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于是,位次的問題再一次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但事情的發展很讓人掃興——西梁百里昂駒主動地帶著自己的隊伍走到東邊坐了下來,于是北燕的皇子也就不聲不響地帶著自己的人坐到了西邊。 居然連吵都沒吵一句,更不用說打架了。 蘇輕鳶悶悶地敲著茶碗,為沒有看到好戲而感到十分惋惜。 看樣子,這次來的兩位皇子都挺沉得住氣的。由此也可見,當今的局勢怕是容不得掉以輕心呢! 眾人落座之后,蘇輕鳶才得以細細地向北燕的使臣隊伍看了兩眼。 北燕帶隊的是三皇子,秦皎。 讓人意外的是,這位三皇子居然生得十分秀氣:皮膚白皙,唇紅齒白,眼睛大大的,竟像個小姑娘一樣嬌美。 幸虧他身后坐著的和靖公主更是弱柳扶風、含羞帶怯,一派小女兒模樣——若非如此,恐怕少不得有眼拙的莽漢要把堂堂北燕三皇子誤認作是公主了。 許是蘇輕鳶的目光太過直白了,秦皎抬起頭來,回應她一個友善的微笑。 陸離輕咳一聲,端起了酒盞:“貴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南越略備薄酒,還請開懷暢飲,莫要拘束才是。” 百官同時舉杯,兩國使臣也舉起酒盞,遙遙相祝。 百里昂駒向蘇輕鳶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太后娘娘,我們又見……” “你就是西梁的那個六皇子?”靜敏郡主忽然高聲開口,打斷了百里昂駒的話。 蘇輕鳶松了一口氣,心中暗道“僥幸”。 陸離不動聲色,指尖輕輕地在桌沿上點了點,示意她安心。 蘇輕鳶不能安心,卻也只能靜觀其變。 只見百里昂駒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后恢復了微笑:“正是。不知這位娘娘如何稱呼?” 靜敏郡主“哼”地一聲,一臉不屑:“也不過如此嘛!我就知道,西梁皇帝縱使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皇子,也必定舍不得過繼給昌黎王,果然挑了你這樣一個歪瓜裂棗過去!照我說,昌黎王的年紀也不甚老,他還不如再加把勁兒自己生幾個兒子出來呢,何苦要撿旁人不要的!” 這番話說出口,人人相顧失色。 滿殿君臣之中,最平靜的竟是百里昂駒本人了。他微微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位牙尖嘴利的娘娘,想必就是靜敏郡主——也即是南越貴妃娘娘了吧?” “你知道我?”靜敏郡主有些詫異,又似乎很得意。 百里昂駒從容微笑:“我自然知道。” 蘇輕鳶滿心疑惑,只得抬頭看向陸離。 陸離卻已經轉過頭去同秦皎說話了。 蘇輕鳶百無聊賴,只得細細地觀察著兩國使臣,以及下方坐著的七個屬國的使者。一開始倒覺得有些趣味,漸漸地也就看膩了。 蘇青鸞偏過頭來,向蘇輕鳶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蘇輕鳶懂得她的意思,卻不想理會,只丟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蘇青鸞卻是不肯安頓的。 趁著殿中說話的聲音低下來的時候,她清了清嗓子,高聲笑問:“西梁六皇子殿下來過咱們南越嗎?您似乎認識太后,也知道貴妃jiejie……” 百里昂駒眉梢微挑:“這位是?” 蘇輕鳶用長長的護甲套在桌沿上敲了兩下,微笑道:“六皇子聰明過人,難道猜不出么?” 