看到后面的精彩畫面。她從沒思考過這些東西播出了對自己意味著什么,仇恨在有些時候是不需要理性支撐的。 梁津舸就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余光里陳當好知道他在看她。這次是她自己的計劃,她不打算與他商量更不打算讓他知道。在這樣的事面前,梁津舸似乎成了她最大的絆腳石。挺直了背,陳當好去看屏幕上出現的吳羨照片。 吳羨是個美人。 葬禮上來的不乏季明瑞的生意伙伴,在這種場合也能夠順帶應酬,是季明瑞的手腕。陳當好有時候是看不懂他的,看不懂他究竟是深情還是無情。 低下頭,她在心里為自己倒計時。 屏幕暗下去,人群聲音便顯得喧鬧,能聽到不同啜泣聲,男女皆有。這哭聲里有幾分真假陳當好不知道,她只知道接下來的幾分鐘,這些人將會目瞪口呆。 等待著,等待屏幕再度亮起。 人群漸漸散開,進行葬禮的下一個流程,季明瑞眼圈紅紅,站在不遠處跟某位商人模樣的男人說話。陳當好仿佛被置身一個真空的世界,她愣了好久,反應過來的同時,往設備那邊走過去。 內存卡不見了。 她的心猛然提起來,回頭看向會場里的人。負責設備的兩個男人正站在禮堂外面抽煙,看表情不像是發現什么秘密的樣子;季明瑞還在和那個男人說話,如果是他發現,他現在不可能還這么鎮定。陳當好的目光頓了頓,越過人群落在梁津舸身上,碰巧他也在看她,目光相對的瞬間,他微微一愣,隨后便坦然與她對視。 陳當好快步朝他走過來。 她眼神緊繃,梁津舸神色帶了些許訝異,在她還沒走近時便壓低聲音問了句“怎么了”。陳當好靠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你把內存卡拿走了?” “……我不是早就還給你了?” “說實話。”陳當好語氣帶了極強的壓迫感。 梁津舸皺眉,他的確什么都沒做,思索了一會兒,他凝視她:“你想做什么?” “我問你那個卡在哪,你現在馬上還我!” “我沒動。” “……除了你沒人知道那張卡,它會憑空消失?” 梁津舸神色嚴肅起來,沒有說話,環視一周,不同的人像是戴著不同的面具,每個人都可能拿走了它,每個人都是局內人,撇不開干系。 他的心也隨她一起提了起來。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手輕輕抬了抬,在即將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又識趣的收回來:“我不管你怎么想,但真的不是我。” 可他們也都知道。 不是他,說明有別人拿到了那張卡,結果一旦不可掌控,便將局勢變得可怕萬倍。 第35章 局內人(二) 中午時分又下起雨來。 憑空消失的內存卡讓陳當好心生煩躁,宴請的飯菜豐盛非常,她卻連一碗湯都喝不下。住的小屋前有長長屋檐,她敷衍吃了幾口飯,知道季明瑞這時候想必是忙著招呼客人不可能管她,便拎著裙角溜到屋檐下去坐著發呆。 隔著雨幕,梁津舸望向她。 其實不管經歷了什么,年齡還是擺在那里,陳當好縱使再狡猾心機,也都是小女孩的一點手腕而已。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也會驚慌也會無措,就像現在她這么坐在那里,苦惱的撐著下巴,更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了好幾歲。 嘆口氣,梁津舸看向禮堂那邊,這么一回頭,偏巧和倪葉的目光撞上。 后者對他點頭致意,他于是也禮貌點頭,又想到這幾個人里,知道陳當好身份的也就倪葉一個了。歪了歪頭,梁津舸忽然注意到倪葉今天的衣服,是跟陳當好一樣款式的裙子,只是因為年齡相差懸殊,裙子上身氣質不同,他不特意關注自然看不出來。他目光太過直接,倪葉也學著他的樣子歪了頭,眼神里有淡淡疑惑。 梁津舸收回目光,有些無措的低頭從自己兜里掏出煙來。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好像就能緩解剛剛的尷尬。季明瑞還站在禮堂里,想要借這個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的人可太多了,他一時半會兒都走不開。梁津舸掏出一根煙叼在嘴里,隨便抬手在額頭前虛虛一擋,快步沖進雨里。 陳當好抬頭時,看到的就是朝她跑來的梁津舸。雨下得不小,他只用手擋著哪里能攔住一點水珠。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跑過來,陳當好仰著頭,等他走近了,雨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夾雜在雨水里的,有梁津舸身上獨屬的味道。 她一直知道梁津舸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這味道跟沐浴露相似,又摻雜了一點他本人的荷爾蒙。心里的某個地方動了動,陳當好想起他們糾纏在一起接吻的時候,這味道仿佛他的唇舌般無孔不入。清清嗓子,陳當好淡淡看他:“干嘛?” 梁津舸沒說話,把自己兜里的煙掏出來遞給她,他手上還沾著雨水,軟包香煙外皮便也跟著變得濕漉漉。陳當好有些猶豫,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可以這樣自然地坐在一起抽一根煙,腦子還在糾結,手卻已經先一步伸了出去。 煙盒落到她掌心,梁津舸又掏出打火機,扔到她懷里。 