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這地方可真是好,難怪過去皇祖母每年都來,一來就要住上好幾個月。”七皇子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覺得喜歡,“要是我將來能夠一直住在這里就好了。” 裴清殊表示不信:“你也就是現在這么說說吧,你我還不知道嘛?這延福宮里的景色雖好,可沒有人陪你玩兒,你肯定沒幾天就覺得膩了。” 七皇子撓撓頭笑道:“也是哦。” 和宮中的人工湖點犀湖有所不同的是,建福宮里的宴春湖乃是將天然的泉眼鑿開之后擴建而成的。 湖中作堤,堤上又架了一道通入湖水的梁。梁上有亭,名曰鶴莊亭。七皇子提議上去坐坐,兄弟倆便要尋一艘小船上去。 誰知剛走到泊船處,竟見到了皇帝身邊的太監梁德。 梁德和裴清殊身邊的福貴年紀差不多,可他在乾元殿的地位,可要比福貴當初高多了。 他是祿康安的頭號大弟子,皇帝身邊最親近的近侍之一。宮里人都說,等祿康安將來老了,干不動了,就該這一位來當宮里的大總管了。所以宮里的人大多都挺捧著他,就是裴清殊見了,也會客客氣氣地叫他一聲梁公公。 “梁公公,是父皇在上頭么?”裴清殊覺得挺奇怪的,這大晚上的,皇帝一個人跑去湖心亭做什么,思考人生么? 梁德見是他,便笑著說道:“回十二殿下的話,是皇上和儷妃娘娘在上頭說話呢。” “母妃?”裴清殊不由暗暗吃了一驚。 梁德笑道:“是呀,皇上和娘娘許久不見,可不是該好好聚聚么。要說咱們皇上呀,就是對儷娘娘上心。這不,腳才沾地多久啊,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儷妃娘娘了。” 裴清殊干笑了兩聲,總覺得哪里透露著奇怪。 皇帝和儷妃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 不過父母的關系有所緩和,對裴清殊來說,總歸是一件好事。 既然皇帝在上面,裴清殊他們就沒有再去自討沒趣,沿著湖邊又轉了一會兒,就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收拾停當后,便帶著從京城帶來的禮物,去移清殿內給儷妃請安。 建福宮內一共有三大主殿,分別是建福殿、蕊珠殿和會寧殿。皇帝住在建福殿,自不必說。蕊珠殿和會寧殿,則是為皇后和太后準備的。 如今太后不在了,皇后又是這么個情形,蕊珠殿和會寧殿只怕是要空置許久了。 當初儷妃遷來建福宮之前,皇帝就說過,讓儷妃直接住到蕊珠殿里去,說是那邊的條件更好,可儷妃堅決辭而不受。 皇帝沒有勉強她,讓儷妃自己選擇寢宮居住。等住夠了,還可以隨時搬。 儷妃當初想著,建福宮這么大,又這么空,沒事兒的時候挨個換著住倒也別有一番韻味。可是真正在移清殿住下之后,儷妃住得舒服,就懶得搬了。 因為早知道裴清殊今天要來,儷妃沒有像以前一樣隨意著裝,而是換上了一件雪青色繡水霧綠草紋交領上衣,下配一條湖藍色的織金百褶長裙。一頭烏黑的秀發梳成略顯松散的雙刀髻,頭上除了固定發髻用的碧玉簪花之外,只戴一根碧色的水滴流蘇簪,一打眼望過去,只覺清麗非常,秀色無雙。 若不是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親,裴清殊怎么都想不到,儷妃竟會有一個他這么大的兒子。 第87章 謀算 向儷妃行過禮,問過安之后, 裴清殊在綠袖親自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與儷妃面對面, 坐著說話。 “這兩年, 你長高了不少。”儷妃看起來心情不錯,說話時難得帶了一絲笑意。 裴清殊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還好,還好。” 雖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不過因為兩人一直有在通信的緣故,除了剛見面的時候略有一絲絲的陌生和尷尬,一聊起書來,母子之間的距離很快就拉近了。 “其實我不喜歡身邊的人看我寫的東西, ”儷妃淡淡地說:“他們總是容易過度解讀。你還是盡量挑我給你推薦的那些書看, 至于我寫的, 你看或不看,都無所謂。就是看了,也別同我說。” 裴清殊點點頭,著重聊起儷妃給他推薦的那幾本書來。 其實現在裴清殊的時間也很緊張, 能用來看閑書的時間并不多。若不是為了了解儷妃, 裴清殊恐怕也不會花時間來看這些書。 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儷妃的閱讀品味很好。她推薦的書,一旦讀了進去,就會讓人手不釋卷。所以裴清殊還是挺喜歡和她交流自己的讀后感受的。 聊了一陣兒之后,儷妃又請裴清殊喝她親手泡的茶。這還是裴清殊第一次看到儷妃泡茶。不得不承認,無論男女, 美人的一舉一動都分外賞心悅目。 眼前這般情景,忽然叫裴清殊想起他二姐夫、也就是容二公子泡茶時的情景了。 他聽令儀說過,說是她最喜歡看容漾煮茶時的樣子。優雅而從容,美好得好像一幅畫。 要是他也能學來這一套手藝就好了。