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喬府給女兒的耳墜從來都是獨一份,這點京城許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著它,阿宓無路如何也不會受到忽視。 但阿宓只是接過耳墜握在手中,并沒有邁步。看她還有要用手比劃的架勢,沈慎低沉開口,“說話。”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說道:“我答應了大人,不會認親。” 她的聲音和人一樣,都是軟綿綿的,浮在空中沒什么力氣,還帶著一點小女兒家的稚氣,當真像個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顯不信,阿宓心底也有點小小的心虛。在剛見到喬省的時候,她其實是動過心思的,可一見到這位表哥和公子的親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喬府,公子再一開口要人,不是更加輕而易舉嗎? 阿宓不通世事,許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憑自己的經歷判斷。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為了喬府的女兒,絕不可能像個奴仆一樣被輕易送人。 也許是洛城的父親身份給了她錯覺,讓阿宓以為,只要關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親也會把她隨手贈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認識她,關系當然好不了。 沈慎當然想不到阿宓這種心思,畢竟正常人都不會有阿宓這種思維。不過他在這種事上并不喜歡追根問底,阿宓說了不認親,他就更不會去強求。 他確認了遍,“當真不去?” 阿宓猶豫了會兒,還是輕聲道:“不去?!?/br> “嗯。”沈慎轉身道,“走吧?!?/br> 阿宓不愿認親,確實是他沒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為好事。 想到回京后著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親喬顏與先帝熟識,更是曾差點嫁給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喬顏有一段時日時常與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見面,其中緣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脈,喬顏沒有理由會不告訴喬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遠嫁。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第25章 煮面 再次回到沈慎身邊,阿宓一點兒也不后悔,反倒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認不認親這件事,于她來說完全不重要了。 畢竟她也不是尋常人家那般教導大的女兒,完全不懂親人對于一個人的意義。 況且阿宓也一直記得,自己和大人非親非故,大人卻已經幫了自己三次,也許其中還要冒著得罪公子的風險,她更不能做一個言而無信恩將仇報的人。 她這么想,跟著沈慎進了廳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兒,像只跟在身后的貓兒,安靜得沒什么聲音,但只要回頭瞧見那小巧可愛的模樣,就總忍不住要憐愛幾分。 沈慎喚來管家,“給她準備好衣物住處,以后她就是府里的書童?!?/br> 哈?管家差點沒撓耳背,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幾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這時候還要來個書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管家自認為明白了幾分,真是個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來不許大人近女色,連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別說這么標致的美人,大人想藏著些無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著的原因之一的確是老夫人,當然其中思量是南轅北轍,他也不解釋,“住處就安排在我院子里?!?/br> 這件事管家是向著他的,畢竟沈慎也有這般年紀了,當即應聲,“這位姑……小公子跟我來吧?!?/br> “她姓洛?!?/br> 管家從善如流,“小洛,我帶你先認認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簡單許多,用于觀賞的亭臺樓閣假山石水基本都沒有,院落里至多擺張石桌。最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許多筆法飄逸的字,讓冷冰冰的沈府頓時多出幾分書生情懷。 “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惫芗乙姲㈠底⒁獾搅四切┛坍嫷奈恼?,頗為自豪道,“當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沒應過?!?/br>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賞能力僅限于美和丑,不過還是努力捧場,“好看?!?/br> 話實在敷衍,但因為語氣真誠,另有本身臉蛋加成,管家對她和顏悅色道:“既然當了大人書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無事就多來這里走走,總能學到幾分?!?/br> 阿宓認真點頭,管家又領她去了別處,一邊交待,“你平時跟著大人要乖覺些,少說話多做事總沒錯。既然作了書童身份,今后這內院就不能隨便進,千萬不能打攪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見了嬤嬤,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氣禮待些?!?/br> “嗯?!辈徽摴芗医淮裁?,阿宓都聽話得應是,這模樣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時竟忍不住真把她當成了書童來教導,等回過神才想到這是個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這沈府也沒有個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過切忌擅媚專寵,不可耽誤了大人正業?!?/br> 阿宓已經被他說的一大串給塞暈了,聽到這兒也沒細想,繼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管家嘆了口氣,罷了,看著是個老實的,他也不用太嚴格。 他帶阿宓領了衣裳換好,就歸還給自家大人了。 許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來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溫和許多,衣裳也是簡便舒適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筆書寫。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嗎?” 沈慎停筆,“老夫人呢?” “老夫人還在佛堂,晚膳該是不吃了?!?/br>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兩碗面?!?/br> 實在是簡單得過分,但在沈府這就是所有人習以為常的事,管家問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還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點嗎?” 