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眼見人瞬間都走了大半,洛嫣視線還沒從李琰背影的消失處移開,心怦怦跳得厲害。 這就是顯王世子嗎?洛老爺說過會和喬府結親的那位?洛嫣第一次見這樣好看有氣派的人,方才都被那通身清貴給震懾得無法言語,回神后更是激動。再一想到這樣的人就是自己以后的夫君,她欣喜得簡直要一蹦三尺高,恨不得喬府馬上就同人定親才好。 轉眼間,她就忘了被留侯嚇得花容失色的恐懼,開始美滋滋地暢想今后的世子妃生活。喬大夫人卻沒忘,剛才的情景被那么多人看在眼底,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引起一切的罪魁禍首卻瞬間大咧咧露出了笑容,饒是喬大夫人對這個外孫女再憐惜也少了許多耐心,想著今后得抓緊時辰教她禮儀才是,沒學好之前再不可隨意放人出府了。 鬧劇之所以稱為鬧劇,就是大部分人都把它當笑話看。喬府這陣子可為京城提供了不少談資,個個提起來都是一臉興味和不以為然。 可憐那么多喬家人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認為他們依舊是那個備受人尊敬景仰的喬氏,殊不知從他們把喬顏當做家族之恥送出京城的那一刻起,頹勢已定。 之所以現在還能勉強維持榮光,不過是有喬省同顯王世子的交情和老夫人、大房老爺撐著。 連身居沈府只是偶爾出門采買一趟的翠姨都聽說了此事,喬府來了個表姑娘還頗得喬大夫人寵愛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市井百姓也許不清楚,可沈府毗鄰許多高官府邸,有些婢女同自家姑娘議論時免不了被人聽見,再傳開,也就不成秘密。 翠姨開始沒多想,她是無意聽到那位表姑娘的姓氏才起了懷疑,為此特意去打聽了番,頓時震驚又為阿宓痛心。 洛城當真是卑鄙無恥,當初為了前途想把阿宓送人不說,如今阿宓逃了出來竟還要借她的名義去喬府討好處!他怎么敢……簡直小人! 誰都舍不得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吃虧,即使阿宓主動放棄了認親的機會,翠姨也萬萬不愿意看到她的位置被別人所占,而且還是為洛城那種人謀利。 她坐立不定,一會兒想著阿宓知道了會如何難過,一會兒又想是不是該站出來讓阿宓認祖歸宗。不說其他,有了身份后她也不用總擔心阿宓只被沈大人當個仆從看待了。 洛城能帶人去認親,不過是占了姑娘不在人世喬府又沒人認識阿宓的便宜。可她不同,她是喬府的人,大夫人肯定還記得她,有她作證,再加上姑娘留下的耳墜,肯定能把那個假貨戳破。 翠姨思索了許久,最終定下決心,準備等阿宓回府后好好同她說道。 第34章 躊躇 其實翠姨知道這件事時, 已是那場宴會后的幾日。 阿宓壓根就沒把見的那幾人放在心上, 這天還被沈慎帶去酒樓吃了那兒有名的烤鴨,烤鴨肥而不膩, 沾上特制的醬料后香味簡直令人垂涎三尺。阿宓吃得肚子圓滾滾, 最后下地時苦惱地看了看,她要走不動了。 沈慎有時待她縱容, 有時又如嚴父,正如此時,他就無視了小姑娘投來的求助眼神,并不準備騎馬或叫馬車,而是讓人老老實實跟著走回府。 阿宓再眨巴眨巴眼, 人已經別過了頭不看她,許是怕被她的撒嬌攻勢軟化, 只伸出了一手。 好在阿宓聽話, 沈慎堅持, 她也就不再眼巴巴瞧人了,乖乖地搭上了手。起初是她握著沈慎手指,不多時小小的手就被整個包裹了進去。 阿宓仍是書童裝扮, 細細的辮子在腦袋后甩來晃去,人倒不會活潑地蹦跶, 就被牽著在那兒慢慢地走, 時不時仰起小臉望一望高墻上探出的枝丫。 紅杏一枝出墻來, 墻頭的風景并不少, 阿宓仰了頭, 很有想要攀上墻去摘一朵花兒的想法。 她確實越來越活潑了。 為了少些路程,沈慎特意挑的小巷,饒是如此要走的時辰也算不得少。阿宓努力跟了一刻多,就開始腹中不舒服,腳也覺得疼。 “大人……”她軟軟開了個頭,沈慎卻頭也不低。 阿宓有些氣餒,轉眼卻看到擦肩而過的一對父子,那小童就坐在父親肩上,對阿宓來說很是新鮮的姿勢頓時引起了她的興趣,又甜甜喚了聲,“大人……” “不行。”只看阿宓眼神,沈慎也猜得到她想做什么,臉色都變得黑沉沉。