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念及此,三皇子妃低聲道:“我以為現在的日子很好,也從來不做他想?!彼莻€樂天知命的人,秦桓是皇后嫡子,更是皇帝的長子,于情于理都該是未來的皇帝,秦儀縱然也是皇子,但和秦桓相比,渾然的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以秦儀的性格來說,就算是能夠順利繼位,但也怕是個暴君…… 只是這話,三皇子妃絕不敢在秦儀跟前提出來。對于她“毫無上進之心”的話,秦儀蹙了蹙眉,心中暗道果然是內宅婦人,然而在豫州那段日子也委實艱難,三皇子妃連抱怨一句也不曾,給了他無盡的支持,這點秦儀還是牢記在心的,是以并沒有說三皇子妃什么,只是淡淡道:“罷了,你且陪著孩子吧。”說罷,則帶了貼身的總領太監回了前院。 才進了前院,秦儀長舒了口氣:“她渾然與世無爭的性子,有時讓本王見了著實可氣。她這性子,若是不擰過來,來日只怕做不好皇后?!?/br> “王妃娘娘這性子淡泊,到底不會讓殿下未來可能面臨外戚專權的事不是?”總領太監含笑勸道,“再者,王妃娘娘再怎么,也不會害殿下呀。現下陛下身子不好起來,外面那起子爛了心眼的,保不齊正倒騰得想要害殿下呢?!?/br> “他們還能翻出什么浪子來?”秦儀全然不以為意,冷笑連連,“秦桓倚仗的也不過就是夏竟成和衛珩手中的西南大軍??上硕际屈S口小兒,剿匪之后倒是狂得沒了邊際,一旦遇上了訓練有素的兵馬,只有吃敗仗的下場。另者,我那好皇兄,自己個兒身子還沒有痊愈,就干起了衣不解帶伺候父皇的事來,那臉色愈發的難看,我都擔心他毒發身亡了?!?/br> 他說得愜意,總領太監笑道:“殿下還是不要大意,憑著監國之位,殿下又能籠絡不少人心,還是不要敗在大意上了?!?/br> “這個自然?!鼻貎x一面更衣,一面笑,全然不將秦桓等人放在眼里,“來日衛珩和秦婉都要死,夏竟成、柳穆清和他二人交好,也該死!” 總領太監替他撫平衣裳褶皺,笑道:“殿下何必為了這些人氣壞了身子,如此未免不值得。待殿下功成名就之時,這些人不過就是螻蟻了,殿下動一動小指頭,就能將之置于死地?!?/br> 一席話讓秦儀心中大喜,換了干凈的衣物,他這才進宮侍疾去了?;实圻@些日子病情反復,將身子骨迅速敗壞了下來,臉色頗有些難看,整個人摧枯拉朽一般頹廢了下來。殿中彌漫著一股子藥味,還有一股子枯朽的味道,秦儀屏息到了床前,見秦桓和秦婉都在,秦婉肚子挺得高高的,只坐在一旁的嵌螺紋檀木椅上。秦桓則坐在腳踏上給皇帝喂藥,因為被毒鏢傷到了手臂,所以他行動也有些不方便,臉色更是難看,仿佛也是重病之人。 不想秦儀竟然在這個時候進宮來了,秦婉蹙了蹙眉,還是不動聲色的向其問安:“三哥哥?!鼻貎x“嗯”了一聲,也不曾去看她,只是向皇帝行了一禮:“父皇金安,是兒臣來遲了。” “無礙,今日朝中可有什么?”皇帝仰了仰臉,問道,但他的神色很是漫不經心,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問話而已。秦儀畢恭畢敬將今日的朝中事盡數向皇帝匯報了,后者淡淡道:“你做得很好。”饒是稱贊,但皇帝臉上神色十分冷淡,好似這稱道并非是發自內心的。將一碗藥喂盡了,督太監捧了蜜餞來,皇帝吃了一個后,望向了窗外:“今日天氣很好?!?/br> 自進入了冬日,就很少有這樣明媚的陽光了,盡管昨夜下了大雪,但這樣的陽光總讓人心中爽快了不少?;实垩鄣姿坪醵冀o陽光鍍上了幾分熱切來:“也病了不少日子了,你們三人隨朕出去走走?!鼻赝窈颓鼗该婷嫦嘤U,雙雙開口要勸,但皇帝心意已決,督太監取了斗篷來給皇帝披上,又給琺瑯手爐加了炭,這才要扶了皇帝出去。 今日陽光很暖,昨兒個廊下結出的冰柱也隱隱有些要化的意思,外面也是一片潮濕,秦婉出來之時,腳下一滑,險些摔在地上。