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少帝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嫉妒使他面目全非,“那些事豈是能處理完的,朝中的事離不了他,朕也離不了……” “陛下。”留侯正色,“您即將親政,怎能事事不離臣子。庭望是臣您是君,如此豈非本末倒置?” ………… 留侯的教導不同他人,縱使少帝再不耐煩聽,也得忍著性子領受。 他委屈巴巴“噢”了聲,看了看留侯,沉悶半晌,小心翼翼道:“不然……十日?” “一月已經很短了。” “……二十日?” “一日也不可少,陛下,莫孩子氣了。” 第102章 世子番外1 春風化雨, 綿綿刺入人心, 帶著未褪的冬日寒意,讓李琰持壺的手都不禁抖了一抖,在白玉制的案面灑下幾點澄黃的酒液。 玉是細膩的白,酒是剔透的黃,讓李琰想起阿宓柔軟纖細的手指,和每次不勝酒意卻在他的含笑下慢慢將酒渡進口中的嬌羞。 佳人已逝,他卻是再也見不到她那又羞又懼的可愛模樣了。 李琰忽得將瓷杯摔碎在地,騰然起身, 把周圍的人都唬了一跳, 訥訥道:“世子, 這……” “沒意思。”他冷冷道,微垂的眼泛著不耐和戾氣。 顯王世子素來溫和待人,鮮有怒意,可眼下他的模樣誰也不奇怪。眾人都知道, 世子妃一杯毒酒鴆殺了世子養在別莊的愛寵, 致使世子性情大變, 得知消息的當日就杖殺了世子妃身邊的半數親信。 世子沒有就此頹靡, 行事卻愈加冷酷, 再親近的人在他面前都討不了好。有人暗暗把他和朝廷鷹犬沈慎相比,竟覺得二人行事風格絲毫不差。 半年過去了,世子的陰戾之氣有增無減, 愈發喜怒無常。 這不, 宴會中好好地喝著酒, 也無人招惹,突然就摔杯離去,一點預兆都沒有。 旁人說伴君如伴虎,他這性情比陛下還要捉摸不定。 眾人望著他的背影議論紛紛。 李琰躍馬回府,經過正廳時世子妃蔣行云正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她身前還有后院的其他侍妾。 李琰看也沒朝那邊看一眼,徑直就要回書房,被蔣行云一把叫住,“世子!” 腳步只頓了一頓,繼續往前,蔣行云無法,幾步上前甩過長鞭,烈烈的風從耳邊刮過,李琰一手握住鞭端,緩緩回頭,面無表情,“世子妃這是要刺殺?” 蔣行云冷笑一聲,“如果不是這樣,你怎么舍得回頭看一眼!怎么,你的小心肝走了便成了行尸走rou,那般難受怎么不和她一起去死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眼見王府中最尊貴的兩位主子斗起來,毫不猶豫地用最尖銳的話語相刺,那些侍妾和下人瑟瑟發抖,恨不得原地昏過去。 李琰被這話刺得渾身僵了下,轉瞬漠然道:“關你何事。” “你生死如何我自然不關心,但只要你活著一天,我的世子妃頭銜還在,我就不得不管你。”蔣行云對他也沒什么好臉色,起初她也許因為這個男人的好皮相有過些許好感,但這些都在冷淡的夫妻生活、和她毒死別莊那個少女后他對自己欲殺之而后快的恨意后蕩然無存。 如果不是自己出身足夠高,顯王尚在還能勉強壓住他,恐怕自己早就被他一劍殺了。蔣行云木然地想。 但她從未后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李琰已經明顯迷戀甚至是愛上了他養在別莊的少女,為此甚至后院都不沾。 時局之下,蔣行云需要一個孩子,顯王府世子也需要一個長孫,李琰的所作所為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她不得不對那個少女下手。 唯一沒料到的,大概就是李琰對小姑娘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得知她的死訊后瘋狂的模樣讓蔣行云大為震驚。 震驚的同時,其實她也對李琰這樣的愛嗤之以鼻。如果真的愛那個小姑娘,就不該把人當成禁|臠養在別莊兩年,絲毫不讓人與外界接觸,不給她一個正式能見光的身份,甚至不讓她通曉世事。 最重要的是,他給予了她自己的寵愛,卻沒有提供與之相等的保護。 別莊里的護衛功夫確實不錯,數量也不少,可身份地位高如蔣行云,他們能擋住什么? 