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安小滿猜測,這個帆布包里的東西估計是她爸安建成今天出門干活時準備的干糧,結果忘記拿了。 她擰開水壺喝了口水,今天在二嬸家吃的那個rou菜有些咸。 “噗,呸呸……” 這是什么玩意兒?怎么這么難喝?嘴巴里難受的她恨不得扣嗓子眼。 安小滿盯著水壺,這才想起現在他們這里還沒有壓自來水管,吃的還是井水,這里土層偏堿性,地下水有些澀麻,還有些咸,常年喝這種口味的水的人倒是還能忍受。 但是她離開家鄉十余年,喝慣了純凈水礦泉水,乍喝一口這井水還真有些不習慣。 安小滿皺著一張小臉盯著水壺掙扎了一會兒,這會兒要是不喝,直到下午放學,她都沒得水喝,還是喝吧,又不是毒.藥,強忍著仰頭又喝了幾口。 嘴巴里澀澀咸咸很是難受,急需冰糖蜜餞之類的甜甜嘴兒,但是她家不可能有這些東西。 視線落在那幾個青蘋果上,這幾個蘋果一看就沒有熟,這個肯定是她家園子里的老品種蘋果樹上結的,不但晚熟,而且還酸。 安小滿最終抵不住口腔里的咸澀,拿出一個青蘋果,用水壺的水倒著沖洗了一下,咬了一口,瞬間,兩腮的涎水就冒了滿口,好半天,她才草草嚼了兩口咽了下去,真酸! 她還是忍著又多啃了幾口,她得盡快適應這樣的生活條件,不然這日子可怎么過。 吃完了蘋果,她拿起那個帆布包,這個帆布包雖然一個搭扣快要斷了,但是至少比她那個書包干凈多了,她想也不想,就把里的東西都掏出來,把自己書包里的東西全塞進去,這個搭扣她這會兒沒時間縫了,今天先暫時將就一下吧。 完了她又給包里塞了一個蘋果和一塊鍋盔。 安小滿上輩子小的時候被餓怕了,后來她走哪都帶著吃的,稍微有點饑餓感就趕緊吃,否則那胃里火燒火燎的感覺能把她逼瘋。 裝好了東西,鎖好了大門,安小滿把書包放在大門口的石墩上,轉身鉆進廁所。 農村的廁所都是在戶外,挖個坑,搭兩塊石板,在四周砌上圍墻。 安小滿在廁所里噓噓,隱約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好奇的探出頭看了看,就看見她家大門口,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一個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這小男孩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上身穿著一件土黃色的破布衫,兩只袖子明顯短了一節,那頭發像幾個月沒洗過似的亂糟糟的。 他蹲在地上,低著頭,臟亂的頭發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 此刻,他正一手拿著一個拳頭大的青蘋果,一只手還伸進安小滿新上任的書包,那個軍綠色舊帆布包里往外掏東西。 安小滿皺皺眉,這是誰家的臟孩子?怎么跟個流浪兒似的。 那小男孩似乎很警覺,一邊掏東西,還一邊那視線往廁所門口瞟,見安小滿此刻已經探出頭來發現了他,他伸進帆布包里的那只手更是著急的使勁往外扯拽。 “叭”的一聲輕響,那年久失修的本來就快要斷了的針線應聲而斷。 小男孩手里緊攥著一塊白面鍋盔扯了出來,那塊鍋盔足足有一寸厚,成年人巴掌大,切成一個三角扇形,小男孩扯出鍋盔后還來不及站直身體,腳下一蹬就要跳起來逃跑。 第7章 再遇 小偷!還是偷她干糧的小偷! 安小滿這才反應過來,迅速跳起來提上褲子,用當年擺地攤躲城管的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小賊追去。 那小賊剛才可能起的太猛有點暈乎,他才跑了兩步便栽倒在地,復又迅速爬起來。 在這個空檔安小滿已經竄到了他近前,一把就攥住了他細瘦的胳膊,她大喝道:“把東西放下……” 一句話沒說完,那小賊反身就用另一只手里拿著的青蘋果砸向她的面門。 反應之迅速,動作之熟練,根本就不像是個初犯。 安小滿下意識的抬手遮擋,小賊趁機掙脫,一跛一跛飛快的跑了。 安小滿沒有再追,她愣愣的看著小男孩跑走的方向。 剛剛小男孩回身用蘋果砸她的那一瞬,她看清了對方的眉眼。 