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小姑娘坐在自己肩上。 “喔…”阿宓失望,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又望,她覺得那樣的姿勢很親密,可惜大人不喜歡。 她在沈府反倒被養得嬌氣了,再沒有當初自己一人提著翠姨的藥罐上樓的力氣,只覺得腳越來越疼,步伐也越來越慢。 沈慎垂眸看了眼小姑娘忍痛的表情,平淡道了句,“靜心,慢行。” 他的話語總是簡潔,低沉的嗓音又給人莫名的信服感。阿宓已經成為了沈大人第一吹,聽了這話自然點頭,握住沈慎的手悄悄緊了些,覺得這樣能給自己力量。 夕陽漸沉,橘色光芒挑染了屋頂,從檐角折出一抹暖光映在兩人身上。阿宓專心腳下,走在這條散著暖意的小巷中,不覺間竟也消了痛意,就這樣跟著沈慎走回了沈府。 兩人抵達時,各府剛好亮起府前的燈籠。翠姨在門前候了許久,此時忙迎上來,“憐娘怎么這么晚才回?” 說完這句才想起給沈慎行禮,然后道:“大人,奴婢有些事同姑娘說,可否……” “嗯。”沈慎并未阻攔,“去吧。” “謝大人。” 她忙不迭帶著阿宓轉入院子,沈慎在后面頓住望著兩人背影,目色深沉。 翠姨要說的,必然是阿宓身份被冒認一事,經此一遭也定會極力勸她回喬府認親。 阿宓自己……又會如何想? ………… 消了小半的食,阿宓仍不能快跑,不由拉住了翠姨輕輕道:“跑不動啦翠姨。” 見她捂著肚子翠姨就知道怎么了,哭笑不得,“勸了多少次不要貪食,憐娘怎的就是記不住,這下難受的還不是自己。” 阿宓任她教訓,聽了話兒也只乖乖點頭,但翠姨知道小姑娘下次見著好吃的還是會忍不住。 真不知這貪食的性兒隨了誰。 被一打岔,翠姨就暫時把那事拋在了腦后,又是給阿宓煮消食湯又是幫她揉腹,忙活了半天,點點她的臉蛋,“怎么還像個小孩兒似的,再過一兩年可就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阿宓搖頭,“不是。” 翠姨撲哧一笑,“好好,不是就不是,憐娘永遠是翠姨的小寶兒。” 她原本激動的心緒都被阿宓這嬌嬌模樣撫下了許多,開始琢磨著得把話兒說委婉些,便試探道:“憐娘,你真不準備回喬府了?” 阿宓不料翠姨又提到此事,疑惑地眨了眼,“對呀。” 翠姨深吸了口氣,循循善誘,“可那畢竟是你娘親的家,你娘親當初就一直想回府,憐娘有機會卻不去嗎?” “娘親已經不在了。”阿宓抿著唇輕輕道,“完成了心愿,也和她無關。” 阿宓腦回路不像常人,她把生死分得很清。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她的意思約莫是,娘親人都不在,她的心愿也就沒了,就算我代她完成了本人也不知道,沒有什么意義。 再退一步,說得沒良心些,阿宓對生母根本就沒什么感情,如果翠姨說是自己的心愿,她倒更可能答應。 話是如此,翠姨哪能想得那么開。只要想到有個人鳩占鵲巢,冒認了阿宓的名,享受著阿宓該有的寵愛和榮華富貴,她就渾身不舒服。 她道:“憐娘,你……知不知道喬府新去了個表姑娘?” “……嗯?” 一臉茫然的模樣,翠姨心有不忍,還是道了出來,“我聽說,洛城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同你年歲相近的姑娘,冒認你的身份去了喬府,如今已經被喬府認下了。” 阿宓睜大眼,也沒料到還會有這種事。她不在意權勢富貴,所以一時還想不明白為什么洛城會這么做。 翠姨當她受驚了,安撫地拍了拍,“不怕,假的真不了,只要到時拿著耳墜,再由我去找大夫人,他們定然知道誰是冒名頂替。” “……為什么要去?” 話一出,換成翠姨吃驚了,“自然是要讓喬府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表姑娘了。” 阿宓想了想,慢慢道:“那兒并不好,有人代替,也沒什么呀。” 她說得一臉天真,翠姨都要被她弄呆了,是什么給了姑娘喬府不好的錯覺?她原先以為,姑娘不認親是因為太依賴沈大人、加上怕生才如此,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是這么個理由。 恍惚間,翠姨隱約意識到,阿宓的認知肯定在哪兒出現了偏差,好像……許多事她和常人的看法都不一樣。 