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安小滿沒跟這小姑娘多計較,她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孩子的身世真是跟她幾乎一模一樣,她上輩子也是母親病故父親死在礦井下。 她突然對這個孩子產生了一絲同情,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如果當年有人對她伸出援助之手,哪怕只是施舍一口飯吃,她也不會過得那么艱難。 安小滿深吸一口氣,輕聲問旁邊的小姑娘:“他現在還去學校偷嗎?” “現在我們上早cao都把教室門鎖了,他進不去,就到別處偷,看今天就被逮住了吧。”小姑娘幸災樂禍的說。 “他還被警察抓去了好幾回,我爸說偷了東西被警察抓去要勞改,他是勞改犯。” 安小滿剛要說什么,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派出所小王來了” 人群分開,一個穿片警制服的年輕警察走進來,笑著說:“哎喲老王,怎么了這是?哎,這孩子又偷你家鍋盔了?” 老王粗獷的嗓音道:“這小兔崽子都偷好幾回了,你們警察也不管管,應該抓去勞改幾年,好好在牢里改造改造。” 小王笑道:“哈哈,老王啊,像這種小偷小摸頂多就拘留幾天。你松手吧,人我?guī)ё吡税 !?/br> 老王心底很是不滿,但是也知道這樣的確實判不了刑,他心底依然憋著一口郁氣出不了,就把氣撒在手底下的罪魁禍首身上。 老王薅著小男孩的頭發(fā)把他猛地往前一拽,順勢又在他屁股上又狠狠踹了一腳。 小男孩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差點撲倒,小王往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說:“走吧,咱們去所里談談人生。”他揮揮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見小王帶著人走了,眾人也沒什么熱鬧可看了,都紛紛散了個忙個事兒。 安小滿很想跟去派出所看看,不知道這孩子去了之后會不會再挨打,胳膊卻被旁邊的小姑娘拽著,小姑娘說:“走吧走吧,咱們去我家跳皮筋去吧。” “我就不去你家玩了,我爸讓我今天早點回家呢。” 安小滿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小姑娘打發(fā)了,佯裝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幾個小姑娘的視線,安小滿腳下一拐,繞路快步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派出所的大門開著,門口并無人看守,安小滿很順利的偷溜進去。 派出所院子里面只有兩間辦公室,一間是治安辦,一間是戶籍辦。 治安辦里面有聲音傳出,是個中年男聲:“以后不要再偷了記住了嗎?” 這聲音聽著不像是在審犯人,倒像是平常的家長在教育自家孩子。 安小滿稍稍放了些心,貓在治安辦窗戶底下偷聽。 辦公室里面有兩個民警,一個是小王,一個是剛才那位說話的年長警察。 年長的警察是這個小派出所的所長,姓崔。 之前犯事兒的小男孩此時正站在辦公室中央,頭垂的很低。 所長繼續(xù)說教,話風卻變了:“你這個月低保領了嗎?” “嗯” 聲音細若蚊蠅,從小男孩那臟兮兮亂糟糟的頭發(fā)縫里傳出來。 “領了多少?” “三十” 所長皺了皺眉。 小王道:“怎么還是三十?這都多長時間了,審批還沒下來?” 農村低保補助標準是根據低保戶家庭戶一年的純收入分類的,年收入高的低保家庭補助標準就低,相反,年收入低的家庭補助標準就高。 像這個小男孩的家庭情況,他家沒有任何收入,應該按照最高標準每月一百五十元補助。 但是小男孩的低保卻是按最低標準每月三十領的。 兩個月前,崔所長幫小男孩重新申請了低保標準,資料遞上去兩個多月了,到現在審批還沒下來。 所長皺眉道:“改天我再去鄉(xiāng)政府問問” 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塞給小男孩,說:“這二十塊錢你先拿著買點吃的,別再去偷了,要是再被像今天老王這樣的人逮住,還不去你半條命啊。” 小男孩緊緊的將那二十塊錢攥在手中,半晌,他才低聲說:“我會還你的。” 所長道:“好,我等著。等你將來出息了掙錢了,再還我。” 小王也掏出十塊錢來,塞給小男孩,:“來,這個你也拿著吧。” 小男孩依然低著頭,低聲道:“我會還” “嗨,這孩子。”小王拍了拍他的肩頭。 安小滿聽著里面的對話,眼角有些酸熱,原來這世上還是有好心人的。 她不再偷聽,悄悄貓著腰,溜出了派出所大門。 沒一會兒,小男孩從派出所里走出來,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派出所門口的安小滿,他頓時戒備起來。 安小滿見他看著自己,剛想說點什么,小男孩警惕的后退兩步,突然轉身逃也似的跑了。 “哎……”這孩子,估計以為她為了中午的事找他算賬來了。 看著他一瘸一拐跑走的樣子,逃跑的過程中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安小滿心底又莫名的擔心起來,他的那條左腿是受傷了吧? 唉,就老王那個打法,不受傷才怪,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 雖然她很想幫助這個小男孩,但是現在她自己都是看著二叔的臉色吃飯,肚子都混不飽,更別提幫助他人了。 不知道她爸回來了沒,這輩子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爸再去煤礦下井了。 安小滿搓了搓手臂,今天下午上學時,艷陽高照,她只在短袖外面套了一件外套,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山,氣溫瞬間下降了好幾度。 無意識的咝了口涼氣,她抱起膀子,匆匆往家趕去,尋思著回家后是不是要燒燒炕,不然這晚上肯定凍的睡不著。 剛從通往自家院子的那個路口拐過來,安小滿一眼就看見自家大門居然是開著的,她愣了愣,隨后一陣欣喜,肯定是她爸回來了。 