做完這些,梁津舸在她身邊坐下,肩并著肩。陳當好把煙點燃,她這幾天都沒抽煙,辛辣氣息沖進鼻腔,讓她皺了皺眉,甚至輕微咳嗽兩聲:“來給我送煙?” “嗯。” “你說等葬禮結束,季明瑞有什么打算?” 梁津舸不知道,自然不作聲。雨有更大的趨勢,雨聲中陳當好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像是沒什么底氣:“梁子,你之前說讓我信你,到底是讓我信你什么?” “……信我幾年之后就能扳倒季明瑞。” “幾年?” “不知道,這個沒法說。” 陳當好低下頭,眨眨眼又問:“那我們算什么?”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把主動權主動交付出去,想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而這個答案,陳當好在心里自己都不曾預設過。沒等梁津舸回答,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得很。 不能見光的愛情不叫愛情,哪怕互相之間愛的再深也沒資格褻瀆愛情這兩個字。也許在漫長的等待里她嫁給了季明瑞,最好也最荒謬的結局不過就是他們繼續以這樣的關系維持下去。偷情就是偷情,是她開了這個頭,何必在后面又自導自演一場貞烈。 深吸口氣,陳當好覺得心里的某塊石頭忽然落下來,大概將事情看淡就不會有多余的煩惱,未來不可期倒也不是件壞事:“葬禮今天就能結束嗎?” “不一定,有一些別的地方來的人,今晚可能要留宿。” “那我們也留下嗎?” “我肯定的。你問問季明瑞你能不能提前回去。” 陳當好慢慢翹起二郎腿,又摸出根煙放進嘴里:“你不回去的話我也不回去。” “嗯?”梁津舸見她只是叼著煙,卻不點燃,前幾天那場爭吵好像已經煙消云散,她又變回那個勾人的妖精了。等著她開口,看著她把頭發撩到一邊肩膀去,露出自己半邊脖子。 “聊聊內存卡到底去哪了。” 梁津舸挑眉,為她這個蹩腳的借口,不過也不拆穿:“現在?” “現在怎么聊,人來人往的。沒準拿了卡的人就站在別的地方看笑話似的看著我呢。”陳當好嘆了口氣,像是沒辦法的樣子:“凌晨在大樹那邊見吧。” 說完這話,陳當好提著裙子起身,將嘴里沒點燃的煙塞到他唇邊。梁津舸本能叼住,喉結動了動,于是他看到陳當好瞇著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小貓惡作劇得逞偷腥成功。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但其實也知道他是不會拒絕的,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身體接觸,他從來都比她熱情得多。 心下雖然將他吃的死死的,可手指還是伸直了,在他那木訥的腦門上不輕不重的點了點:“不許不來。” 這話就像是說,我想你了。 梁津舸沒有不去的道理。 u00a0 凌晨時分,陳當好靠著墻壁,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這是吳羨的葬禮,他們在別人家的葬禮上,背叛人家的丈夫私相授受。真是罪過,她在心里嘆息,這聲嘆息慢慢也從唇邊溢出來,忍不住咬著梁津舸的肩膀喘息:“真是罪過……” 情潮退卻,老樹的身影又清晰起來,這個晚上似乎比昨天冷了一些,又或許是陳當好自己穿的太少。她今晚刻意換了另一條裙子,相比上一條,開叉更高。梁津舸對這些東西向來受用,男人本性在他身上算是體現了個徹底,就像此刻,他將她的內褲塞進了自己的褲兜,還要在她伸手朝他要的時候,將她壓在墻壁上曲解她的意思:“沒要夠?” 陳當好無所謂的跟著他笑,伸手推開他站直了,又恢復到最開始的模樣。她冷淡的時候有種孤高的魅力,就好像剛剛那個咬著他肩膀哭吟的是另一個人。雙手抱臂,陳當好淺笑著看他,這個時刻她忽然想起一件每每讓她覺得驚慌的事,只是從來沒跟他正面探討過。這個問題讓她的心略微沉重,也不再去討要被他裝在褲兜里的東西,她說:“你說,季明瑞發現了怎么辦?” 饜足的梁津舸摸出根煙,點燃的同時深吸一口,瞇起眼睛。季明瑞是什么人,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手腕硬得很。他自認現在自己還沒有跟他抗衡的能力,這口煙就含在嗓子里,他像是滿不在乎又像是隱隱擔憂:“死唄。” “誰?”陳當好挑眉。 “你。”梁津舸聲音帶笑,見她神色不變,他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好在黑暗里她看不見。沒來得及呼出的煙圈從鼻腔緩緩吐出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像是安慰像是寵溺,更像是一種承諾:“還有我。” 她抬了抬眼皮。 “我陪你死。”梁津舸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陳當好眼神一滯,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忽而笑開,手搭在他脖頸上來回摩挲了幾下:“說什么死呀活呀的,我可不想死,你也別亂講。” 他把煙放進嘴里,沒接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