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禮部尚書擋住門口,一板一眼地道:“皇上請留步。祭禮尚未結束,您不能離開延德殿,否則大大不吉啊!” 陸離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若是太后遭遇不測,你們……” “皇上,皇上!”一個尖銳的女聲忽然在外面響了起來。 陸離微微一怔,那人已沖了進來。 是蘇青鸞身邊的小枝。 她一進門便跪撲在陸離的腳下,嚎啕大哭:“皇上,太后娘娘她、她……” “好好說話!”陸離急得眼睛都紅了。 小枝重重地將額頭碰在地上:“太后娘娘她……她在地宮斷龍石前,服毒自盡了!” 陸離怔怔地站著,好像根本沒有聽懂她這句話。 小枝等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抬起了頭:“皇上?” 陸離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眼睛卻紅得嚇人,像要噴火。 他忽然伸手提起了小枝的衣領,重重地將她甩了出去:“一派胡言!小路子,把這個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 小枝嚇得腿都軟了:“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親眼所見,太后和淑妃娘娘一起走進了地宮,在斷龍石前,太后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話,奴婢和淑妃娘娘都沒有聽清楚,一轉眼就看見太后從香袋里取出一顆藥丸吞了下去——當場就沒有氣息了!” 陸離緩緩地放開了手,指尖微顫,面無人色。 小路子在旁低聲提醒道:“皇上,是不是即刻派人到地宮去看看……” 陸離怔怔地站了許久,終于澀聲開口:“朕……親自去。” “可是皇上……”小路子欲言又止。 陸離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們在此等候,不得隨意走動。” 小路子心領神會,慌忙高聲應下。 陸離挺直了胸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因為腳下發虛,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將到門口時,身后忽然響起一聲斷喝:“且慢!” 陸離站住腳步,沒有回頭。 蘇翊越眾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皇上如此著急出去,卻把群臣留在延德殿中,是何用意?” 陸離沉聲道:“儀典未完,本不該輕易中斷。只是朕憂心母后安危,不得不親往地宮一行,父皇想必不會怪罪——怎么,上將軍有異議?” 蘇翊面色冷峻、咄咄逼人:“按照這個丫頭的說法,太后業已仙逝,有何‘安危’可言?皇上既然知道儀典不可中斷,卻仍然執意親往地宮,恐怕不是出于孝道那么簡單吧?” “蘇將軍,你是在質問朕嗎?”陸離猛然轉過身來。 蘇翊毫不示弱地瞪著他:“正是!微臣正是要質問皇上——聽聞太后服毒之后,您沒有質疑這丫頭的話是否可信,卻一味著急親自去看,究竟是因為‘至純至孝’,還是因為心中有鬼,急著前往地宮毀尸滅跡?” 陸離心急如焚,實在無心同他爭執。 小路子見狀便昂起了頭,厲聲喝道:“蘇將軍,請記住這是在皇陵!您如此信口開河,當真不怕歷代先帝英靈不遠嗎?” 蘇翊發出一聲冷笑:“歷代先帝英靈不遠?若是先帝當真有靈,最先害怕的應該是咱們皇上才對!皇上,您做下那等悖逆人倫、禽獸不如之事,難道便不怕您的列祖列宗在此看著您嗎!” 小路子嚇得臉都白了:“蘇將軍,您……” 蘇翊斷喝一聲,隨手把癱在地上的小枝又提了起來:“你剛才的話,恐怕不盡不實!地宮之中太后到底說了什么,你當真一個字都沒聽到?” 小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奴婢不敢說……” “說!”蘇翊聲若洪鐘。 小枝顫著肩膀哭了許久,斷斷續續地道:“奴婢聽見太后娘娘說了些‘生不如死’、‘罔顧人倫’之類莫名其妙的話,還說‘無顏見先帝于地下’什么的,奴婢也聽不明白。只記得太后彌留之際還吩咐了一句‘尸首焚化后撒在大路中央,讓千人踏萬人踩,或可稍減今世的罪孽’……” “我的女兒啊!”蘇翊的臉上老淚縱橫,“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個逼迫你的人,是那個目無人倫、連嫡母都不放過的畜生啊!” “小路子,帶一隊人到地宮,不拘看到什么、看到誰,一律帶到這里來。”