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僵持了一會兒,誰都沒能如愿。 在朝中一言九鼎并且對陸離忠心耿耿的定國公不在,一心想把陸離踩在腳底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蘇將軍不在,不管碰見什么事都要尋根究底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崇政使也不在。 在場的都是最擅長明哲保身的人,平時一個個猖狂得不得了,這會兒卻又開始縮頭縮腦,假裝自己人微言輕了。 陸離十分擔心蘇輕鳶的身體,此時卻連看都不敢向她多看一眼。 蘇輕鳶咬了咬牙,不著痕跡地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劃了幾下,邁步向人群之中走了過去。 陸離見她幾乎站也站不穩,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扶,小路子忙拉住了他。 這時,使臣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輕笑,秦皎拍著巴掌站了起來:“一場好戲,一場好戲??!我們北燕蠻荒之地,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熱鬧,今日也算是長了見識了!見過假的綢緞、假的銀錢,倒是頭一次見到假的肚子,有趣啊有趣……” 蘇輕鳶緩步向他走了過去,強打精神露出微笑:“世間萬物本來虛妄,真即是幻、幻即是真。豈止肚子可以是假的,就連這水榭、這歌舞,乃至你我這些人,是真是幻,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秦皎聽著她的聲音,神色漸漸有些茫然。 片刻之后,秦皎重新露出了笑容:“想不到,南越太后娘娘對玄學居然頗有心得。只是小王對這些虛虛實實的東西并無興趣,小王只想知道,方才那丫頭說南越皇帝有一個孩子——那孩子到底是在誰的肚子里?” 蘇輕鳶抬頭向眾人環視了一圈,笑容淡淡:“賤婢胡言亂語,哪里當得真?除淑嬪之外,眾嬪妃入宮時日都淺,哪里便那樣容易有福分懷上皇嗣了?諸位都是皇親國戚、朝中棟梁,竟然這樣容易被奴才牽著鼻子走嗎?” 她這番話說出來,誰也沒辦法反駁。 秦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當然也存著幾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至于南越的那些宗親和朝臣——他們當日在延德殿中就險些信了蘇翊的話,此時被那小宮女意有所指地喊了一陣,眾人心中早已認定了問題出在蘇輕鳶的身上。 尤其是,蘇輕鳶這幾個月不常露面,即使露面也往往從頭至尾都坐著,腰身又實在臃腫得厲害…… 眾人這樣想著,目光落在蘇輕鳶身上的時候,卻又疑惑了。 這位太后娘娘的身段雖然不算纖細,卻實在也稱不上“臃腫”,與他們前幾日洗塵宴上所見到的全然不同。 再細想想那一日,太后真的臃腫嗎? 明明是腰上的緞帶太寬,遮住了一部分腰身…… 眾人越想越覺得,或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狐疑的目光在蘇輕鳶的身上轉了一圈之后,又陸續地移到了別處。 蘇輕鳶扶著落霞的手,慢慢地走了回去,仍舊在軟榻上坐下來。 腰腹位置傳來一陣刺痛,她的冷汗又下來了。 天知道,一個小小的障眼法,已經把她原本便所剩無幾的力氣完全榨干了! 她只能瞞過那一瞬間,這會兒若是再有人質疑,她便徹底無能為力了。 蘇輕鳶靠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 秦皎一時沒能挖出什么有趣的事來,只得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 這時,西梁百里昂駒卻又笑了起來:“南越太后娘娘真是女中豪杰,昂駒佩服!” 蘇輕鳶沒有力氣理他。 陸離抬頭橫掃了一眼,緩緩地坐了回去:“一場小小鬧劇,讓眾卿見笑了。良宵佳夜,大家還是看歌舞吧!”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出了這么大的事,皇上打算就這么含混過去嗎?” 陸離心頭一凜。 蘇輕鳶卻已經連“心頭一凜”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只能無力地靠在軟榻上,心里絕望地想著:完了。 來的是念姑姑,蘇輕鳶的母親。 她依然是尋常的宮女裝束,可她走過來的時候,蓮步輕移、芳華萬千,輕而易舉地就將所有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這才是真正的巫族秘術的力量! 蘇輕鳶努力仰起頭,怔怔地看著她。 念姑姑走了過來,在蘇輕鳶的身旁站定,低聲笑道:“你的天分果然不錯。我已對你的能力作了最高的估計,還是險些低估了你?!?/br> 蘇輕鳶只是瞪著她,完全沒有說話的力氣。 念姑姑俯下身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像上一次你父親吩咐你的那樣,把罪責全部推到陸離的身上,我保你不死!” 蘇輕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念姑姑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陸離今日必死無疑,你再怎么執迷不悟,也不過是多搭上你自己的一條命而已,你何苦?” 蘇輕鳶充耳不聞,癱在軟榻上繼續裝死。 念姑姑等了片刻,緩緩地站直了身子。 在場的太監、侍衛、嬪妃,人人都知道應該立刻把這個女人抓起來,可是誰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走過來,看著她俯下身去同蘇輕鳶說話。 