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念姑姑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良久之后,蘇輕鳶勾了勾唇角:“小路子,你踢他們做什么?都是一幫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呢——這樣吧,念姑姑杖責五十,這會兒跪著的幾個,每人二十,如何?” 后來跪下的幾個小太監(jiān)一臉失望。 蘇輕鳶冷冷地補充道:“杖責之后,一并逐出宮去!連自己的主子是誰都認不清的奴才,宮里不會留!” 此話一出,幾個小太監(jiān)徹底慌了。 須知宮女出宮尚有活路,太監(jiān)卻是五體不全之人,出宮之后無家無業(yè)、身無長技,是極難再謀生路的。 小路子知道蘇輕鳶在氣頭上,不敢多勸,心下只埋怨那幾個小太監(jiān)沒有眼色。 念姑姑忽然掙脫了小太監(jiān)的手,沖到蘇輕鳶的面前:“你打我!打我一個就好!” “怎么,不裝瘋了?”蘇輕鳶嘲諷地看著她。 念姑姑神色復雜,欲言又止。 “即刻行刑!”蘇輕鳶坐了下來,厲聲吩咐。 她這次帶過來的人不算多,倒有一大半是要挨板子的,于是只好排著隊,一個一個來。 小路子站在蘇輕鳶的身后,聽著院中的哀嚎聲,嚇得直咧嘴。 蘇輕鳶回過頭去,看著他:“你有沒有覺得,念姑姑這個人,太可怕了?” 小路子想了好一會兒,訕訕道:“念姑姑其實并沒有刻意邀買人心,也沒有煽動過旁人作惡,只是奴才們在宮里久了,心里總要信點兒什么,才能活下去……” 蘇輕鳶神色凝重:“就是這樣才可怕!她沒有做過什么,卻能讓這么多人愿意替她挨打、甚至還有那么多人愿意幫她……謀殺我的孩子。” 小路子臉色微變。 蘇輕鳶低下頭,自語道:“宮女太監(jiān)心中需要一個念想,可以信神信佛,也可以信自己的主子,為什么要信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宮女?這件事,決不能等閑視之!” 幾個小太監(jiān)的板子很快打完了,輪到了念姑姑。 她不吵不鬧,自己趴到了挨打的凳子上。 小路子忽然問道:“他們恐怕未必不會放水,要不要盯著點兒?” “罷了,”蘇輕鳶苦笑,“由著他們去吧。” 這一次,聲音果然比先前輕了許多,連打了二十多下,念姑姑連一聲都沒有吭。 蘇輕鳶壓低了聲音,問小路子道:“宮里有沒有什么地牢之類的地方?” 小路子忙道:“養(yǎng)居殿就有。” 蘇輕鳶點點頭:“悄悄地把念姑姑和剛才挨打的幾個小太監(jiān)都關進去,對外就說已經逐出宮了,不許走漏風聲。” 小路子忙答應著,蘇輕鳶便站了起來,對蘇青鸞笑道:“你好生養(yǎng)著身子吧,晚膳之前,內廷司會挑幾個懂事的奴才給你送過來。” 蘇青鸞怔怔地看著她,沒有答話。 蘇輕鳶也不再多說什么,出門向正在挨打的念姑姑看了兩眼,之后便一身疲憊地回了養(yǎng)居殿。 陸離看見她,立刻露出了笑容:“累壞了吧?快過來躺著!” 蘇輕鳶順從地爬到床上去,枕著他的胳膊蹭了蹭。 陸離把她的兩只手抓過來塞進被窩里,嘆道:“在外頭怎么也不拿個手爐?手指這么冰!” “忘了。”蘇輕鳶吸了吸鼻子,悶悶地道。 陸離嘆了口氣:“小路子果然不懂事,我該叫落霞跟著你的。” 蘇輕鳶閉上眼睛,低聲道:“從前,這些事情一直都是疏星幫我打理的。” 陸離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肩。 蘇輕鳶抱著他的手臂,悶悶地道:“我把疏星打了個半死,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她說她是為我好……我實在不懂。” “一個糊涂人罷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陸離心疼地攬著她。 蘇輕鳶搖頭苦笑:“我不能不放在心上——疏星應該很清楚她做的那些事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可她還是堅持己見、死不悔改,難道當真是我錯了嗎?從我還在將軍府的時候,她就開始害我了,那時候……我到底做錯過什么?” “阿鳶,你先睡一覺吧,醒來就什么都好了。”陸離嘆了口氣,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里。 蘇輕鳶仍然搖頭:“還有一件事——念姑姑這個人,我越來越覺得她可怕了!這宮里所有的太監(jiān)宮女都信她、敬她、愿意受她驅使,這哪里是宮女,她比咱們都像這宮里的主子!先前她可以驅使太監(jiān)弄壞映月池的亭子來害我,以后當然也可以指使旁人投毒、放火……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陸離心下一急,翻身將她壓住:“阿鳶,這件事交給段然和小路子去查,你別再費神了,好不好?” 蘇輕鳶立刻睜開眼睛,憤怒地叫了起來:“原來你能動啊?我還以為你癱了呢!既然沒癱,你為什么自己不查,偏要把事情全推到我的頭上?” “我跟你解釋過的……”陸離慌忙放開了她。 蘇輕鳶瞪著眼睛道:“你明明就是偷懶!” 陸離訕訕地笑著:“這些事都不算太急,偷懶幾天沒事的!你不是叫人把念姑姑和疏星都關起來了么?” 蘇輕鳶看著他,嘆了口氣:“我生怕漏算了一步,她們又會有什么陰謀從哪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冒了出來……既然你不擔心,我也就不費這個腦筋了。” “歇一歇吧。”陸離輕拍著她的背,溫言道。 蘇輕鳶閉上了眼睛,心中卻完全靜不下來。 