她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若是摔下去,只怕孩子都保不住。她正要叫糟,手腕已然被秦桓牢牢抓?。骸巴駜盒⌒囊恍??!?/br> 清晰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秦婉只是轉頭對秦桓粲然一笑:“多謝太子哥哥?!币娝男δ?,秦桓嘆了一聲:“多大的人了,也不肯當心一些,還只顧著笑。但凡傷了腹中孩子,只怕就笑不出來了?!?/br> 他聲音不大,語氣大是無奈,皇帝在前走著,轉頭看他:“桓兒,照料好你meimei,老三來父皇身邊?!毙值軅z分別稱是,秦儀自行上前,攙扶著皇帝。因為病久了,皇帝身上也有幾分頹敗的味道,秦儀屏息凝神,扶著皇帝在御花園之中散步。 一進入冬日,御花園之中的美景也都被冬雪消減了大半,單只梅園之中梅花開得正好。宮中的梅花都是白須朱砂梅,幾點雪珠子落在花瓣上,和花蕊仿佛混為一體?!斑@梅花開得正好。”皇帝立在雪地之中,仰著臉看向盛放的紅梅,神色倒是有些悵然若失。 秦儀附和笑道:“梅雪爭春未肯降,sao人閣筆費評章。自古詠梅詠雪之人都多,偏生這兩件事物是同時出現的,依兒臣所見,誰離了誰都少了些韻味。” 雪地中并沒有什么聲音,皇帝也良久不說話,眼底一片黝黑,看來頗有些滲人。很久之后,才低聲道:“嗯,你的見解倒也有些道理?!鼻貎x喜不自禁,正要謝皇帝夸贊,后者卻忽然笑起來,很慢卻有些滲人:“老三這些日子,于國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有不小的進益。只是,朕今日聽婉兒說了一樁頗有些詭異的事兒,事關當日,你在朝堂上提出的豫州玉匠胡十三的事。你可想聽聽?” “愿聞其詳。”聽罷“胡十三”三字,秦儀心中便涌出了一股子不好的感覺,但這些日子,他的心性有了質的飛躍,自然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失態,只是迎著皇帝的目光,坦然微笑,仿佛是個懂事的兒子、合格的兄長。 見他如此姿態,皇帝眼底閃過一抹寒意,對秦婉仰了仰臉:“既是如此,婉兒就好好給你三哥哥再講一講方才你與朕講的異事?!?/br> “知道了?!鼻赝窆郧梢恍?,圓了不少的小臉上滿是從容伸手拂落肩上的梅花花瓣,“前些日子鬧出了趙王玉蟾被仿制的事,我和衛珩找了不少地方,去找到底是誰仿制了這只玉蟾。后來好容易找到了胡十三,只是他什么都沒有來得及說,就被人給滅門,家還被一場大火燒成了平地。三哥哥那日也說了,他們家都是被人殺了才放火的,想來是有奇冤的。三哥哥你說,我這些日子接連夢到了有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讓我給他伸冤,說他是給人害死的,說他是被那個讓他做玉蟾的人給害死的。”秦婉說到這里,見秦儀蹙緊了眉頭,佯作害怕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臉,“他臉上好長的傷疤,還在淌血呢。”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正在完結中么么噠~ 139 140 心術 胡十三是給人一刀砍在了臉上, 這件事連秦儀都是事后聽說的, 加上秦婉說得如此煞有介事的模樣, 讓秦儀愣了愣, 心中驀然生出了一個怕人的念頭來。攏在袖中的手不動聲色的握了握,面不改色的說道:“怪力亂神之事,豈可信哉?婉meimei懷有身孕,還是少想些這些有的沒的,否則對身子不好?!?/br> “三哥哥說得是,我也是這樣以為的?!鼻赝裥Φ檬止郧? 好似真的從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 “我同外子說起此事,他也稱是我孕中多思, 這才生出了不好的念頭來。