百里昂駒跟著笑了笑,頷首道:“想必是南越淑妃娘娘吧?” 蘇輕鳶攤了攤手,向蘇青鸞笑道:“看見了吧?西梁六皇子見聞廣博,初次見面便能猜得到你的身份——又何必一定要來過南越?” 北燕那邊,秦皎微微皺眉,向這邊投來一個疑惑的目光。 陸離轉過臉來,冷冷地向蘇青鸞剜了一眼。 蘇青鸞打了個寒顫,求救地看向蘇輕鳶。 蘇輕鳶沉著臉,避開了她的目光。 蘇青鸞咬住唇角,低下了頭。 陸離抬起頭,向旁邊的小太監吩咐道:“換支熱鬧些的曲子吧。” 百里昂駒忙站起身來,微笑拱手:“南越歌舞美妙舒緩,適合酒足飯飽之后閑閑觀賞。此刻嘉朋滿座,該是縱情歡樂的時候才對!我西梁歌舞最適宜勸酒助興,不如讓雁兒獻丑一曲,博君一笑如何?” 陸離略一沉吟,皺眉道:“西梁公主亦是今日席上嘉賓,如何能屈尊降貴獻舞助興?此議不妥。” 百里昂駒微笑道:“我西梁兒女生性豪爽、不拘小節,宴席之上,不拘皇后、妃嬪還是公主,起舞助興乃是常事,并無不妥——雁兒,還不快來!” 百里云雁低著頭,緩緩地站起身來,滿臉上都寫著“不情愿”三個字。 經過蘇輕鳶身邊的時候,她略頓了頓腳步,遲疑了一下。 蘇輕鳶伸出手,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坐著吧,不差你一支舞。” 百里云雁瞪大了眼睛。 蘇輕鳶吩咐小太監添了一張椅子,拉著百里云雁坐在了她的身邊。 “太后娘娘,這是何意?”百里昂駒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蘇輕鳶。 蘇輕鳶坐直了身子,沉聲道:“六皇子殿下大概還不明白,女人也是人,不是宴席上供你取樂的玩物!你那么喜歡舞,不如自己跳一支來給我們助興?” “太后此言,是不是欺人太甚了?!”西梁使團中的一個老臣站了起來。 蘇輕鳶發出一聲冷笑:“我說請六皇子跳一支舞,你們說我欺人太甚;你們自己逼迫云雁公主跳舞,為什么不說是你們自己欺人太甚?難道只有皇子尊貴,公主就不尊貴了不成?” 百里昂駒揮手讓那老臣坐下,又向蘇輕鳶笑道:“昂駒本是好意,沒料到太后不喜歡,是我西梁唐突了。只是……西梁習俗本來如此,太后能照料雁兒一時,怕也不能照料她一世!” 蘇輕鳶攥住百里云雁的手,抿嘴微笑:“照料她一世,那也不難——公主,留下來做我的兒媳婦如何?” 百里云雁看看蘇輕鳶,再悄悄地抬頭看看臉色瞬間轉黑的陸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只差沒在臉上寫上“惹不起”三個字了。 這時,正在一旁埋頭啃雞腿的陸鈞諾忽然抬起了頭:“母后,你想讓我娶她?可是我覺得她有點老耶!好吧,要我娶她也可以,不過——我要看西梁六皇子跳舞!” 這小子嘴皮子溜,旁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已經一口氣說完了。 陸離的臉色由陰轉晴,恢復了看好戲的姿態。 蘇輕鳶是完全愣住了。 這小子是哪里冒出來的? 不到六歲的小屁孩,居然就這么急著娶媳婦了? 這才斷奶幾天啊? 百里昂駒的臉色漸漸地難看起來。 聽這小娃娃的意思,西梁公主想嫁到南越,還得堂堂皇子獻舞助興才能求來這樣的殊榮? 西梁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卑微了?西梁的公主什么時候這么愁嫁了? 簡直混賬!金尊玉貴的西梁公主,他的寶貝meimei——就算南越想娶,他還舍不得給呢! 百里昂駒氣得摔了酒盞,卻在聽到那一聲脆響之后,清晰地在自己的心中察覺到了一種名為“如釋重負”的情緒。 他居然……是舍不得把云雁嫁出去的! 百里昂駒抬頭看著坐在蘇輕鳶身邊一臉哀戚的女子,神色復雜。 