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楊師(一更)
望著他熟睡的臉龐,我在腦海中和記憶里那個不怒自威的公爹相比對,長長呼出一口氣。 人這一輩子當真是沒地方看,剛進宰相府的時候,所有人都跟我將宋大人是比如何如何的好,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全然尊敬不似作假,偏偏那時候的我不過就是個新進門的兒媳婦,大人每日忙到根本不回家,我哪里能一見尊顏。 后來我在府里受了委屈,難熬的時候一個人抱著腿跑花圃里哭,想著自己怎么這般眼瞎,嫁了個這樣的人渣——宋大人卻對我施以援手。 我在他這里感受到了兩輩子都沒有體會到的,屬于男性長輩對小輩的溫和體貼,以及令我最為珍貴的安全感。 或許,平民百姓家的說的父女親情,應該就是這樣子的吧。 一百六十七 等宋大人的高燒穩定下來后,我找個空檔叫馬夫帶著我去山莊將老夫人接回來。 再過二十天就是小年了,還讓家中老人在外面帶著就太不成樣子了。 溫泉果真養人,去年見著老太太的時候,她還病得躺在榻上,一下雪就說腿疼,然后嗚咽個不停,今日見了她,神采奕奕,是我從未見過的好顏色。 “娘,媳婦接您回家了。”我笑著對她福了一禮,問張嬤嬤:“東西可都收拾妥當了?家中書信可有對娘說?” 嬤嬤笑著點頭:“大夫人放心,信還是老奴親自說的呢,大少爺回來了就好,咱們的心也總算是落了地。” 老夫人張了張嘴,慢吞吞的問我:“大郎呢?” “對呀,大少爺怎么沒有跟著一起來?”嬤嬤困惑地問我。 “唉……老爺在里面受了些苦,出來便病了,昨個兒夜里還燒著呢,”我擦了擦眼角,說道:“幸而大夫說問題不算大,吃幾副藥,過段日子就能痊愈,他原本還想著出來便去看娘的,誰知道身體沒熬住,媳婦兒這才到如今才來接娘。” 宋老夫人摸了摸我的手,道:“苦了你了。” 這話和大人對我說的何其相像。 我跪在老夫人腳邊,道:“大人能平安歸來比什么都重要,媳婦兒不累,娘,馬車已經在門口放著了,咱們回家吧。大人還等著您呢。” 一百六十八 從山莊到回城西的這一路上,總能看見三五個人拉著個牛車,上面裝滿了過年用的家什,我詫異道:“這么早就開始備年貨了?” “夫人應是不知,這邊的東西因著比城里面便宜許多,所以附近的人經常在這里買東西。”張嬤嬤道。 既然如此,我便讓元暮下了馬車,到附近順手把年貨給買了。 張嬤嬤瞧我的這副做派,默默閉上了嘴。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前段日子送禮實在是大手大腳了些,如今府里沒個進項,大人生病又花了大筆的銀子,若不是還有幾樣頭面頂著,估計這個年都是過不好的。 私底下,我想的卻是: 這段日子過的越不好,越狼狽,大人越會記著我的恩情。 所以就算我這邊再如何可憐,我都從未虧待過大人和老夫人。 一百六十九 不知是不是見著了自己的老娘,自從老夫人回來后,大人的身體漸漸痊愈起來,各府各院的請柬有幾封送到了宅子里,還有些年禮之類,大人都讓推拒了,從小年到大年初八,府里的外門就從來沒有開過。 因著這段日子我一直在照顧大人,許多外面傳來的信都沒有時間拆,所以當我知道白戶年前也被放出來時,著實吃了一驚。 宋大人入獄這案子,起因就是他抓了常陽長公主的侄子白戶,長公主一怒之下將他告了御狀,才捉拿歸案的。 這大人前腳回來,后腳白戶也被放了,案子沒個頭緒沒個說法的,是什么意思? 縱使我再事不關己,也為大人憤憤不平起來,那白戶殺人是實打實的事情,大人職責所在才將他緝拿歸案,結果就因為個常陽長公主,就把人給放了,還讓大人多吃了一年多的牢獄之災,這事兒攤在誰的身上,誰不生氣? 我不想在大人身體剛痊愈的時候就跟他說這種沒滋味的話,便那了繃子去了回廊里繡香囊去了。想著吹吹冷風也能夠讓我平靜下,免得一會在大人面前露出端倪。 墊子還沒坐熱,就見著中堂那邊的翡翠著急忙慌跑了出來,我喊道:“翡翠,你怎么出來了?大人呢?” 翡翠見了我,立刻快步跑了來,道:“夫人,外院兒來人了,老爺正在找您呢。” “來誰了?”我問。 “奴婢不知,老爺只讓您快些去。”翡翠匆匆道。 “不急,我換個馬甲再去。”我將繃子放在了她的手上,去了側屋換了件稍新些的馬甲,我身上這件都洗的發白了,在家做做樣子還好,穿出去會給大人丟人的。 一百七十 還沒進正堂,我就看見門口站著兩個身穿甲胄、腰間配件的侍衛,他們面容肅穆地盯著我,我微微低下頭,用帕子捂著嘴,從他們中間匆匆走了進去。 正屋不算大,我一眼就瞧見了飛罩簾子下坐著個若隱若現的人影,看身形應該是個成年男子,我心想這應該是大人官場上的朋友,便招呼瑪瑙小聲問:“可上茶了?” “茶剛沏好。” 我伸手將盤子拿起來,道:“讓我來吧,你去膳房拿些新做的糕點來。” 剛交代完,我就聽耳房里傳來大人的聲音:“夫人,可是來了?” “哎。”我應了聲,端著盤子進去,笑道:“剛得知家中來了貴,招待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見諒則個,來,您的茶。”我微微屈膝,將盤子遞到陌生男子的面前,余光飛快的掃了他一眼后垂下來。 這人差不多五十上下的年紀,銀白的胡子垂到胸口,目光確實明亮異常,面容清瘦,衣著簡樸,令人見之生畏。 宋大人等那人拿了茶后才將我扶起,笑著道:“沒事,也不是外人。這位是我的恩師,楊威楊先生,老師,這是賤內,泰安公主長女。”他慢條斯理地交代了一遍,讓我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自己端起茶杯輕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