只可惜…… 儷妃見他一直專注地盯著自己的動作看,便側首看了他一眼,淺淺笑道:“想學么?” 裴清殊點點頭,卻又很快地搖了搖頭:“還是不了,我在這些事情上的天賦不高。盧先生還在京里的時候,試著教了我好幾回。可我每次不是打翻茶杯,就是弄錯了順序,燙了好幾次手,母妃氣得不許我再學茶道了。” 裴清殊話一說完,忽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不該在儷妃面前稱呼淑妃為母妃呢?就像在淑妃面前時,他幾乎從來都沒有稱呼過儷妃為母妃的。 可能潛意識里……他還是把淑妃當成母親多一些吧。 好在儷妃聽了,并沒有露出介意的神情來。親手給裴清殊倒了一杯茶后,她放下茶壺,看向裴清殊說:“最近宮里,發生的事情不少吧。” 裴清殊問:“母妃是說大皇兄的事情么?” 儷妃點點頭道:“你父皇都同我說了。此事過于復雜,牽連甚廣,你千萬不要摻和進去,離得越遠越好。” 儷妃說這話時,臉上雖然沒有露出淑妃那樣關切的神色來,可裴清殊感覺得出來,她還是關心著自己的。 裴清殊心中一暖,點點頭道:“母妃放心,兒子尚未領差,與大皇兄他們接觸很少,不會被牽連的。” “可你和四皇子還有七皇子交往甚密,沒錯吧。”儷妃不主動去攪宮里的這攤渾水,可宮中發生的事情,她并非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因為皇帝的緣故,她知道的反而比裴清殊還要多一些。 聽到儷妃這話之后,裴清殊心里突然一慌,有些害怕地問道:“四哥和七哥……有什么不妥么?” 儷妃搖搖頭道:“我對他們并不了解,可我知道四皇子的生母乃是榮貴妃娘娘。當年我被人陷害,被太后做主打入冷宮的時候,榮貴妃雖然并非主謀,可她和全貴妃當時協助皇后查案,想來應該知曉我是被人陷害的,卻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裴清殊想起那個向來對他十分和善,如同姨母一般的榮貴妃,心里頭忽然感到十分不舒服。他像所有正常人一樣,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榮貴妃會是個見死不救的“壞人”。 可儷妃說的沒錯,事實就是這樣。 他硬下心腸道:“母妃放心,兒子會記得……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的。” 儷妃繼續說道:“那些成年的皇子,個個都有自己的心思。你所看到的他們,并不一定就是真實的他們。所以在宮里,永遠都不要相信自己看到的,更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雖說淑妃很寵裴清殊,但裴清殊覺得,淑妃還是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來對待,很少會像儷妃這樣和他說這么透徹又露骨的話。 裴清殊虛心地問:“那我應該相信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相信,凡事三思而后行。”儷妃說完,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若你不是個皇子就好了……皇宮這地方,居之不易。” 裴清殊也覺得自己在宮里活的有點累,可是他肩上還有那么重的擔子,肯定不能像儷妃這樣一走了之。 從移清殿出來之后,裴清殊站在太陽底下,忽然感覺有些迷惘。 果然,誰都不能……相信么? …… 裴清殊母子在延福宮內說話的時候,謹仁宮里,全貴妃也正和來請安的二皇子閑話家常。 二皇子側躺在炕上嗑著瓜子,全貴妃坐在小炕桌對面,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念叨著:“老大媳婦都生了兒子了,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嫡孫出來?” 二皇子沒當回事,懶懶地說:“姜氏不都生了皇長孫了么,您還催什么催啊。” 全貴妃不高興地說:“庶出的兒子,能和嫡出的比么?” 二皇子反過來,用全貴妃自己的話堵她的嘴:“那我不也是庶出的么,您總拿我和三弟比什么啊!” 全貴妃被他噎了一下,皺起眉頭道:“我這般cao勞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你么……!你個沒心肝的,還這樣氣我!” 二皇子看了母親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母妃,不是兒子不努力,是那蘇氏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啊!姜氏可是比她后進府的,人家的兒子都會爬了,她的肚子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呢。您啊,有這個空訓兒子,還不如把蘇氏叫進宮來,讓太醫好好給她瞧瞧,看看她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全貴妃肅聲說道:“能有什么毛病,我還不知道你么?