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蘇輕鳶只顧照料陸鈞諾,對旁的動靜似乎是充耳不聞的。陸離幾次向她看過去,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于是,一次看似愉快的午膳,就在眾人各懷心思的揣測之中結(jié)束了。 見蘇輕鳶和陸鈞諾都吃得差不多了,陸離立刻放下了筷子:“昨夜守歲到天亮,上午又沒得閑,大家一定都累了,各自散了吧。” 靜敏郡主急問:“下午宮里的太監(jiān)們比賽蹴鞠,皇帝哥哥不一起去看嗎?” 陸離皺了皺眉:“聽了一上午的炮仗,朕實(shí)在乏了,你自己去吧。” 靜敏郡主難得沒有吵鬧,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笑道:“那,晚上清音池館的歌舞,你是一定要去的!” 陸離想了一想,頷首道:“朕會去。” 晚宴也是例行的規(guī)矩,宗親和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都會到場,陸離當(dāng)然不得不去。 于是一眾女子各懷心思地告辭出門,陸鈞諾也打了個哈欠,大搖大擺地帶著朱嬤嬤走掉了。 蘇輕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抱著肚子嘆道:“累也累死了!” 陸離隨手把她拎起來扛進(jìn)內(nèi)室,放到了床上:“你能有我累?我的耳朵都快要被炮仗震聾了,本想早些回來歇著,你卻在這里招來了一堆女人,又吵嚷了那么久!” 蘇輕鳶向他翻了個白眼:“你要講道理!這一堆女人,到底是我招來的,還是你招來的?” 陸離這會兒只想快點(diǎn)倒頭睡過去,一時沒能接上這句話。 蘇輕鳶便又補(bǔ)充了一句:“再說了,你覺得我不累,你揣這么大一顆肚子試試看?” 陸離啞口無言,只好故技重施,用被子把她卷了起來:“睡覺!” “喂,清音池館的晚宴,可不可以不去?”蘇輕鳶摳了摳被角,探出頭來。 陸離皺了皺眉:“恐怕不行。這也是歷年的規(guī)矩,若是不去,朝中難免會有諸多猜測。” 蘇輕鳶悶悶地想了想,不由得微蹙了眉心。 陸離摟住了被子卷,微笑:“怎么了?嫌累?” 蘇輕鳶搖頭:“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安。說書唱戲的總說什么‘宴無好宴’,再想想當(dāng)年未央宮……我是有些怕了。” 陸離笑道:“你多心了。大過節(jié)的,那些老頭子們哪有那么閑?他們就算要鬧事,最早也得等到燈節(jié)。” 蘇輕鳶并沒有覺得放心。 但看到陸離滿面倦容,她縱然不放心,也只能把憂慮壓在心底。 她不困,與其在這里胡思亂想,倒不如再去看看書。 誰知書本一打開,她的心里更是亂成了一團(tuán),幾乎已經(jīng)坐立難安。 陸離已經(jīng)睡著了,沒有人可以同她商量。 是蘇輕鳶抱著肚子在房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幾個圈子,終于打開門走到廊下,把芳華宮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召集了起來。 “娘娘,怎么了?”落霞擔(dān)憂地問。 蘇輕鳶扶著柱子怔了許久:“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里有些不對勁……” 她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卻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么。 “娘娘,您或許只是累了。”落霞小心地安慰道。 蘇輕鳶想了一會兒,緩緩地?fù)u了搖頭:“不管是不是我多心——你們立刻去折一些鮮活的桃枝來,拿到灶上去煮水。等水變色之后,拿干凈的木桶提到各宮里去,用桃枝淋到地上、梁上,還有所有人的身上,最好角角落落都不要漏掉。” 落霞等人見她神色凝重,漸漸地也都認(rèn)真起來:“奴婢們這就去辦。娘娘還有要囑咐的嗎?” 蘇輕鳶想了一想,咬牙道:“毓秀宮先不要去,只在宮門口澆一桶水就是了。若是不小心被毓秀宮的人看見,就說新年例行除殘去穢,不必大驚小怪。旁人問的時候,也可以這樣說。” 眾人答應(yīng)著,飛快地去了。 落霞扶著蘇輕鳶回到殿中坐下,低聲問:“娘娘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 蘇輕鳶苦笑搖頭:“就是因?yàn)闆]有察覺到什么,所以才更加擔(dān)心。” “宮里……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有不干凈的東西吧?”落霞一臉為難。 蘇輕鳶攥著她的手,嘆道:“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東西’。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魅,而是人心。你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被巫術(shù)奪去了一部分心智,說話、做事,甚至連思考都不由自己控制,這難道不比你所說的‘不干凈的東西’更可怕?” 落霞恍悟:“原來娘娘要對付的,是宮里的巫術(shù)。” 