陸離從一開始就想過去擋在蘇輕鳶的前面,可是靜敏郡主抱著他的胳膊,說什么也不放手。等他終于擺脫靜敏郡主的時候,念姑姑已經到了蘇輕鳶的身旁,隨時都可以出手了。 投鼠忌器,陸離不敢動。 念姑姑緩步走到戲臺前,輕飄飄地跳了上去:“南越太后,蘇輕鳶?你的障眼法學得不錯,可惜不能維持長久。此時此刻,你敢不敢重新站出來,告訴滿朝文武、告訴全天下的人——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第119章 瞞不住了 水榭之中足有數百人,所有的目光齊齊落到了蘇輕鳶的身上。 如芒刺在背。 念姑姑的唇角微微上翹,諷意十足:“莫非你打算一直在這里坐著?恕我提醒一句——你的巫術練得不到家,強行破解我的控魂大法無異于自尋死路!這會兒你恐怕已經動了胎氣吧?再不抓緊時間想辦法,你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陸離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向這邊快步走了過來。 小路子忙扯住他的衣袖,急道:“皇上,不行??!” 陸離當然知道“不行”,可是他怎么能做到坐視不理? 蘇輕鳶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立刻睜開眼睛,艱難地向他搖了搖頭。 陸離站定,咬著牙轉過身,快步向戲臺的方向走了過去。 除了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蘇輕鳶,在場所有人中,只有他可以完全不受巫術的影響。 一些意志比較堅韌的侍衛和太監們也漸漸地醒過神來,開始艱難地向戲臺的方向移動。 念姑姑發出一聲大笑:“陸離,你有時間來抓我,不如多看一眼你的女人吧,今日說不定會一尸兩命哦——” 陸離本能地停住腳步,轉身向蘇輕鳶奔了過去。 念姑姑向驚呆了的眾人掃視一眼,大聲笑道:“現在,你們都看明白了吧?” 說罷,沒等侍衛們圍上來,她已從后門沖出去,消失不見了。 陸離沖到蘇輕鳶的面前,攥住了她的手,回頭向落霞怒吼:“還不去傳太醫,你們都是死的嗎?!” 落霞忙轉身跑了出去。 周圍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梁、燕兩國的使臣在旁瞧著熱鬧,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皇上,不好了——”一個小太監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陸離仍然看著蘇輕鳶,連頭也沒抬。 那小太監沖到面前,啞聲急道:“皇上,金吾衛!金吾衛反了!” “怎么回事?”陸離終于抬起了頭。 那小太監跪撲在地上,叩首道:“金吾衛投靠了蘇將軍,這會兒正向這邊沖過來!皇上,您快躲一躲……” “你要朕在亂臣賊子的面前不戰而逃?”陸離冷笑著,站直了身子。 那小太監遲疑著,磕磕巴巴地道:“奴才聽見有人說,外頭大街小巷已經貼滿了討伐皇上的檄文,各大茶樓酒肆和街頭巷尾都有人列數皇上的罪狀,諸如‘鴆殺君父’、‘烝yin嫡母’、‘豪奢放誕’、‘大興土木’……對方是亂臣賊子不假,可您若是不明不白地在他們手里吃了虧,這些惡名恐怕就再也洗脫不干凈了?。 ?/br> 陸離攥緊雙拳,咬牙道:“那也得他們有本事殺了朕再說!金甲衛何在?” “在!”水榭之外,應聲轟然。 陸離深吸一口氣,朗聲下令:“預備迎戰!” “是!”整齊嘹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陸離低下頭,重新攥緊了蘇輕鳶的手:“阿鳶……” 這時候,水榭之中的各國使臣們已經顧不上看熱鬧了,正氣凜然的文武百官們也顧不上痛心疾首了。 大多數人心里開始暗暗盤算,估量著能不能搶先抓了這個德行不端的皇帝,到時候交給蘇將軍,謀一個大富大貴。 蘇輕鳶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她堅定地推開陸離的手,站了起來。 “阿鳶!”陸離的心里忽然有些慌。 蘇輕鳶向他一笑,低聲道:“待會兒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要反駁。先保住你自己,我有辦法自保!” 陸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卻直覺不妥,忙又伸手攔她:“不行!” 蘇輕鳶向小路子使了個眼色。 小路子遲疑了一下,伙同兩個小太監一起攔住了陸離。 蘇輕鳶扶著肚子,慢慢地走到了眾人的面前。 她今日的衣裳原本是費了不少心思的,雍容而繁復,完美地遮掩了她臃腫的腰身。 只是,這會兒眾人帶著審視的目光重新來看她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那鳳袍太過繁復,究竟是在遮掩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數了。 看到蘇輕鳶扶著肚子走路的姿態,眾人心中再無半分懷疑——這個女人,果然有問題! 得到這個結論之后,眾人的眼光立時就變了:嘲諷的、鄙夷的、憎恨的、猥瑣的…… 那些目光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刺了過來,仿佛要將蘇輕鳶身上的鳳袍寸寸切碎,讓她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赤裸裸地展示在大庭廣眾之下! 是啊,面對一個yin蕩無恥的女人,誰不想剝光她所有的偽裝、誰不想看看她用來引誘男人的那副身軀是什么模樣、誰不想知道她腹中那個luanlun所生的孽種是什么樣的怪胎? 這樣的目光本身就是可以殺人的。話本故事中jian情敗露的女主角往往選擇觸柱而亡,一大部分都是這個原因。 可是蘇輕鳶跟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