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陛下——”安前略拔高的聲音讓少帝及時回神,他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在俯身。 朕怎么了?少帝納悶地想,難道也同庭望一樣,被這小丫頭給蠱惑了? 不過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比旁人生得好看些罷了,這天下都是朕的,什么樣的美人不能有?總不至于沒出息地要去和庭望搶人。 心中雖是一直在這么強調著,少帝的眸色卻越來越深。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大部分是為了同留侯作對而做出要和沈慎奪人的架勢,如今已隱約多了幾分本人都沒意識到的真意。 “果真是禍水。”殿中,緊隨李琰身后的管事忍不住嘀咕這么一句。 管事沒忘記過阿宓。 事實上,曾在李琰身邊見過阿宓的人都不會忘記她。 能讓李琰看入眼的女子太少,讓他那樣破格對待的就更是鳳毛麟角。李琰當初為了她在城門口從沈慎手中奪人,又在喬府因她差點與喬家嫡長孫生了罅隙,這么多的特殊,足以說明她在李琰心中的地位。 如今見少帝看起來都被這女子迷了心神,管事不由慶幸當初留侯咄咄逼人,硬是把此女奪了回去。 李氏皇族已經出了個荒唐天子,可不能再來個風流王爺。 “趙行。”李琰聽到了這句話,眉頭皺起,“慎言。” 時人及冠后多稱字,李琰卻連名帶姓地喚管事,使其心頭一跳,忙俯首稱是,再不敢多言。 斂了神情,李琰重新看向上首。少帝正在同阿宓說著什么,兩人靠得極近,眼尖些,還能瞥見小姑娘微微后仰的動作。 當真是沈庭望將阿宓拜托給陛下照看的嗎?李琰并不敢確定這點,以他對此人向來的看法,他更偏向于沈庭望為了獻好陛下,將阿宓作禮獻了上去。 李琰心頭生出絲絲慍怒,既是對沈慎,也是對阿宓。 他本以為阿宓對沈慎來說會是特殊,沒想到僅短短兩月就被打回原形。 早知她會被如此對待,李琰面無表情地想,倒不如當初在奪得人后直接送她個痛快,總好比如今成了這般玩物模樣要強。 阿宓和少帝這次一同出席宴會,如同一塊石子砸下,在不少人心中泛起漣漪。 留侯全程作壁上觀,對此事完全沒有表示,好像是“全憑陛下高興”的模樣。與之相對的,便是李琰難得沉了臉色,整晚都心情不愉的神態,讓想敬酒的人也被懾在旁,不敢靠近。 沈慎聽聞這些消息時,正是他抵達行宮的一刻鐘后,此時晚宴也已結束近半個時辰。 且來人報,陛下至今還在阿宓姑娘的住處未歸。 不妙的預感成真,他躍下馬就往玉林軒走,邊解下披風,腦中迅速想著應對之策。 他不覺得少帝是看上了阿宓的容貌或喜歡上她,阿宓相貌是少有,可斷沒有短短時日內就讓少帝栽進去的能力。但少帝性情從來不定,今日高興明日生氣,做的事都無可推測,這次突然做下這些的緣由,他一時也想不到。 通報聲傳入玉林軒,樂聲停了一瞬,阿宓眼眸幾乎瞬間變得明亮無比,讓少帝倍覺刺眼。 難道朕這幾日把她照看得還不精心?居然沒有半點留戀。 沈慎大步而來,風塵仆仆,在阿宓眼中卻無疑再令人歡欣不過,下凳就要迎上去,被少帝一把拉住,似笑非笑道:“人又不是不來,急什么?” 阿宓心中急,但手上也著實掙不開,只能眼巴巴地跟著看去。 沈慎目不斜視,“臣遲歸一日,望陛下恕罪。” “無事。”少帝一手拉著人,一手把玩茶杯,身上還帶著酒氣,他宴會上喝了幾杯,“庭望此行有功,朕怎么會怪罪你。” 沈慎從懷中掏出信封,“此行所查之人和結果都在其內,請陛下查閱。” “不急。”