陸離攥緊了雙拳,冷冷地道。 小路子不敢遲疑,立刻出門帶人去了。 陸離緩步走到祭臺前,面向眾人掃視了一圈:“蘇將軍這番話,朕不明白,也不敢明白。只是你這般咄咄逼人,倒讓朕想起了一件事——近來朝廷內外人言如沸,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朕一直沒有查到是何人興風作浪,如今看來恐怕與蘇將軍脫不了干系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皇上那樣肆無忌憚,當真以為能瞞得住天下人嗎?”蘇翊針鋒相對。 陸離神色黯淡,許久才道:“朕一向不懼人言,自以為謠言終有消散之時,沒想到……若是旁人也罷了,母后是你親生之女,蘇將軍如何忍心編造這般惡毒之語,逼得她無處安身!母后一身清白,竟最終難逃流言之禍,果真是人言可畏,人心可畏啊!” 他語氣哀慟、面如死灰,這番話說出來情真意切,聞者無不惻然。 不同于百姓的獵奇心理,朝中官員還是相信陸離的比較多一些。 畢竟,那是他們的皇帝。沒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帝王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所以,在蘇翊再次站出來的時候,立刻有人忍不住了:“蘇將軍,你不僅當面對皇上無禮,更兼惡意誹謗、造謠生事,究竟是何居心?” “老夫有沒有惡意誹謗,一會兒便見分曉,你急什么?”蘇翊絲毫不懼。 蘇輕鳶在朝臣們眼中的形象一直不算好,群臣對她的信任遠不如對陸離那樣堅定。所以,此刻有許多人漸漸地開始擔憂起來。 崇政使薛厲站出來冷笑道:“蘇將軍所謂的‘見分曉’,該不會是你和太后合謀偽造的什么‘證據’吧?太后和淑妃都是你的女兒,你父女三人居心叵測,誰人不知?” 蘇翊冷冷地向薛厲橫了一眼,厲聲道:“你大可以強詞奪理,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論!我女兒入宮當夜便被這狂徒玷污,不分晝夜當眾宣yin,芳華宮、養居殿兩處宮人內侍皆可作證!當時先帝新喪,天下皆以為是太后命數不吉,視之如洪水猛獸,以致她一個弱質女子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幾番尋死不成,最終還是懷上了這yin徒的孽種!陸離,你敢不敢對著先帝的靈位發誓,我剛剛的話全都是信口胡言?” 陸離面沉如水:“你的話自然是一派胡言,可是朕憑什么要任你擺布?蘇將軍,你該不會以為這天下已經可以任你掌控了吧?” 蘇翊厲聲怒吼:“這天下自然不會任老夫掌控!老夫今日上山,就沒打算活著下去!諸位大人,你們細想想——此人標榜忠孝仁義,為何在孝期未滿便匆忙納娶我蘇家幼女青鸞為妃、連一兩個月都等不得?那是因為他想逼迫太后生下那個孽種,養在淑妃名下掩人耳目!可惜太后尚存廉恥之心,不肯忍恥偷生任他擺布!陸離,你逼jian嫡母、luanlun悖禮,終致太后自戕、天家蒙羞、列圣無顏,你還有何顏面立于先帝靈前、還有何顏面坐在朝乾殿上、還有何顏面妄稱九五之尊!”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字字炸響,聲震屋瓦。 在厲聲喝罵質問的同時,他一步一步走到陸離的面前,凌厲的目光死死地逼視著他,就如同他在戰場上盯著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兵一樣。 氣勢,本身就是他殺人的利器。 群臣見他如此咄咄逼人,心下不免暗犯嘀咕,不由自主地信了他幾分。 出人意料的是,陸離竟完全沒有被蘇翊的氣勢嚇住。 等蘇翊的罵聲告一段落之后,陸離竟然緩緩地勾起唇角,笑了:“前些日子母后對朕說,蘇將軍年事已高,神志不清,恐怕已不能勝任上將軍之職。那時朕只當母后在說笑,此時看來,上將軍的腦筋確實有些不清楚啊!” “陸離,你不必再垂死掙扎了!”蘇翊輕蔑地嘲諷道。 陸離的神色不知何時已變得十分平淡。他始終沒有像蘇翊那樣咄咄逼人,但不知怎的,他的氣勢似乎也沒有被壓下去。 面對蘇翊的嘲諷和逼迫,他笑得越發從容:“蘇將軍,垂死掙扎的人,恐怕是你!” 第65章 剖腹驗貞 蘇翊的心里漸漸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陸離微笑著,看向門口:“母后,大家都在等您了。” 殿門開處,蘇輕鳶抱著陸鈞諾,緩緩地走了進來,開口便是一聲冷笑:“這延德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幾百號人,個個都是瞎的嗎?