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可是,什么都沒有。 他明知她是真的病了,卻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還要變本加厲地威脅她、欺辱她! 她仍然想不通,昔日那個疼她愛她、連她的手指被草葉劃破一層皮都會心疼好幾天的男人,怎么會轉眼間變得這樣冷漠無情? 他口口聲聲說她沒有心、說她罪有應得——可是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在她前面十五年的生命里,他是唯一的陽光,是唯一一個肯疼她寵她、把她當金珠寶貝一樣捧在掌心里的人。 可是如今,卻也正是這個曾經贈她以陽光的人,親手把她推到了見不得人的境地! 蘇輕鳶想不通,也沒有力氣去想了。 陸鈞諾踮著腳尖,抬起小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替蘇輕鳶擦著眼淚,哭著問:“母后,你這么難過,是不是因為……皇兄欺負你了?” 蘇輕鳶心中一凜,忙擦淚笑道:“不許亂說!你皇兄仁孝,怎會欺負我?我不過是想著你父皇沒了,咱們今后的日子……” “母后別哭,等鈞兒長大了就好好保護母后,誰也不能欺負你,皇兄也不行!”陸鈞諾攥著小拳頭,鄭重其事地道。 蘇輕鳶攥住他的小手,深深地看著他:“鈞兒,你聽著:你皇兄是君,你是臣。在你真正成為一個大人之前,不要說你皇兄半句不好。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堅信他是對的——哪怕他打你罵你,你也只能說‘謝主隆恩’,知道嗎?” 陸鈞諾想了好一會兒,認真地問:“如果我說錯了話,皇兄就會殺我,對不對?” 蘇輕鳶點了點頭。 陸鈞諾低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說話……我要平平安安地長大,保護母后!” 蘇輕鳶看著他嚴肅的小臉,心里酸澀不已。 這時疏星端著藥碗走了進來,遲疑道:“沈太妃來了,太后要不要見她?” 第20章 無事獻殷勤 蘇輕鳶想起沈素馨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臉,便覺得有些頭疼。 正打算回絕,對方卻已經來到了門口:“妾身沈氏,請太后娘娘安。” 蘇輕鳶端起藥碗,極不情愿地說了聲“請”。 沈素馨快步走了進來,笑得十分殷勤:“妾身剛從朝乾殿回來,聽說太后鳳體欠安——太后這會兒可好些了?” 蘇輕鳶一面喝藥,一面淡淡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有那么快就好了的?倒有勞沈太妃掛念了,請坐吧。” 沈素馨側身坐下,看見陸鈞諾窩在蘇輕鳶的懷里,便笑道:“到底還是血濃于水。小王爺素來不肯親近我們這些人,在太后面前倒是親熱得很呢。” 蘇輕鳶看著她黏乎乎的笑容,越看越覺得瘆人,便只管低頭盯著桌角,淡淡道:“鈞兒年紀小,從前若有言語沖撞的地方,太妃多擔待些吧。” 沈素馨連連稱“是”,又笑道:“我一見太后娘娘便覺得面善,竟比自家姐妹還要親近幾分。我雖比娘娘虛長了三五歲,但尊卑有序,斗膽想稱您一聲‘jiejie’,還望太后娘娘不棄。” 蘇輕鳶坐得久了,覺得頭皮一陣緊似一陣,身子漸漸地有些支撐不住。 這會兒,她實在沒有心力跟人繞彎子,只想速戰速決:“太妃還有什么話,一并直說了吧。” 沈素馨的笑臉僵了僵,很快恢復如常:“既然太后jiejie問了,做meimei的也沒有隱瞞的道理——我是想著,咱們這些老姐妹里頭,只有我跟jiejie年紀出身都相仿,咱們自然應該多親近幾分。日后移居興慶宮、或是將來遷居壽康宮的時候,我若能傍著jiejie住,那日子也就不算十分凄苦了。” 蘇輕鳶心思微動,一個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 沈素馨見她不答,忙笑道:“我跟jiejie相識未久,jiejie心里有些疑惑也是應當的。左右移宮也不在這幾日,只盼jiejie先不要回絕我,過些日子再作決定也不遲。” 蘇輕鳶皺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有這個心思,我自然高興。只不過……聽皇帝的口氣,我似乎是不必遷居興慶宮的。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太后jiejie……不必移宮?”沈素馨大感詫異。 蘇輕鳶敏銳地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驚喜。 沈素馨定了定神,面上露出了幾分憂色:“芳華宮地處東六宮正中央,將來新君的嬪妃們住進來,這周圍只怕太熱鬧了些,不像長輩寡居清修之地了。” 蘇輕鳶嘆氣道:“我也正為此事發愁,不知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若能幫我勸轉了他,咱們倒是兩全其美。” 沈素馨重新露出了殷勤的笑容:“皇上一片孝心,想讓jiejie住得舒服一些,jiejie又怎忍拂他的好意呢?依我看,jiejie倒不如留下幾個姐妹過來同住,這樣既全了皇上的孝道,又不會落人閑話——我是第一個自薦來陪著jiejie的,另外大前年才進宮的于太貴人也是個極沉靜和善的人,jiejie若是缺人作伴,倒不妨把她叫上來……” 蘇輕鳶淡淡笑道:“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可惜我年紀輕,管不得事。你若有此心,便把剛才的話一并回了皇帝去吧。” 沈素馨十分歡喜,又隨口敷衍了幾句,便扭著柳腰匆匆忙忙地走了。 淡月送了她出門,回來冷笑道:“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疏星面露憂色:“咱們自己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值得她算計的?” 