這個臟兮兮的小男孩,跟她之前在仙境中遇見的那個小少年,眉眼之間極其相似,雖然他更黑一點,瘦一點,矮一點。 …… 安小滿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她跑到教室門口時,英語老師剛把教案放在講桌上。 英語老師是一個今年剛中專畢業的小姑娘,只有十七八歲,跟校長沾親帶故。 以前他們這里的小學沒有設英語課,只有上了初中才開始學英語。 從安小滿上四年級這一年,她趕上了學英語的頭班車。 學校開了英語課,卻沒有能教英語的老師,最后還是校長找來了他家剛中專畢業的外甥女救急。 安小滿喊了一聲“報告”后,看著這個小老師,小老師任課不到兩周,對班級的學生基本已經面熟,不過還有那么幾個名字對不上號的。 她偏頭疑惑看著門口的安小滿,半晌,才不確定的問:“你是安小滿?” 安小滿脆聲道:“是的,老師。”她一路跑來有些氣喘,但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怯懦。 小老師又看了她兩眼,道:“下去吧” 班里幾十個小朋友或驚訝或好奇的看著她,感覺今天的安小滿很不一樣。 安小滿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英語書。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她不奢求自己將來能達到孟煜那樣的高度,但是這一世,她至少也要遂了自己的心意,在能念書的時候好好的念,一直念下去,不要再像上輩子一樣,回首時徒留遺撼。 安小滿一個下午規規矩矩上課,雖然她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但是這四年級的課本她全都翻了翻,真是沒什么可學的。 下午她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干凈麻利,即使自己剪的狗啃頭不是那么美觀,他們班的小朋友還是有意無意的對她釋放了善意,具體表現在在體育課上,有幾個女生邀請她跟她們一起跳皮筋。 下午放學后,跟她在體育課上跳皮筋的幾個女生拉她一起回家,她們從校門口出來,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老遠看見老王家的鍋盔店門口圍著一群人,有大人有小孩,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呵罵聲。 安小滿對這種湊堆圍觀別人的家長里短,向來沒有多大興趣,但是小孩子們都愛湊熱鬧。 “那里怎么了?我們去看看。”幾個女生興致勃勃,不由分說的拉著安小滿往人堆里面擠進去。 “你再給我偷,你再給我偷!!”一個粗獷的咬牙切齒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伴隨著rou體相撞的悶聲,顯然是在踢打。 安小滿她們人小身板瘦,從大人縫里鉆進去,就看見一個膀大腰圓男人滿臉猙獰,對著一個黑瘦的小男孩又踢又打,五根手指猶如鐵鉗一般,狠狠扯住小男孩的頭發,把他的小腦袋扯的歪成一個扭曲的弧度。 兩條孔武有力的長腿,左一腳右一腳,輪番踢在小男孩身上,聽著那一聲一聲的悶響,就知道力道不輕。 小男孩毫無還手之力,只一聲不吭的用兩只黑瘦的小手死死的抓著男人的手腕,試圖扯下他薅住自己頭發的那只鐵爪,干瘦的小身板像沙包一樣在男人的兩只大腳板之間踢來踢去。 男人嘴上罵罵咧咧,薅著小男孩頭發的那鋼鐵般的手腕用力一翻,小男孩隨著他的力道被迫扭著脖子仰起臉來。 安小滿看的心驚膽戰,她最怕看到這種打架斗毆的場面了,更何況還是這種單方面吊打,正準備要轉身鉆出人群,小男孩的正臉就那么毫無預兆的被迫扭過來正對著她。 安小滿一看之下吃了一驚,這不是中午的時候,趁她上廁所的空擋,偷她書包里的蘋果和鍋盔的小男孩嗎? 雖然這個小男孩此刻黝黑的小臉已經腫的像個發面饅頭,又齜牙咧嘴面目扭曲,安小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小男孩歪扭著脖子,眼里迸發出兇狠的目光,齜著一口小尖牙,好像男人稍一松手他就能絕地反擊將之撕成碎片似的。 “老王你可悠著點吧,小心打出毛病來” “就得好好打,他個沒爹沒娘的少教育,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現在都成了慣偷,長大了還得了,還不成了社會的禍害啊!” “算了算了,他也是可憐” 圍觀群眾七嘴八舌,有勸解的,有添柴加火的,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他都偷了幾次了?啊?擱在前十幾年老子能直接剁他爪子!”老王停下了腳,但依然薅著小男孩的頭發,對著眾人說道,“我已經報警了,派出所的人馬上就來。” 小男孩聽到已經報警了,絲毫沒有害怕的神色,反而好像還松了一口氣。 安小滿也松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小男孩偷了老王家的什么東西,聽老王話里的意思,估計還偷了不止一兩次,但是看著這么一個鐵塔般的男人踢打一個干瘦的小孩,她還是心肝直顫。 轉頭悄聲問身旁的女生:“這是誰家孩子?” “你不認識他?”女生驚訝道。 她應該認識?她上輩子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這么一個小男孩,這是他們村的嗎? 見她茫然的表情,另一個女孩子立即解釋道:“他是新農村的,沒爸沒媽,天天出來偷東西,以前老是在學校里偷,就是趁我們上早cao的時候,他摸進教室,偷同學們書包里帶的干糧。” “就是的,我媽給我炸的油餅被他偷了好幾次,氣死我了,老王怎么不把他打死呢!” 在學校偷學生的干糧? 安小滿恍惚想起,上輩子的時候似乎是有這么一個小偷,但是好像后來就再沒出現過學生干糧被偷的事。 她看著這個小男孩,此刻他被薅著頭發,連身子都站不直,眼神又兇狠又倔強,就像一只小狼崽,雖然他中午的時候還偷了自己的干糧,看見他此刻如此狼狽,安小滿心底卻難受起來。 這個孩子的經歷跟她又幾分相似,她上輩子也是沒爹沒媽,長身體的那幾年,二嬸依然每天只給她兩碗飯,有時候她要是犯了錯誤,二嬸就罰她不許吃飯,她經常餓的眼冒金星。 夏秋兩季,她還能在莊家地里覓到一點吃的,比如豌豆角啊,麥穗啊,嫩玉米棒子啥的,到了冬天,她就難熬了。 餓極了她就會偷二嬸藏起來的花卷鍋盔什么的,后來估計被二嬸發現了,她把裝饃的籃子掛在了房梁上。 農村的房頂都特別高,籃子掛在房梁上,安小滿踩個凳子也夠不著。 有一次趁二嬸他們不在家,她把兩個凳子疊起來,晃晃悠悠的爬上去,手還沒碰到籃子沿,就被二嬸當場逮住,挨了一頓毒打。 后來二嬸在村里到處宣揚,說她手腳不干凈,經常從家里偷東西之類的,敗壞她的名聲。 村里有那好事兒的婆娘媳婦子碰見她就自以為是的一通說教,大致內容就是:你沒爸沒媽的沒教養我們理解,但是你不能做個白眼狼啊,你二叔二嬸白白養著你,你不知道感恩就罷了,還總是偷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嬸沒教好你,巴拉巴拉巴拉…… 此后,安小滿的名聲在二嬸以及眾多村婦嘴里被傳的周邊好幾個村子都有所耳聞。 因此后來她被迫嫁給一個大齡瘸子,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覺得是門好親事。 眼前這個小男孩偷老王鍋盔店里的鍋盔,估計真是只是因為餓,他沒爸沒媽,他又是新農村的,連地都沒有。 新農村是十多年前政府專門劃出來的一片地方,跟他們這個老村子就隔了一條大路。 新農村的村民都是響應退耕還林政策的山民,從山里搬遷下來,沒有根基也沒有土地,只有一個院子幾間房。 生活來源就是全靠家里的男人去煤礦挖煤,或者去建筑隊當小工。 “他爸媽……”安小滿想問這孩子怎么變成了沒爸沒媽的,想想肯定又是一個悲涼的故事。 第8章 偷聽 “哼,他能的很,他爸怎么叫煤礦打死了,他媽怎么就病死了?”安小滿旁邊的那個曾經油餅被偷過的小姑娘嘴快的說道。 小孩子的內心世界就是如此的單純和殘忍,其實他們對什么死不死的沒什么概念,不知道這樣戳心窩子的話會對當事人造成多大的心里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