聲音依舊是細細軟軟的,仿佛稍微高聲一點能把自己給嚇著,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樣,看來廚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點歇息。” 得了個低低的“嗯”,管家內心慨嘆,作為家仆又不好再勸,只得退下。 自從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時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經,三餐茹素,更多時候晚膳也是直接略過。 誰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親子自盡,任人都難以承受。即便如此,當時老夫人還是得承擔起教導小孫子的重擔,她已經為此沒了唯一的兒子,當然不可能半途而廢。 從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幾乎就沒見過這座府邸高興的樣子,無論是年節還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遠都團著一塊烏云,陰影籠罩著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頭始終不展,大人也就不見笑顏。 有時候管家都覺得沈府的氛圍著實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壓抑,甚至窒息。他一個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不茍言笑或者說冷漠無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紀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這些事。想來想去發現,他人微力薄,著實改變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夠達成老夫人所愿,讓老夫人能夠真正展顏。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認得這種墨,磨的時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點點地加。 她磨出的墨濃郁醇黑,帶著特有的香味,讓沈慎瞥來一眼,繼續慢慢寫完整張紙。 沈慎能高中榜眼,學問自然不差,可他對這些文章其實興趣不大。跟了留侯開始習武后,他才發現真正適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筆很重,幾乎力透紙背,有好些字的墨跡都顯得過于濃了。旁人寫字是修身養性,是做學問,他倒像用筆殺人,不知不覺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寫完后,他將紙提起來一看,對著幾個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瞇了眼,隨手揉成團丟棄。 “什么事,說。”他早發現了阿宓幾度欲張開的口。 “大人,我想見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頷首,“明日就讓人把她接來?!?/br> 翠姨在京城待的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棧,她倒是試過偷偷溜去喬府尋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攔住了。 阿宓神色明顯雀躍起來,小臉一片輕快,仿佛應了這個就別無所求了。 沈慎又問:“還有什么要求?” 還可以有嗎?阿宓的眼神明顯在這樣問,沈慎難得耐心地“嗯”了聲。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歡看外面,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馬車上,她也會經常固執地盯著車外風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別吸引她的東西。 停頓了片刻,“需要向我稟報?!?/br> “好?!卑㈠祹缀跛查g道出這個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過神臉有點兒泛紅,半晌抬首眼兒彎彎道,“謝謝大人?!?/br> 認真地對上她的眼神,沈慎發現,她是真的好說話。 這種脾性好,也有不好,暫時自然沒什么可說的。 廚房煮的面呈了上來,沈慎也不拘場所,直接放在了書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氣,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龐然大物,蒸騰而起的熱氣直接把兩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還沒動筷,阿宓就聞到了一股辣氣,待嘗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嗆出了聲,咳得不成模樣。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聲道:“不會吃辣?” 阿宓點點頭,聲音已經沙啞了,“想試試?!?/br> 阿宓曾見過喜愛食辣的人,他們說那種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發的感覺無與倫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暢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嘗試,現在阿宓想做許多她以前沒做過的事。 “不要勉強?!鄙蛏骶鸵诉^阿宓的碗,“讓廚房另煮一碗?!?/br>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堅持,好像真的很想嘗試下這種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尋常人輕易不能嘗試。不過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絕。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紅,小小的唇腫了一圈。 “好吃?!彼@么說著,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氣,她吃相也在盡量文雅,但也正是這種慢吞吞的架勢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會兒,約莫是覺得有趣,唇角漸漸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開始慢條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畫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夠了,加上熱氣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淚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時雙眼明亮得驚人。 “好吃?!彼终f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湯給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膽兒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親親你?!?/br> 沈慎頓在那兒,像是被阿宓的話驚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br> 如果兩人倒個性別,這話說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蓮倪@么個軟綿綿的美人口中說出,當真是叫人好笑又無奈。 久等不到回應,阿宓已經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氣,十個她也別想撼動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