只是我總是放不下心來,特特求了柳家表哥替我往豫州去一趟,好好查一查情形。胡十三一家子被大火所焚, 連尸身都幾乎燒化了, 也無從辨認。好在仵作抽絲剝繭,將幾乎燒成了一團的尸體給分了開來??上дf來奇怪,只有六具尸體。胡十三一家七口, 再加上我家死在其中的貴兒, 怎么著也該有八具尸體才是。” 她說得很慢,又有些難以啟齒, 女孩兒膽子小,有如此情形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实酆颓鼗付钾撌至⒃谝慌? 神色冷冽。秦儀額頭青筋突突直跳,若是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是白活了這樣多年,強定了心神,他施施然的看著秦婉:“莫非是燒成了灰?這才找不到?” “也或許是兩人根本就沒有死呢?”秦婉笑得很乖,迎上秦儀的目光,“三哥哥曾經在豫州當差,對于豫州的事關心得很,那日在朝堂上,還向皇伯父彈劾外子,現下鬧出這樣的事來,怎的半點都不曾上心?”她一字一句的說著,好像連語氣都被室外的溫度鍍上了寒意,“三哥哥的上心,只是為了可以攀咬外子一口,自然上心??墒俏覅s不能不上心,畢竟有些人不僅是要外子的性命,還要皇伯父和皇祖母動氣。因此,我命人去追查此事了。現下倒也是水落石出,三哥哥可要聽一聽?” 秦儀神色陡然變了,見秦婉成竹在胸的樣子,一時便有些手足無措了。以秦婉的意思,胡十三家中的確是有人逃了出來,若是真的落到了秦婉手中……饒是寒冬臘月,他額頭卻汗如漿出,怔怔的望著秦婉?;实鄣哪樋嚨煤芫o,加上臉色難看,好似雖是都要仰面倒下去:“朕倒是很好奇后續的事,也想知道,到底是誰,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br> “婉兒斗膽,求皇伯父應允,此事婉兒來講,講不出其中十一的心酸?!彼⑿χ?,望著皇帝,“求皇伯父應允,讓僥幸脫逃的兩人自行來講述吧?!?/br> 不想秦婉竟然將這僥幸逃脫的兩人都找到了,皇帝給督太監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忙不迭的出去了。皇帝則領了三人往距離御花園最近的玉屏宮去,秦儀現下渾身發冷,連貼身的小衣都給打濕了。秦婉捧著肚子走在前面,忽的轉身對秦儀粲然一笑:“三哥哥也沒有想過有今日吧,我也沒有想過有今日。” 她話里嘲諷之意滿滿,心下卻著實揚眉吐氣。秦儀行事何等霸道強權,數度派人刺殺她,為了“沒有證據”四個字,她也好,衛珩也好,白白受了多少氣?就因為他是皇子,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誰也不能將他如何。如今總算是熬到了現在,只要在皇帝跟前有證據,便可以將往日的顧及放下,再不用擔心其他了。 緊緊握拳,秦儀的指節清晰的傳出一聲脆響來,卻不敢當著皇帝作甚。秦桓倒是面色平和,低聲道:“三弟今日失態了,既然百姓有冤,我等自然要為百姓伸冤。若是連此都做不到,豈不枉費了父皇的信任?況你我二人,一個是儲君,一個是監國,倘使真的不能為百姓伸冤,還不如以死謝天下人?!?/br> 在玉屏宮稍作歇息,大抵一個時辰之后,督太監折了回來,身后更是領了不少御林軍,走在中間的兩人,一個四十歲上下,臉上一道清晰可見的刀傷,更因為被烈火所焚,顯得猙獰如同鬼怪;另一個面白無須,看來和衛珩年歲相仿,臉上也有清晰可見的燒傷。正是胡十三和貴兒。 督太監笑盈盈的向眾人行了一禮:“陛下,奴才將郡主所說的兩個人帶了來。這二人,一個是玉匠胡十三,另一個則是衛將軍的貼身小廝貴兒?!?/br> 兩人只知是在宮里,但也不想皇帝親自出來了,忙下跪行大禮?;实凵碜硬辉鴱驮褚灿行┎粷瑩]手示意兩人起身后:“朕今日聽郡主說了你二人的事,倒也頗有幾分好奇,你二人知道什么,都如實招來?!