蘇輕鳶嘆氣:“我本來應(yīng)該一個一個地幫你們把那些秘術(shù)的痕跡清洗掉,可是先前我怕打草驚蛇,如今要動手卻已遲了。這桃枝除穢的辦法,希望能有用吧。” “娘娘是疑心背后那人今夜會有動作?要不要告訴皇上?”落霞低問。 蘇輕鳶向帳中看了一眼,嘆道:“他知道了也沒什么用,等他醒了再說吧。” 延禧宮內(nèi)。 蘇青鸞站在妝臺前,雙手高舉,十分配合地轉(zhuǎn)過身,讓秀娘把布袋捆在了她的腰上。 衣服放下來之后,她低頭,已經(jīng)看不見鞋尖了。 秀娘幫她把衣裳整理好,又扶她坐到妝臺前,細(xì)細(xì)地幫她篦了頭發(fā),盤了個高貴的牡丹髻。 插了兩只發(fā)簪之后,秀娘低頭笑道:“今日晚宴,各位娘娘們必定都妝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娘若是一味濃妝艷抹,只怕反倒不能出彩。不如薄施粉黛,清水出芙蓉或許更好些。” 蘇青鸞點(diǎn)點(diǎn)頭,微笑:“秀娘的眼光一向是不錯的。” 秀娘低下頭,笑了。 蘇青鸞上次犯了錯,正在禁足,本來是沒有機(jī)會參加晚宴的。 但是,這會兒誰都沒有想起這一點(diǎn)。 蘇青鸞沒有想起,秀娘沒有想起,守門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們也都沒有想起。 甚至,就連“淑妃”已經(jīng)被陸離降了位份成為“淑嬪”這件事,所有人也都同時忘記了。 如今的延禧宮,主仆上下一派其樂融融,再也沒有半點(diǎn)兒監(jiān)視與被監(jiān)視、厭惡與被厭惡的怪異氛圍。 蘇青鸞對著鏡子,細(xì)細(xì)地畫了眉,嫣然一笑。 芳華宮中,蘇輕鳶“呼”地站了起來。 “娘娘,怎么了?”落霞大驚。 蘇輕鳶抓住她的肩,急問:“你記不記得,上次侍衛(wèi)們抓到那個婢女的時候,她說自己是什么身份?” “延禧宮淑妃娘娘的貼身宮女啊!”落霞立刻答道。 “淑妃?”蘇輕鳶擰緊了眉頭。 落霞狐疑地看著她。 蘇輕鳶慢慢地坐了下來:“我自己丟三落四的,忘了淑妃已經(jīng)被降為嬪位這件事,你們也都忘了嗎?那時候?yàn)槭裁礇]有人提醒我?” 落霞歪著頭想了半天,皺眉:“奴婢并不記得淑妃娘娘何時被降為嬪位了——娘娘是不是記錯了?” 蘇輕鳶沒說話,回頭拿了一支細(xì)筆,蘸了盒中的胭脂在落霞的手腕上畫了幾筆,又問:“我問你,記不記得淑妃被降為嬪位這件事?” 落霞怔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奴婢當(dāng)然記得,娘娘問這個做什么?” 蘇輕鳶丟下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落霞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蘇輕鳶攥著她的手腕,沉聲道:“今晚延禧宮外再添一隊侍衛(wèi),記得叫他們用咱們熬的桃樹汁洗洗臉。” 落霞答應(yīng)了,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桃枝若是有用……” 蘇輕鳶抬手在她額上拍了一把:“我看你是還沒醒吶!有用的是桃枝嗎?是我!” 落霞站在門口細(xì)細(xì)地想了一想,笑了。 第118章 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晚宴自然是熱鬧非凡的。 清音池館新建的水榭,陸離親自挑選的戲班和舞姬,都不是凡品。 這種場合,照例會有幾個老臣覺得“靡費(fèi)太過”,但在新年這樣的大好氛圍之中,沒有人肯把掃興的話說出口。 更妙的是,迂腐古板的定國公和專愛找人抬杠的崇政使都還在牢里關(guān)著,沒了帶頭人,那些不中聽的話就更加沒有人會說了。 于是水榭之中,幾個拍馬溜須的小人一奉承、幾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一歌頌,這歌舞宴飲、這盛世繁華景象便更加真實(shí)而立體了起來。 陸離很高興,重重地賞了幾個拍馬屁拍得比較新奇有趣的、以及寫詩寫得比較順耳的,于是頌圣之聲就愈加高亢了許多。 昏君就是這樣養(yǎng)成的。 蘇輕鳶在軟榻上靠著,腰后面墊了軟軟的靠枕,腿上蓋了厚厚的毯子,怎么舒服怎么來。 歌舞確實(shí)很好看,她卻始終打不起精神。 許是下午耗費(fèi)了太多的心力吧。 桃枝煮水,重點(diǎn)不在桃枝,也不在水。 是她用半生不熟的巫術(shù)往那水中添了些東西,用來壓制念姑姑的那些手段。 至于能不能壓得住,她自己的心里也沒底。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幸好,從芳華宮奴才的表現(xiàn)來看,效果應(yīng)該是有的。此時蘇輕鳶最放心不下的是延禧宮和毓秀宮兩處——若是晚宴上會出亂子,十有八九要與這兩宮有關(guān)。 靜敏郡主已經(jīng)來了,一如既往的活潑而放誕,似乎并無不妥。 蘇青鸞還沒有來。 當(dāng)然,她本就不該來。 蘇輕鳶看著池上那些舞姬翩若驚鴻的舞姿,心里想的卻盡是些俗事,不免掃興。 幸好這會兒倒也沒幾個人注意到她。 酒至半酣的時候,夜色也已深了。 蘇翊悄悄起身離席,身后立刻有小太監(jiān)跟了上去。 蘇輕鳶眼角瞥見,心頭一跳,忙向陸離道:“我爹出去了,會不會有事?” 陸離連頭也沒回:“他鬧不出什么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