有幾件事,想不通。 她覺得念姑姑才是那個最可怕的人,可是她進宮之前疏星與念姑姑并不相識,偽造書信那件事,依舊說不通! 若是青鸞—— 青鸞讀書多,會不會當真機緣巧合,從古籍上學到過什么巫蠱之術? 可是青鸞卻沒有謀害陸離的理由,除非是父親…… 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蘇輕鳶雖然早已在心里定下了計策,此時卻仍是抑制不住心潮起伏。 “阿鳶。”陸離圈住蘇輕鳶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額頭。 蘇輕鳶立刻睜開了眼睛:“怎么了?” 陸離嘆了口氣:“你的心里靜不下來,如何能休息?這兩天為了我的事,你已經殫精竭慮,若是再耗下去,你能受得住,咱們的孩子可……” “皇上,貴妃娘娘來了!”落霞在外面揚聲叫道。 蘇輕鳶臉色一變,立時便要起身。 陸離的手臂緊了緊,側過半邊身子將她壓住:“不許走,我的奴才還不至于攔不住她!” “能攔住才怪呢!”蘇輕鳶用力推開他,坐了起來。 果然,一眨眼工夫,靜敏郡主已經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蘇輕鳶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她。 靜敏郡主微微一愣,不情愿地行了個禮:“太后娘娘!” 蘇輕鳶瞥了她一眼,沉聲道:“我記得囑咐過你們,不許隨便往養(yǎng)居殿跑!” “你囑咐我們不許過來,自己卻一天到晚在這里陪著皇帝哥哥——這不公平!”靜敏郡主昂著頭,一臉倔強。 蘇輕鳶冷笑:“看樣子,你的嬤嬤還是管不住你!” 靜敏郡主昂著頭,“嗤”地一聲笑了:“你是說毓秀宮的那個管事婆子嗎?這會兒她正忙著蹲茅坑呢!我給她喂了點巴豆,誰叫她東管西管的惹人嫌!我是貴妃娘娘,我要做什么,哪里輪得到她說三道四!” “很好——貴妃娘娘的威風,大得很呢!”蘇輕鳶冷笑著,坐了下來。 靜敏郡主沒有理會她的怒氣,徑直從她身旁繞過去,跑到了陸離的床前。 陸離閉目躺著,一動也不動。 “皇帝哥哥!”靜敏郡主抓住陸離的手,用力搖了搖。 蘇輕鳶坐在床邊的太師椅上看著她,面沉如水。 “皇帝哥哥,你起來陪我玩嘛!”靜敏郡主的手上力氣不小,用力一拽,便把陸離拉了起來。 但她剛一松手,陸離便又倒了下去,軟趴趴的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靜敏郡主嚇壞了,回過頭來向蘇輕鳶厲聲問道。 蘇輕鳶平靜地看著她:“如你所見。” 靜敏郡主的眼圈立刻紅了:“皇帝哥哥怎么不醒?他說過只要我進宮,他就天天陪著我的,可是現在我都進宮兩天了……他是不是病了?” 蘇輕鳶往椅背上一靠,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你告訴我啊!皇帝哥哥是不是病了?是不是你害他生病的?”靜敏郡主憤怒地沖了過來。 蘇輕鳶抬頭向門口喝問:“跟著貴妃來的人是誰?門口守著的又是誰?都給我進來!” 落霞、小良子和幾個不認識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低著頭進了門,卻不敢轉過屏風來。 蘇輕鳶隔著屏風往他們身上掃視了一遍,沉聲道:“貴妃身邊的奴才不能規(guī)勸主子言行,攛掇主子違反宮規(guī)擅闖養(yǎng)居殿,罰批頰二十,扣發(fā)一月例銀!如有再犯,加倍重罰!” “太后明鑒,奴婢們……”一個小宮女抬起頭來,試圖辯解。 落霞厲聲喝道:“太后面前,豈有你說話的份!” 靜敏郡主在旁氣得跺腳:“沒有奴才說話的份,那我呢?你懲罰我的人,總得問問我吧?” 蘇輕鳶冷聲道:“放心,忘不了你!貴妃無視宮規(guī),任性妄為,禁足一個月,以儆效尤!” “你……你這樣欺負我,皇帝哥哥不會饒你的!”靜敏郡主氣得臉都白了。 蘇輕鳶轉過頭來看著她,稍稍壓低了聲音:“那也得他能醒過來才行!”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靜敏郡主嚇壞了。 這時毓秀宮帶過來的宮女太監(jiān)已被拉下去挨打了,蘇輕鳶便冷冷地逼視著靜敏郡主:“你以為我愿意攔你么?如今皇帝昏迷不醒,我卻只敢對外宣稱他臉上起了疹子——一旦真相傳出去,必定天下大亂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帶了這么多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讓我如何處置?把你們全都殺了滅口嗎?”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你壞心,攔著不許我見皇帝哥哥……”靜敏郡主紅了眼圈,委屈兮兮地道。 蘇輕鳶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這冒冒失失的性子該改改了!宮苑之中步步殺機,你以為還是在你自己的家里嗎?” 靜敏郡主委屈地低下了頭,許久才道:“皇帝哥哥說過,以后這里就是我的家了。” 蘇輕鳶冷冷地向床上瞥了一眼,嘲諷道:“他的話你也信?男人靠得住,豬都會爬樹!你記著——這鬼地方不是任何人的家,這不過是一座漂亮的牢籠罷了!” 靜敏郡主老老實實地低頭挨訓,再不敢多言。 躺在床上的陸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幸虧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