陸鈞諾看看蘇輕鳶,再看看百里昂駒:“怎么不跳舞?不會嗎?” 百里昂駒勉強擠出兩分笑容:“王爺見諒,昂駒連日舟車勞頓,筋骨酸痛,不便舞蹈。” 陸鈞諾扮了個鬼臉:“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會!要說‘舟車勞頓’,你meimei也跟你一樣舟車勞頓啊,憑什么你自己筋骨酸痛,卻逼著她跳舞?難道她就沒有‘舟車勞頓’了?” 百里昂駒一時竟無言以對。 北燕那邊,秦皎忽然笑了起來:“南越定安王真是個妙人!小小年紀,竟如此憐香惜玉——西梁公主若能嫁予這樣一位王爺,倒也是一段佳話。” “休想坑我!西梁六皇子不跳舞,我就不娶!”陸鈞諾把筷子一摔,正色道。 秦皎拍了兩下巴掌,“呵呵”地笑了起來。 百里昂駒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 百里云雁低著頭,眼圈微微發紅,唇角抿得很緊。 今日她算是丟臉丟到家了。 南越的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沖著南越皇后的位子來的,可是南越皇帝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半道上殺出一個小娃娃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把她當成是看一支舞的贈品——這樣的羞辱,確實欺人太甚! 可是,她怎么能怪南越?分明是西梁自己、是她的六皇兄羞辱她在先啊! 西梁自己已經輕賤了她,怎么能指望在南越求得愛重? 經過今日這場鬧劇,她已經成了全天下的笑料,婚事上怕是很難有好結局了。 幸好,她自己也并沒有打算嫁。 百里云雁緩緩地抬起頭來,勾起了唇角。 嫁不掉也好。這一次,可不能怪她了。 百里昂駒的目光一直落在百里云雁的身上,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秦皎站起身來,向陸離拱手道:“北燕恭喜南越皇帝登基,預祝兩國世世交好、永不征戰。” 陸離拱手還禮:“北燕、南越兩國世代交好,今后自當將這份友誼沿襲下去。” 秦皎微微躬身,又繼續道:“臨行前,我國皇太后反復叮囑,泣問南越故舊康寧,并囑托我等帶來玉器百件、寶刀一口,恭祝南越皇帝福壽安康。” 陸離神色嚴肅,拱手為謝:“請三皇子歸國之后,代朕謝過端和大長公主厚賜,并問候她老人家玉體安泰、福壽綿長。” 說著,小太監們也把南越的回禮拿了出來,無非是些綢緞或者金銀器皿之類,另有兩套瓷器是特地說明了要獻給“端和大長公主”的。 蘇輕鳶擰著眉頭想了半天,終于想起南越的端和大長公主多年前嫁到了北燕,想必秦皎口中的“皇太后”,也就是她了。 這樣論起來,陸離跟這位北燕皇子也沾了點兒親,只不知道輩分算是怎樣的。 表兄弟?還是表叔侄?一時算不清楚,蘇輕鳶倒也不打算費心思。 秦皎吩咐從人收下了南越的回禮,又笑道:“除了玉器和寶刀,北燕還有一件厚禮,請南越皇帝笑納。” 陸離瞇起眼睛,沒有接話。 秦皎向后一伸手,把縮在影子里的和靖公主拖了出來:“我國皇太后思念故國,一直盼著能同故鄉親人團聚,只可惜路途迢迢,不能如愿。這兩年太后鳳體漸漸衰弱,又憂心兩國這幾代人的情分日漸疏遠,便想著再添一樁姻緣,算作個親上加親。這是我國和靖公主,乃父皇與大妃所生,出身尊貴,自幼由皇太后教養,熟讀詩書,能通南越言語,性情和順,愿同南越聯姻——此乃皇太后夙愿,請南越皇帝勿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