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她下意識地抬手護住了肚子。 她什么都不怕,除了一件—— 陸離要這個孩子的初衷,她很介意;陸離對這個孩子的態(tài)度,她更加介意。 他若敢對這個孩子動不好的念頭,她勢必要快刀斬亂麻的。 蘇輕鳶慢慢地向陸離走了過去,抓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希望,你不是在打它的主意。” 陸離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蘇輕鳶松了一口氣,又皺眉:“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么了?” 陸離遲疑著,仍然不愿開口。 蘇輕鳶不太忍心逼他,卻又怕自己忍不住胡思亂想。 沉默許久,陸離似乎清醒了幾分,伸手環(huán)住了蘇輕鳶的腰:“阿鳶,說來話長,你到床上躺著,咱們滿滿說。” 蘇輕鳶點了點頭,正要推開他,陸離卻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蘇輕鳶有些擔心,怕摔了。 幸好,陸離腳下雖有些踉蹌,卻沒有摔跤,平平安安地將她送到了床上。 蘇輕鳶靠著軟枕躺下,陸離便在床邊坐了下來:“阿鳶,今日我從宮中舊人的口中,聽到了一些陳年舊事……” “多久之前的事?”蘇輕鳶追問。 陸離想了想,嘆道:“大概有十六七年了。” 蘇輕鳶的心中驟然一松,忍不住抬起手,狠狠地在陸離的肩上捶了一拳:“原來是些陳芝麻爛谷子,我還以為你又犯什么事了!” “阿鳶,事情雖然不是我犯的,但是……很嚴重。”陸離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蘇輕鳶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能有多嚴重?比我知道的那些還嚴重嗎?” “你知道什么?”陸離緊張起來。 蘇輕鳶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十七年前,我爹奉你爹的命令滅了我外公家全族;然后我爹偷娶了我娘,生下了我;再然后你爹又抓走了我娘藏在地道里,逼著她生兒子;最后,我娘用秘術(shù)控制了你爹,我爹和你叔叔合謀弒君篡位——未央宮的那場大火,我爹和我娘爭著認罪,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放的……” 她一開口,陸離的眼睛便瞪大了。等她一番話說完,陸離已經(jīng)完全呆住:“你……都知道?” 蘇輕鳶皺眉:“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你要跟我說的,不會也就這點兒事吧?” “我知道的還沒你多。”陸離苦笑。 蘇輕鳶爬起來,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就這點破事,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你差點嚇死我!” “這些,都是‘破事’?”陸離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蘇輕鳶撇了撇嘴:“陳芝麻爛谷子,種在地里都不發(fā)芽的,不是‘破事’是什么?” 陸離怔怔地看著她,許久才長嘆了一口氣:“我以為……” 蘇輕鳶白了他一眼:“你嚇著我和我的孩子了,你說怎么辦吧!” 陸離苦笑:“因為未央宮的事,我一直恨蘇翊入骨,連帶著對你也……” 蘇輕鳶心中一寒。 陸離立刻伸手抱住她:“我知道你沒有錯,所以我一直在回避這件事,假裝你不是蘇翊的女兒……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你的包容之心,遠比我的寬大百倍……巫族上萬無辜百姓的生命、你母親所受的苦難和屈辱……你都沒有遷怒到我的身上,我卻一直以為是我在包容你……” “上一輩的恩怨,跟咱們沒關(guān)系。”蘇輕鳶淡淡道。 陸離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輕鳶撐起身子,認真地看著他:“所以,你是今日才剛剛知道這件事?包括那個‘星辰變、天地驚’的謠言,也是第一次聽說?” “我不信那些鬼話。”陸離沉聲道。 蘇輕鳶定定地看著他。 “你不信我?”陸離有些急了。 蘇輕鳶移開目光,苦笑一聲:“我母親一直試圖讓我相信,你對我,跟你父親當年對她是一樣的。” 陸離攥緊雙拳,許久不語。 蘇輕鳶閉上眼睛,躺了回去:“我選擇了相信你。” 陸離的臉上,緩緩地綻開了笑容。 蘇輕鳶靠在軟枕上躺著,心下有些狐疑:“這些事都不算光彩,他們應(yīng)該瞞得很緊才是,你如何會知道?” 陸離爬上床來擁住她,嘆道:“我召了一批進士來寫幾個話本子,囑咐他們盡量寫得曲折離奇一些。那些人之中有幾個原本是在研究典籍的,隨口提起了十七年前巫族全族被誅的那件舊案,底下人就來告訴了我。聯(lián)想到你在巫族秘術(shù)上的天賦,我才……” “你放著正事不做,召集進士寫什么話本子?”蘇輕鳶有些糊涂了。 陸離神秘地一笑:“保密。” “嘁!”蘇輕鳶丟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背轉(zhuǎn)身去。 陸離貼在她的背上,笑問:“我聽說百里昂駒來找你了?” “你不是醉了么?怎么還知道那么多?”蘇輕鳶悶聲反問。 陸離“嘿嘿”地訕笑了兩聲。 于是蘇輕鳶就明白了:“你一直叫人盯著我這里,是不是?” 陸離默認了。 蘇輕鳶倒也生不起氣來,便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來求我善待百里云雁——看來我這‘歹毒善妒’的名聲,已經(jīng)傳到西梁去了!” 