蘇輕鳶用力揉著眉心,冷笑道:“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也忒沉不住氣了些,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呢!” 第21章 夜訪 這一晚,陸離沒有來。 蘇輕鳶好容易哄睡了陸鈞諾,自己回帳中躺下,卻輾轉難眠。 這幾日發生的事反反復復地在她的心中煎熬著,讓她苦不堪言。憶起昔日曾經有過的美好憧憬,再想想將來可能遇到的種種不堪……今時今日,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寸心如割”。 如此輾轉反側到了后半夜,她干脆披衣起身,從桌上拿起蘇青鸞還回來的那本書,胡亂翻看起來。 卻是看不進去的。那些細細的蠅頭小楷,在她眼中似乎變成了一只只長了腿的蜘蛛,爬來爬去的,看得人眼花繚亂。 陸離。 她只能認出這兩個字,不管這兩個字中間隔著多少行、隔著多少頁。 陸離。 她怨他、恨他,卻又偏偏不能不想他。 他今晚竟沒有過來。是因為有事絆住,還是正在醞釀新的手段來折磨她? 心神恍惚的時候,蘇輕鳶常常聽到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喚:“阿鳶,阿鳶。” 可是,她知道那都是她的幻想。 那個人……他再也不會那般溫柔地待她了。 她其實很想問問他:那樣折磨她的時候,他的心里,真的高興嗎? 看到如今的她,他是否還會記起從前的溫情繾綣、歲月靜好? 應該不會吧? 如今,蘇輕鳶甚至已經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記憶了。 那些模糊得如隔云霧、已記不清細節的往事,會不會只是她閨中無聊時做的一個漫長的美夢呢…… 三更過后,蘇輕鳶終是丟下那本書,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了黑暗。 而此時在朝乾殿,午夜的舉哀已經結束,夜里的正差事算是完了。幾個上了年紀的太妃漸漸地有些昏昏欲睡,隨侍的宮人們自然樂得清閑,誰也不會多事去叫醒她們。 內殿還亮著燈。 陸離斜靠在軟榻上,手里握著一只做工十分粗糙的荷包,掌心早已攥出了汗。 門前的竹簾“叮叮”地響了兩聲,十分輕微。 立在桌旁伺候的小路子吃了一驚,待看清來人,又慌忙躬身行禮:“沈太妃……” 沈素馨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 小路子遲疑著看向陸離,后者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此時陸離的手中空空如也,那只荷包早不被他知藏到哪里去了。 小路子低著頭倒退出去,體貼地掩上了門。 沈素馨注意到這個細節,眼中亮起了異樣的神采。 陸離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沈母妃有何吩咐?” 沈素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嘆道:“國喪期間事務繁多,也虧皇上年紀輕輕的,竟能把事情處理得這樣周全妥帖……這些日子,皇上一定很辛苦吧?” 陸離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她:“這是朕分內之事。母妃夤夜前來,該不會只是為了向朕道一聲‘辛苦’吧?” 沈素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手足無措,竭力裝作悲傷的唇角卻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抬手扶了扶鬢角,低聲道:“皇上慧眼如炬。我確實是有所求而來——我年紀輕,跟同輩的姐妹們都聊不到一起去,若是搬到興慶宮,以后的日子只怕難熬,所以我想……” 陸離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話,淡淡道:“這也容易。等父皇梓宮奉入皇陵之后,朕會下旨將不愿留在宮中的母妃和宮人們放還母家。將來母妃若要再嫁,朕也不會阻攔,只不要太張揚就是了。” “不,我不出宮!”沈素馨聞言竟然臉色大變。 陸離擰緊了眉頭。 沈素馨偷眼看看他的臉色,試探著道:“我想留在太后jiejie身邊作伴——太后已經答應了的。” “她答應了?”陸離的臉色立時難看起來。 沈素馨心中害怕,許久才大著膽子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陸離終于冷笑道:“好,朕知道了。” “那我……”沈素馨有點不太敢繼續追問了。 陸離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母妃當真是好興致,深夜守靈,居然還不忘脂粉敷面、熏香染衣。” 第22章 陸離,我想殺了你 芳華宮內殿,輕紗半掩,寂無人聲。 蘇輕鳶沉沉地睡著。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素白的紗帳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她自是渾然不覺。 夢中,眼前的光影忽然凌亂起來。她的身子仿佛被什么東西緊緊地縛住,又像是壓了一塊大石,悶得她喘不過氣。 正無助間,卻有無數猛獸沖上來向她撕咬,身下某處劇痛如割,似乎有什么東西殘忍地鉆了進來。 被征服、被掌控的絕望感壓在心頭。此時叫天不應、喚地不靈,她只得拼盡力氣,抵死掙扎—— 驀然驚醒,蘇輕鳶的視線對上了一雙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眼睛。 “你,還是來了……”她定了定神,澀澀地嘆了一聲。