蔣行云第一次意識到,她這名義上的丈夫其實不過是個任性且不懂如何愛人的孩子。他出身太高了,從小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更沒有人會教他要如何珍惜。所以他縱然性情算不上霸道,但對待真正喜愛的東西的態度便是獨占和圈養,不讓外界有絲毫沾染的機會,殊不知這樣的愛意專|制且令人窒息,只會把人推向死路。 她的眼神也是極冷的,出身將門世家的蔣行云行事風格向來干脆利落、愛憎分明,當初她剛進府時一干侍妾就不敢招惹,如今這模樣更是讓人想躲得遠遠的。 畢竟誰也沒有她那么剽悍的功力,在王府里就能對世子大打出手。 ………… 李琰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窗外清風無語,唯有太師椅搖晃的吱嘎聲在書房時而響起。 搖搖晃晃間,他好似再度感受到了阿宓坐在自己懷中的滿足,她渾身都是香甜的,柔軟的烏發和腰肢,天真水潤的雙眸,偶爾仰眸望著他時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叫他恨不得一口吞進腹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那么喜歡她,論相貌阿宓確實很美,但還算不上世間罕見,論氣質體態或腹中詩書,京城任何一個世家貴女都比她出色。 他只是……好似在夢中曾經見過這么一個小姑娘,從頭到腳都是為他打造,無一處不按著他的心意來。所以在初見阿宓,得知洛城要把女兒送給自己時,李琰第一次沒有拒絕。 再往后,李琰像養最合心的寵物一般養著她。起初是覺得這小姑娘太乖太美太過惹人憐愛,叫他忍不住多分了幾點心思,分著分著,心思就沉在那兒出不來了。 得知阿宓的身世時,他曾經動搖過,思索是否要讓阿宓與喬府認親。可習慣了獨自擁有寶貝的日子,誰又能舍得給她自由。 最重要的是,當時李琰已成親娶妻,而阿宓若回到喬府,以她母親曾經在府中的受寵程度,和喬府幾位心中對她的虧欠之情,他們恐怕不會委屈她為妾,縱使為妾的對象是他這個顯王世子、喬家長孫的好友也不行。 他無法忍受失去阿宓的可能,所以李琰忍耐住了。他暗中加快了籌謀大位的速度,想著待自己登上那個位置,就可以讓阿宓認親,且光明正大地擁有她。 李琰一生順遂,萬事皆在掌中,唯獨在阿宓這兒失策。 他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私心,讓阿宓被蔣行云輕輕松松毒死。 第103章 翁婿 在留侯的努力爭取下, 沈慎最終還是得到了一月婚假, 為此少帝足足瞪了他有一刻鐘,直到阿宓醒來才迅速恢復成一個好兄長的模樣。 “哥哥——”剛睡醒的阿宓聲音軟軟的,人也是小小的。她換下了進宮參見時正式的宮裝,綰色褙子配藕荷色長裙顯得溫柔而清美,才成親一日,她好像就多了幾分人婦才有的婉約之美。 少帝心情復雜,其中有身為兄長被搶走meimei的心酸,有看著臣子沈慎娶得嬌妻的嫉妒, 還有一絲看到阿宓被旁人轉化為真正女子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昨夜沒睡好嗎?”他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 “是不是公主府住不習慣, 不如還是回宮里來——” 少帝的話戛然而止,他收到了留侯的目光,還有沈慎不著痕跡把阿宓往身邊帶的小動作。 阿宓倒不覺得什么不對,于她來說這就是來自兄長的關懷, 搖頭道:“不用啦, 只是最近為了成親的事準備得有些累, 多休息幾日就好了。” 再有, 便是某個禽獸翻來覆去的蹂|躪, 不知饜足,阿宓差點兒嗓子都說不出話來。 “噢……”少帝點點頭,卻不知該說什么了。 留侯瞥過女兒和另外兩人一眼, 開口道:“許久未和阿宓下棋了, 來一局如何?” 阿宓想了想, 欣然答道:“好呀。” 她棋藝算不上好,可有沈慎在,如今夫妻一體,就算他在旁邊指導也是正大光明、理所當然的。 對彼此身份心知肚明的翁婿二人借著阿宓的手開始對弈,少帝難得老實安靜地旁觀。 兩人都是心計深沉之輩,來往之間看上去一派平和,實則處處陷阱。