陸離苦笑:“他們一定很同情我。” 蘇輕鳶“呼”地轉(zhuǎn)過身來:“百里昂駒說鐵甲將士的人數(shù)足有三十萬,而且我爹已經(jīng)勾結(jié)了北燕,要里應(yīng)外合滅掉南越!” 陸離一驚,隨后又冷笑起來:“北燕皇帝不會答應(yīng)的。秦皎應(yīng)當也不至于那么蠢。” 蘇輕鳶有些惶急:“萬一呢?百里昂駒的意思是,如果北燕插手,西梁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到了那個時候,三國真的要亂了!” 陸離細想了想,沉聲道:“看來,我該是時候去會會那位北燕三皇子了。” 蘇輕鳶點了點頭,憂心忡忡。 陸離忽然支起身子,狐疑地看著她:“這么大的事,百里昂駒怎么會輕易對你說?” 蘇輕鳶瞇起眼睛,笑了:“巫族秘術(shù)——我初試牛刀,效果居然還不錯。” 陸離呆了一呆,夸張地抱住了肩膀:“你太可怕了!” 蘇輕鳶得意地一笑,小狐貍似的:“而且,他離開芳華宮以后,應(yīng)當不會記得他對我說過那些事。” 陸離忽然俯下身來:“施用這樣的秘術(shù),對你的身體沒有損害嗎?” 蘇輕鳶緩緩搖頭:“對付一兩個百里昂駒,還不至于就損傷了我。我只怕動靜太大驚動了……否則,這會兒也是時候讓那些蠢東西清醒過來了。” “你是說……念姑姑?”陸離揉揉鬢角,遲疑著問。 蘇輕鳶神色黯然:“她一定對我非常失望。” 陸離悶悶地想了一陣子,眉心不知不覺地打了結(jié):“整件事算起來,確實是朝廷有錯在先,是父皇對不住她。” 蘇輕鳶抱著一只枕頭,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預(yù)言、為了所謂的‘天下大業(yè)’,輕率地屠滅了一個與世無爭的部族,昭帝爺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厚道。可是反過來想一想,未央宮一場大火,幾乎燒盡了整個南越皇族,有罪的無罪的都死了,可是我的母親仍然沒有收手——她的狠毒與偏執(zhí),同昭帝爺又有什么兩樣!” 陸離用力把她懷中的枕頭抽出來,遞上了自己的胳膊:“抱著這個。” 蘇輕鳶被他逗得“撲哧”一笑。 陸離伸手將她攬了過來,嘆道:“我實在不敢相信,念姑姑竟然真的是你的母親……我父親犯下的大錯,念姑姑若要找我報仇,我無話可說。可是南越天下,不能毀在她的手上。” 蘇輕鳶抵住他的胸膛,瞪大了眼睛:“我母親可以找你報仇?這樣說來,你也可以找我報仇了?我不答應(yīng)!” 陸離悶悶地想了許久,只得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 蘇輕鳶有些黯然,沒有接他的話。 母親和陸離,她必定要辜負一個。雖然她很早就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可心里畢竟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與母親所希望的背道而馳。再過幾日,她便不得不用母親曾經(jīng)悉心教導(dǎo)過她的巫族秘術(shù),親手毀掉母親苦心籌謀多年的心血…… 這種滋味,實在不能令人愉快。 陸離自己的心里也是五味雜陳,有心安慰蘇輕鳶,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毓秀宮忽然來人,報說貴妃忽然病了,希望陸離過去看看。 蘇輕鳶叫人把那小宮女帶了進來,劈頭便問:“是誰教你到這里來報信的?” 小宮女在屏外站定,低眉順眼:“沒有人教,是奴婢不忍貴妃娘娘痛苦,自己決定要來的。” “你來芳華宮,找誰?”蘇輕鳶繼續(xù)追問。 小宮女遲疑了一下,低聲道:“貴妃娘娘病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皇上,所以……” 蘇輕鳶冷聲打斷了她的話:“所以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里是芳華宮,不是養(yǎng)居殿,你來這里找的哪門子‘皇上’?” 小宮女立時變了臉色。 蘇輕鳶披衣走了出去,牽起那小宮女的手,放軟了聲音:“老實說吧,誰教你來的?” 小宮女怔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訥訥地道:“姑姑……” 蘇輕鳶隨手在她腦門上拍了一把,笑道:“你回去吧。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待會兒他會自己過去。” 小宮女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走了。 陸離快步走了出來:“她說的‘姑姑’,會不會是……” “我一直覺得靜敏最近不太對勁,原來問題出在這個小丫頭身上。”蘇輕鳶在軟榻上坐了下來,苦笑道。 陸離略一思忖:“這丫頭是毓秀宮的舊人,不是靜敏帶進來的。靜敏入宮以后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確實有點不對勁。” 蘇輕鳶抬起頭來。 陸離忽然拍了一下巴掌,大聲道:“恐怕不止這么簡單!包括靜敏在內(nèi),整個毓秀宮所有的人和事,恐怕都是這個丫頭在安排!” “果然。”蘇輕鳶抿緊了唇角。 陸離蹲下來攥住了她的手:“這么說,念姑姑十有八九是躲在毓秀宮了——靜敏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蘇輕鳶偏過頭去,看著他:“靜敏郡主只是一個工具,沒有人會特意對她下手。” “我去看看。”陸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