闭f到此處,他望了秦儀一眼,讓后者更是震了震,“朕自然會給你們做主。” 胡十三大著膽子,環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說:“小民本是豫州的玉匠,因為我們村子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打玉村,村民都是靠著打玉的手藝吃飯的,而小民是其中最有名的,所以也有不少人慕名而來?!币驗楸换鹧?,他的嗓音嘶啞難聽,好在口齒十分清晰,也不難領會其中之意,“前年的除夕,有一個人來找我,給了我一個樣子,讓我照著樣子打磨一只玉蟾出來。那時已然是年里了,小民也不想接這個活兒,但是對方開價很高,足足有普通物件的四五倍,小民見了財,也就答應了。誰想到、誰想到……給家里惹來了如此大的禍端?!?/br> 他喉中一哽,已然淌下淚來,逢此大變,常人又有幾個能夠不落淚的。皇帝很是了然,令督太監給他取了一張錦帕。胡十三傷慟之下,聲音愈發沙啞,貴兒也是雙眼通紅:“當日的事,就讓小的來告訴陛下吧。那日在重華殿,我家大爺險些被人陷害,落個趙王逆黨的罪名。為著這個,大爺令小的追查此事。幾經周折,這才找到了胡十三。當日胡兄并不想進京作證,小的和同伴商議過,決定讓他先行回去向大爺報信,自己則留在了豫州,找了村中一人的家中住下,尋思著要再勸勸。不想當夜,小的起夜,就見胡家人影浮動,心中不放心,也就跟了上去。誰知正好看到胡家老小被屠殺的場面,胡兄給人迎面砍了一刀,小的本想救人,誰想給人發現了,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打昏了。再醒來,已經身處火場之中。” “換言之,此事果然是有人殺人滅口?”見他已然激動起來,皇帝平靜的打斷他,貴兒深深吸了口氣,頷首:“是,胡兄臉上這道疤,還有我二人身上的燒傷,皆是可以說明是有人殺人滅口?!彼l惱怒,恨恨道,“小的在火場中醒來,見身邊一地死尸,嚇得厲害了,踉蹌之下踩中了胡兄,他哼了一聲,小的這才知道他還有一口氣在,情急之下,只能拖著胡兄躲到了水井之中,如此勉強撿回一命。后來小的和胡兄二人互相扶持,晝伏夜出,總算是躲過了對方的耳目,堅持到了京城?!?/br> “對方是誰?”皇帝冷冷的發問,雖是問話,但他說出這話之時,又望了一眼秦儀,后者頓時背脊發冷:“父皇——” “閉嘴,朕沒有問你話!”皇帝話中只有嚴厲,讓秦儀再不敢出聲,咬著牙悻悻稱是。貴兒和胡十三也給嚇得一抖,大氣也不敢出。呵責了秦儀之后,皇帝吁出一口氣來,望著兩人道:“你二人繼續說。” 兩人相視一眼,胡十三這才磕磕巴巴的說:“回陛下,小的并沒有見過真正的買主,只知道他每一次都是派一個人來交涉,那個人應該是他貼身的小廝。只是那人面白無須,聲音又有幾分尖利,怕是個兔兒相公?!?/br> “面白無須?聲音尖利?”皇帝笑得很輕,“這話,朕可都在第二人嘴里聽到了。” 當日將趙七捕獲,他所說幕后主使派來的人也是這些特征。而那時,皇帝和秦婉都已經確定有這樣特征的人是太監了,是以可以斷定,兩人口中的主使都是一個人?;实坌θ萦l大了,到最后竟然朗聲大笑起來。他咳疾未愈,這樣大笑,頓時就咳了起來。秦桓忙上前給他撫胸口:“父皇還病著呢,還是不要如此激動了。” “朕只是想著,臨了臨了的,倒還收了一份大禮?!彼f到這里,嘴角嘲諷的笑意愈發明顯了,目光忽的冷冽了下來,“老三,你這些日子倒是愈發的能耐了?!?/br> 驟然被皇帝點名,秦儀渾身一顫:“父皇……” “你是不是當朕是傻子?”皇帝冷冷的看向他,“那些朕不曾注意到的日子,你到底還做了多少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