連一個孩子都看不住?” “母后,是鈞兒自己溜出去的,不關皇兄他們的事!”陸鈞諾抱著蘇輕鳶的脖子,脆生生地道。 蘇輕鳶抬起手在那小家伙的腦門上敲了一記,彎腰將他放了下來:“磕頭去!” 陸鈞諾邁著兩條小短腿跑到祭臺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頭,又轉向陸離:“鈞兒不乖,母后已經罵過我了,皇兄就不要責罰了吧?” “下不為例。”陸離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有你這么當長兄的嗎?好好的孩子,硬是被你給寵壞了!” 陸離向她拱了拱手,笑道:“鈞兒還小,調皮貪玩都不算罪過。母后若是生氣,兒臣愿代鈞兒受罰。” 落霞從外面跟了進來,笑道:“太后息怒吧,王爺也不是為了貪玩才溜出去的,您當真忍心責罰么?” 蘇輕鳶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罷了,你們都要做好人,把大白臉的角色留給哀家一個人唱,哀家可不上你們的當!” “多謝母后!”陸鈞諾笑逐顏開。 蘇輕鳶微笑著向殿中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小枝的身上,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小枝?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枝在蘇輕鳶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嚇得呆了,此時仍舊目光發直,神情恍惚:“太后娘娘……” 蘇輕鳶瞪圓了眼睛,怒容滿面:“剛才在陵園里,淑妃四處尋你不見,急得什么似的,原來你自己倒先溜回來了!奴才服侍主子出游,半道上卻丟下主子自己跑了,這是誰家的規矩?” “我……”小枝仍然答不出話來。 蘇輕鳶立時轉過身,向小林子喝道:“帶一隊人到地宮那邊把淑妃請回來去,就說她的奴才找到了,叫她不必在外頭吹冷風了!” “母后不必擔憂,朕已經叫人到地宮附近去找了。”陸離從容笑道。 蘇輕鳶的臉色緩和了些:“幸好皇帝有先見之明。淑妃身子弱,膽子又小,若是在陵園里迷了路,嚇壞了可怎么好!” “并非是朕有先見之明,”陸離微微瞇起了眼睛,“剛才有人闖進殿來,言之鑿鑿說母后在地宮斷龍石前服毒自盡了!” “哦?”蘇輕鳶低頭掃了小枝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陸離的身上:“有人說哀家自盡,你就信了?” 陸離的神色有些尷尬:“兒臣關心則亂,一時不察,險些鬧了笑話,還請母后責罰。” 蘇輕鳶發出一聲冷笑,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蘇翊的臉上掠了一下:“只怕未必是你‘一時不察’,而是有些人‘煞費苦心’吧?這一個月以來,芳華宮抓到的刺客一只手都數不過來,哀家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母后明白了什么?”陸離立刻配合著問。 蘇輕鳶冷笑著,又向旁邊臉色鐵青的蘇翊看了一眼。 后者將心一橫,硬著頭皮向前跨出一步:“微臣蘇翊,參見太后。” 蘇輕鳶微挑眉梢:“蘇將軍站在這里做什么?難道是要同皇帝一起主持祭典么?” “太后說笑了。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名,微臣可承擔不起。”蘇翊說著,給了蘇輕鳶一個警告的眼神。 蘇輕鳶面露微笑:“哀家開個玩笑罷了,將軍何必動怒?適才哀家來遲了些,想必將軍正在同皇帝商討大事吧?可惜哀家不便過問政事,否則倒真想聽一聽,什么大事不能在朝堂上說,偏要到此處來驚擾先帝魂靈?” 崇政使薛厲向前跨出一步,拱手道:“蘇將軍方才說的不是朝政大事,太后聽一聽倒也無妨。” “薛卿!”陸離沉下了臉。 蘇翊原本已經站在蘇輕鳶的面前,此時干脆再向前走近幾步,幾乎與她貼面站著了。 蘇輕鳶下意識地想退開,卻聽蘇翊壓低了聲音快速地說道:“你有身孕的事已經瞞不住了,薛厲想把穢亂宮闈的帽子扣到你的頭上!為父方才竭力保你,可是局勢依然不妙。一旦罪名證實,恐怕蘇家也會跟著你一起陪葬!鳶兒,如今你必須一口咬定是被陸離逼jian,如此方有一線生路!” “看來,父親直到此刻依然執迷不悟。”蘇輕鳶冷笑。 “鳶兒!”蘇翊的臉色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