少帝示意安前接過,“庭望辦事朕是放心的,一路趕來很是辛苦吧?先去洗漱歇息,明日再談也不遲。” “臣謝陛下體恤。”沈慎應聲,隨后十分自然道,“阿宓,過來吧。” 阿宓聞言自然是立刻想奔去,無奈手還在人家那兒,少帝微微一笑,“她就不必同你一起回了。” 如此直接地道了出來。 沈慎心愈發得沉,不動聲色,“陛下……?” 少帝也不和他賣關子,手隨意一擺,“實不相瞞,朕看上了此女。說來有些對不起庭望,朕明日就讓安前再選十個美人送去,庭望……不會舍不得割愛吧?” 不同于李琰當初的暗地威脅,少帝搶人搶得光明正大,他也無需有任何忌諱。 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沈慎,少帝就是要看清他的細微神態。留侯可以阻止他要人,難道庭望也要忤逆他不成? 留侯的管束、自己的心意再加上對沈慎忠心的試探,少帝此時還非要阿宓不可。 沈慎頓了一下,“不知……” 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少帝直接打斷,“如果庭望擔心身份問題,朕今夜就幸了她,給她一個名分,如何?” 唇邊掛著淺淡的笑意,少帝好整以暇地看著沈慎還能有什么話要說。 幾雙眼睛同時盯著,重重壓力下,沈慎鬢角滲出的些許汗意。 似有幾個時辰那么久,沈慎忽然道:“在此之前,臣有一事要先向陛下回稟,請陛下遣退左右。” 少帝著實好奇他能變出什么花兒來,依言做了,并耐心問道:“她也要退?” 沒有對上阿宓的目光,沈慎頷首,“只留臣和陛下。” 很快,屋內就剩了兩人,少帝交疊的雙腿換了個姿勢,“說吧,到底何事。” 沈慎沒有再猶豫,他已然想好了該說什么,“系關阿宓身世。” “哦?”少帝似頗感興趣地傾身,“莫非其中有什么隱情?” “大有隱情。”沈慎抬首,眼神深邃,“陛下。” 他再度頓了下,而在這停頓的瞬間,少帝心中忽覺不祥,“等等……” 沈慎適時止住,等待少帝。 少帝心中突然躁煩起來,不由喝了口茶水保持冷靜,“罷了,還是直接說吧,總歸不會是什么大事。” 沈慎唇角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在少帝眼中卻是略顯緊張得深呼了口氣。 “陛下。”少帝聽這位心腹臣子一字一頓地低沉道出幾字—— “她是公主。” 第46章 懵然 “哐當——”茶盞摔落在地的聲音, 無人去管。 少帝瞪大了眼,因臉頰的瘦癯顯得像銅鈴般,雖未發言語, 但透出的意思分明就是“你這是在逗朕!” “臣不敢誆騙陛下。”真正把話說出了口, 沈慎徹底沉靜下來,“也絕非信口開河,若非有真憑實據,不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少帝自然不信這個事實, 還是忍不住問道:“公主?哪位公主?什么公主?” 明明心中十分明白沈慎說的是什么,依舊要問出口。 “自然是先帝之女,陛下同胞姊妹。”沈慎面不改色地扯謊。 其實在來行宮前, 沈慎已通過推斷阿宓的月份而了解到她不可能是先帝血脈。準確月份他是從翠姨那兒了解到的,連喬府和洛府的人都不清楚,他有自信即使少帝派人去查也不會被戳破。 既然至今不知阿宓生父是何人,在這情急之下,沈慎只有用先帝頂上。也只有用先帝的由頭, 才能阻止少帝今夜的突發奇想。 少帝“咚”得站起身,焦躁地來回走動兩下,甚至啃上了指甲, “有沒有姊妹,難道朕自己會不清楚?當初除了朕的母后,父皇的妃嬪無一有孕, 哪來的公主?!” 