還不是嫌人家長得不好看嗎!可你要知道,嫡子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早早生下嫡長子,將來你就會面臨你父皇如今的困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蘇氏房里還不行么。”二皇子不情不愿地說。 “好兒子,這就對了。”全貴妃終于露出一絲笑模樣來,“對了,最近大皇子找沒找你?” “大哥傷得那么重,還在家里養著呢,哪能出來找我啊。”二皇子打了個哈欠,不咸不淡地說:“我去看了他兩回。” 全貴妃目露精光,滿懷期待地問:“怎么樣,他是不是傷了身子,不能再打仗了?” 二皇子搖搖頭:“那倒不至于,就是左手不能提重物而已,大哥又不是左撇子。小心一些,還是不影響出兵打仗的。” 全貴妃恨聲道:“那胡人辦事就是不牢靠,說好了射右臂,結果他不僅前后不分,還左右不分,真是……!哎呀,想起這個我就來氣!” “您也別太生氣了,我倒覺得這樣正好。”二皇子微微一笑,“聽大哥說,父皇已經疑心他了,懷疑大哥是故意中箭,為了演一出苦rou計呢。要是傷的是右臂,那就傷得太嚴重了,父皇恐怕反而會心疼大哥居多,而不是懷疑他了。” 全貴妃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說起懷疑……那兩個女人的事情,你大哥有沒有懷疑到你頭上?” “應當沒有吧,就大哥那個記性,恐怕早就忘了是我托人給他推薦的美人。” 全貴妃又問:“那你在你大哥面前,沒有露出馬腳吧?你們兩個年紀相仿,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我怕你于心不忍,會說錯話……” 二皇子搖搖頭道:“那不會。母妃您忘了我當初為什么要這么整他了么?” “那怎么能忘?我又不是那個沒腦子的裴清德。”全貴妃笑了笑說:“當初你和老三,為了個宮女鬧得不太愉快。大皇子表面上雖然向著你,背地里卻在給老三搜羅美人,想要緩和他和老三的關系……你覺得他兩面三刀,所以咱們才將計就計,想出這么一招嘛。” 其實原本,二皇子是想直接送大皇子兩個女人,壞了大皇子的身子。可全貴妃聽說了兒子的打算之后,自然不能讓他這般魯莽行事。 思來想去之后,母子二人最終定下了這個一石二鳥之計。此法既能壞了三皇子的前途,又能陷大皇子于不義,可謂兩全其美。 之所以暫時秘而不宣,是因為全貴妃想先留著三皇子當靶子,讓他繼續和大皇子母子斗。不然等三皇子的名聲徹底完了之后,全貴妃母子和敬妃母子,就不得不站在對立面上了。 全貴妃母子在等的,就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兩敗俱傷,然后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 直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計劃一切順利,沒有出現太大的紕漏。 思及此處,全貴妃就越發覺得這個兒媳婦娶的值了。 “蘇氏一族對你我至關重要,切莫因小失大。傷了蘇氏的心不要緊,最怕的是寒了她父兄的心。” 全貴妃千叮嚀,萬囑咐,二皇子無奈之下,只得應了。 “不過啊,雖說現在老大和老三都已經成不了什么氣候了,但榮妃的那個老四……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全貴妃不無憂慮地說:“你別看容家人表面上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最壞的就是他們家的人!” 先不說榮貴妃,就說他們家的那個容漾吧。當初他們四處散播謠言,說容二公子的探花是靠公主得來的時候,容漾因為自身身份敏感,看似為了避嫌,自己什么都沒有做。 全貴妃本以為他是個慫包,結果容漾和她的侄兒葉翔進了翰林院之后,葉翔被容漾陰得特別慘,在整個翰林院的名聲都臭了。偏生她那個蠢侄兒還不知道是誰在陰他。 若不是全貴妃親自出面幫她侄兒分析,只怕葉翔現在還蒙在鼓里,把容漾當成好兄弟呢。 全貴妃輕蔑地說:“要說起來,咱們宮里的這個皇后,對付起她來還真沒什么意思。不過……”她話鋒一轉,神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榮妃就不一樣了。” 二皇子聽了,也沒怎么當回事,他對自己母妃的心思和手腕還是很有信心的:“這有什么,棋逢對手,不是趣事一樁么?” 全貴妃看著兒子,幽幽地笑了:“也是。瞧皇上如今這身體,不說像先帝一樣長壽,但起碼不會是個短命鬼。咱們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和榮妃慢慢斗。在此之前,還是得讓你大皇兄和三皇兄沖在前面做靶子。你不能太冒進,也不能太藏拙,你明白母妃的意思么?” 全貴妃這些話,二皇子從小到大都已經聽了無數次了。他忍住不耐煩的心情,點了點頭:“母妃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