她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她爸了,她幾乎已經想不起她爸長什么樣了。 在安小滿的記憶里,她爸大多數時候都不在家,即使在家了,父女倆面對面,也極少溝通,她爸安建成幾乎沒說過幾句話,除了問她餓了沒,就是問她冷不冷。 她不喜歡父親,也不愿意與父親親近,甚至是怨恨著他,即使后來父親死了,她也沒有多難過。 安小滿進了大門,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掛滿了衣服,還有一個粉色的上面印著卡通頭像的雙肩書包。 那個……是她的書包?原來是粉色的…… 廚房里傳出非常香的油爆蔥花的味道,安小滿一個箭步跳了進去。 安建成站在灶臺旁,手里拿著一把大鐵勺正在鍋里調湯,聽見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驚訝道:“你的頭發(fā)咋了?” 瞬間,安小滿淚水盈滿眼眶,她很想撲上去抱著她爸,訴說她上輩子受過的那些苦難,但是看著現在才三十出頭跟孟煜差不多年紀的父親,她生生忍住了腳步。 安建成見自家姑娘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以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這孩子性格有些別扭,總是不怎么愛說話,每次放學后,就直接鉆進西耳房,直到吃飯的時候才出來。 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負也從來不跟他說,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是被人欺負狠了,把一個小姑娘的頭發(fā)都剪成了這樣,這得多惡劣! 他放下大鐵勺,走過來扒拉著安小滿的腦袋看了一圈,沉聲問道:“誰把你頭發(fā)剪成這樣了?” 安小滿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我自己剪的。” 安建成愣了愣,語氣緩和了些:“你咋剪的,你亂剪啥?” 安小滿垂下頭,醞釀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同學們都笑話我,說我頭上有虱子,他們說我臟,還經常欺負我……” 安建成又巴拉著她的腦袋看了看,說:“沒有,別聽他們胡說,你要三天換一次衣服洗一次頭,我今天把所有的臟衣服都洗了,明天你記得收了。” 安小滿一聽,她爸話里的意思是明天就要走了,她慌忙問:“爸,你,你明天……” “我明天吃過飯就去礦上,現在天氣變冷了,你以后每天記得燒炕,吃飯就到你二叔家去……” “你能不能別去礦上?”她爸這次要是去了,估計就再也回不來了,自己既然重生回來,就不能再重蹈覆轍,她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發(fā)生,只要她爸一直活著,她的命運軌跡就會跟著改變,不會再走上輩子的老路了。 安建成皺眉看著她,不知道這孩子今天這是咋回事,以前他要說去礦上,她都是悶不吭聲從來不反對的。 安小滿顫聲道:“爸,你別去礦上行不行?我每次去二嬸家吃飯,靜靜都說我是混飯吃的,她還告訴學校的同學們,現在全校的同學都知道我每天去他們家混飯吃……而且二嬸每次都只給我半碗飯,我根本吃不飽……” 第9章 空間 安建成怔了怔,隨即微皺著眉,懷疑的看向安小滿。 他不確定這個孩子剛才的話是為了不讓他去礦上撒的謊,還是她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安小滿看著父親懷疑的眼神,心底的委屈潮水般涌上來,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洶涌而出。 自己曾經的那些飽受磋磨的歲月,一直都壓在心底,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即使是孟煜,她也沒有說過。 她仰起臉看著安建成,任由淚水橫流,她心里對她爸說:你還不知道吧,這就是你信任的親兄弟,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苛待你的孩子,還心安理得的拿著你給的錢。 安建成看著面前這個他很少關注過的孩子,她干瘦的小身板幾乎皮包骨,二弟媳說是這孩子挑食嚴重,而且還只長個子不怎么長rou,靜靜比她小一歲,雖然個子沒有她高,但是長的圓乎乎rou嘟嘟,看著就喜人。 她此時望著自己,無聲的流淚,眼神倔強有委屈,眼底還帶著隱隱的期許,安建成心底一酸,這孩子在他不在的這幾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他緊抿著嘴唇,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 他聽跟他一起下井的一個老同事說自己的兒子在縣城上高中,一個月生活費九十塊,他想著安小滿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給二弟媳點錢,希望能給他的孩子吃的好一點。 他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都這個年代了,他的孩子別說吃的好了,連吃口飽飯都不能。 他左右看看,拉過一個小馬扎坐下,掏出一根煙,點燃,沉默的吸著。 安小滿站在那里,視線牢牢的盯著安建成,雖然她剛才故意把話說的語無倫次了些,但是她爸明顯已經動搖了,她尋思著是不是再加一把勁。 她想了想,盡量把自己的想法用一個十歲孩子的思維表達出來,她抽了抽鼻子,說:“爸,我一定好好學習,等考了大學,我就能掙錢了,今天老師還夸我了……” 安建成沒說話,依然沉默著,一口一口吸著煙。 “我長大掙錢了,給你買好煙抽,給你買好酒喝……” 安建成猛吸一口煙,將煙頭放在腳底捻滅,然后才將一口濃煙從鼻孔里吹出來,說道:“吃飯吧,吃完飯我給你修一修頭發(fā)。” “那……你還去礦上嗎?” 安建成站起來,拿出兩個大海碗,一邊盛飯一邊說:“不去了。” 安小滿欣喜若狂,趕緊把書包放下,走到墻邊把折疊飯桌吃力的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