他陰測測地盯著沈慎, “庭望, 可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編出這種彌天大謊。” 沈慎不畏不懼,語調依然平緩,“陛下可還記得臣前些時日問過您一事?” “什么事?” “臣問陛下,是否了解先帝與那位喬氏女的往事。”沈慎道,“陛下道當時年幼,并不曾知曉,對嗎?” 少帝脾氣已然要暴起,壓低了聲音,“這又有何干?” “阿宓生母就是當初那位喬氏女。”沈慎的話瞬間把少帝怒火澆熄了一半,雙眼睜得更大了,下意識道,“什么?” 晚風拂過,將案上燈火吹得明滅不定,外間還有隱隱的鷹鳴。沈慎內心嘆了口氣,幾步將小窗分別合上,輕聲道:“陛下,坐下說話吧,此事說來曲折。” 少帝依言默默坐下。 他大腦依然處在震驚的半空白中,不敢相信自己剛說要幸的小姑娘居然可能是親meimei。 再混不吝,他也接受不了這種事實。 “當初喬府和先帝有意議親,這是滿京城皆知的事,喬氏出過三位皇后,此事并不奇怪,議親的正是如今喬大夫人的女兒喬顏。”沈慎的開頭讓少帝露出隱忍之色,許是覺得他廢話太多,終究還是沒打斷,聽他繼續,“當時只差一紙婚約,但在眾人心中已是既定之事,先帝有段時日便與喬顏走得尤其近。” “這又有何奇怪?”少帝道,“至多不過是宴會或獵場多說了幾句話,后來婚約也沒成,如何就有私情了。” 沈慎搖頭,“當時有不少人撞見先帝與喬顏在酒樓等地相會,甚至在乞巧節當夜——” 沒聽完少帝就擺手,“行了行了,就算如此,頂多是之前郎有情妾有意,但婚約又沒成,可不能因為這什么都往朕父皇頭上扣。” “陛下知道當初婚約未成后,喬顏去了何處嗎?”沈慎反問。 這事少帝還是有幾分清楚的,“難道不是因喬顏染了惡疾,才突然將婚約作罷,將她送往南地養病嗎?” “哦?”沈慎低聲道,“臣查到的卻是婚約作罷在前,惡疾在后。且喬顏并非身染惡疾,而是未出閣卻與人珠胎暗結,被喬府尋了個由頭嫁出去了。” “……等等。”少帝抑制住了咬指甲的沖動,腦袋發疼,“你——讓朕先捋捋。” 好半晌道,“照你的意思,當初喬顏懷的是父皇的血脈?既然如此她為何會不和喬府說清?怎么會任人把自己遠嫁?” “其中內因,外人卻是不好探尋。”沈慎說得含糊,“許是婚約作罷讓喬顏心存怨氣,喬氏女向來清傲,不愿為妾也情有可原……” “……朕還是不大相信。”話雖這么說,可少帝的語氣已沒有最初那么強硬了,干巴巴道,“和喬顏珠胎暗結的也可能另有他人,也許正是因為這才讓父皇不愿娶她,也許……” 沈慎第一次打斷他,“陛下當真如此想?推斷阿宓的月份,喬顏懷上她的那段時日除去先帝,根本未與其他外男有所接觸。況且以先帝性情,若喬顏當真做下這等事,陛下認為先帝會讓她出京遠嫁嗎?” 當然不會,父皇會直接弄死她。少帝默默地想,因為他自己就會這么做。 作為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當然是帽子變色。 沈慎嘆了口氣,又問,“陛下還記得先帝的血玉鐲嗎?” 少帝頷首,血玉鐲少有,先祖當初得了塊成色極好的血玉,命人打了兩個玉鐲,一個賜給當時的皇后,另一個給了先帝,說是讓他日后贈給自己的嬪妃。少帝生母早逝,他并不知道自家父皇的那個鐲子去了哪兒。 “血玉鐲在阿宓那兒,正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少帝簡直想爆粗口,哪兒來這么多巧合,就是為了說明這的確是自己的親meimei嗎? “看來陛下依然不愿信。”沈慎自然看出了他的情緒。 少帝語氣硬邦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