沈慎在留侯身邊待過一段時日,對其落子的風格了解無比,也沒想著要讓一讓“岳父”之類。 阿宓起初還下一子看一眼沈慎,也大致看得懂棋局,到后半場,她的手都由沈慎掌控了,被控制著取子落子。棋盤局勢變幻就在瞬息之間,不一會兒她就看得滿臉茫然,雙眼發直。 怎么感覺……有股殺氣呢? 位于殺氣正中央的她不安地挪了挪坐姿,卻被沈慎誤以為是不舒服,干脆自己坐在位置上,把阿宓抱坐在大腿,毫不顧忌旁人,“這樣舒服些嗎?” 一點也不舒服,凳子上放了軟墊,而他的大腿硬邦邦的…… 阿宓到底沒在幾人面前下沈慎面子,但忍不住悄悄鼓了鼓腮,勉強嗯了一聲。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沈慎懷里繼續觀局,這下對弈的人真正變成了另外兩人,然后她就茫然地發現,殺氣更重了。 這盤棋下了足足一個時辰,最終沈慎以半子的微弱局勢取勝,還特別“小人得志”般道:“侯爺承讓。” 留侯“呵呵”兩聲,“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老了,庭望自然要比我厲害。” 阿宓安慰他,認真道:“侯爺也很厲害的,也一點都不老。” “不老嗎?”留侯摸了摸沒戴面具的半張臉,“那阿宓覺得,我若年輕二十歲,和庭望比誰的容貌更俊俏些?” 呃…… 這真是個千古難題,雖然阿宓不知道日后會有“我和你媽掉水里先救誰”這種類似的送命問題,但她此時無疑已經感受到了同等的糾結情緒,兩雙眼齊刷刷地期待看她,壓力不可謂不大。 半晌,她小聲道:“侯爺儒雅,大人英氣,風格不同無法比較。” “那阿宓更喜歡哪種呢?” “……”阿宓求生欲極強道,“兩種都喜歡。” 留侯不由莞爾,輕笑起來,“沒想到阿宓竟也會如此貪心。” 倒沒有要追究或加問的意思。 聽著幾人的對話,少帝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父皇母后都還在時經常用來逗弄他的問話,“年年更喜歡父皇,還是母后啊?” 方才留侯的問話,和那句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少帝不自覺一個激靈,突然就拋卻了那些云里霧里的莫名情緒,覺得有留侯在,自己還是少為難庭望和阿宓才是,如今留侯致仕有了大把時辰,反而找回了以前教育他的愛好。 好歹自己都及冠了,少帝可不想再被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被訓|誡。 “文嫂嫂呢?”阿宓突然問,畢竟這段時日少帝和文秀看起來還是挺親近的。 “噢”少帝想起什么似的,隨意道,“昨夜回宮時她不舒服,太醫道已有三月身孕,這幾日要養胎,不得隨意走動。” 阿宓睜大眼,沒想到自己成親當日竟然雙喜臨門,文妃被診出有孕了,“恭喜哥哥……” 話沒說完就被少帝打斷,“沒什么值得恭喜的,很尋常的事而已。”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少帝看起來卻沒什么感覺,甚至連一點即將為人父的欣喜都沒有。在阿宓心中,他和文妃明明應該能算互相喜歡的,但怎么會是這種反應? 少帝又添了一句,“也總算不用總是聽那些人在朝堂上催促了,朕以前無子那是沒用心,等日后妃嬪多了,他們想要多少個還不簡單么。” 阿宓聽了,慢慢就沉默下去。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了午后去沈府,沈老夫人無意說了幾句關于子嗣的話之后。 當時在場人多,沈慎不好相問,待坐在了回長公主府的馬車上,他不得不攬過阿宓,“怎么了?” “……啊?”阿宓呆了呆,像是受了驚嚇般看著他,漂亮的杏眼睜得很圓,讓沈慎不由失笑,低首親了親那細嫩的臉蛋,“從宮里出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在想什么?” 阿宓猶豫了下,“也沒什么……” 看著沈慎一副不信的模樣,她老實交待,“在想我和大人的孩子。” 在沈慎面前阿宓很少會藏心事,所以一問就沒再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