常人就算再不在意,但知道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別人霸占了,怎么也會生氣,阿宓卻不,她反倒高興有人幫自己? 這已經不僅僅是心胸寬廣四個字可以解釋的。 “喬府……為什么不好?” 阿宓歪了腦袋,不答了。她信任濡慕翠姨不錯,可腦子里也有根弦告訴她,前世今生的事是不可以叫他人知道的。認為喬府不好的理由當然是覺得喬府和公子太近了,將來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公子舍棄她。 大人就不會這樣。 翠姨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也問了許久,除了在那幾句話上重復打轉,再多余的阿宓一個字都不說。 翠姨這時候有些惱小姑娘繼承生母的倔性子了,怎么一個兩個都如此,當初姑娘倔著不肯打掉阿宓也不肯供出阿宓生父,如今阿宓又倔著不肯回喬府,任別人占自己位置,難道這母女兩個生來就和喬府不對? 不過她說到最后,阿宓也明白了,“翠姨不喜歡有人冒認我。” “當然。”翠姨頭疼,“憐娘,你就算此時不想認,也總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喬府就是你的后路,如今被別人占了,這怎么行?” 她補充道:“況且還不知那洛城弄這一出是想做什么,你想想,他尋人來冒認你定是不懷好意有所求,我想他人定也到了京城。萬一哪日他碰見了你,知道你就在同一處,肯定要擔心你會去喬府給他搗亂,洛城那樣的人,什么做不出?憐娘不想到時整日擔驚受怕吧?” 阿宓對洛城有種天然的畏懼和抵觸感,那是在洛府的十三年養出的,非一時半刻能夠消除。翠姨提到他,也著實讓阿宓聽了進去。 她沉默了會兒,手不自覺纏上了袖口,聲音細細軟軟,“我知道了,翠姨。” 她明顯不情愿回喬府,卻又害怕洛城,小臉微白的神態讓翠姨心疼,“翠姨并非強迫你,只是憐娘要自己想清楚,大人不能護你一生一世,你也不想因為洛城,一再麻煩大人吧?” 阿宓點了點腦袋,怔怔地往回走。 她這樣沉悶的模樣少見,直到見了沈慎也沒有輕快,更沒有出聲,還是沈慎先放下折子,沉聲喚道:“阿宓?” “……嗯?”小姑娘又呆呆地往他的方向走,差點撞到桌面,被沈慎的手擋了一下,“大人。” 聲音也是輕飄飄不著力的。 “怎么?”沈慎轉過了身子正對著她,半張臉掩在燭火陰影下明滅不定。 阿宓有那么幾息沒聲音,沈慎要再問時,嬌小溫軟的身體忽然就撲了過來,他下意識接住。 這已經不是沈慎第一次抱她了,但每次總能有不同的感受。如此刻,小姑娘格外低落的模樣讓他很不習慣,便抬手輕輕撫了撫,又放低語調問,“何事為難?” 雖是這么問,他心中也猜到定與喬府有關。 沈慎不熏香,身上并沒什么特殊的氣息,阿宓卻很喜歡這種“清爽”的味道。她又把自己埋在沈慎懷中許久,小小的身子整個都窩進去了,腦袋貼在結實的胸膛上,耳朵偶爾抖一抖,能清楚聽到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大人……”阿宓開口了,“有件事阿宓不想做。” “那就不做。”當真是十分任性的回答了,不過這也是沈慎暗中給小姑娘的底氣。 阿宓搖搖頭,“也不想一直給大人添麻煩。” 她知道大人很忙,每日休息都沒幾個時辰,她不想添亂。 沈慎意味不明地“嗯”了聲,緩緩道:“能讓我感到麻煩的事,不多。” “唔?”阿宓呆呆仰頭,有些懂了這意思,又不大敢確定。 沈慎不得不點得更明白,“你又怎知我會覺得麻煩?” 從遇見山匪時看也不愿看一眼這小姑娘,到如今做什么都喜歡帶著小姑娘、縱著她,這期間仿佛也就隔了沒幾天。叫沈慎自己來答,他都答不出其中緣由。 阿宓皺皺鼻子,仍不想把事情都丟給大人解決。她心知,其實翠姨也是很想自己認祖歸宗的。 陷入了糾結的小姑娘眉間都有了淺淺的溝壑,令人看起來十分不順眼,沈慎把它撫平了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凡事不必太早決定,苦惱亦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